拜见嫡母的场面,没有佟婉柔想象中那样庞大,却也足够动魄惊心。
嫡母瓜尔佳氏一袭降色主母旗袍端坐主位之上,高高的旗头仿佛象征着她高高在上的地位,颇有威严的脸上毫无笑意,嘴角边的皱纹说明了她平日的古板严厉。
在瓜尔佳氏的下首还坐着一位穿着素色旗袍的女子,也梳着正统旗头,端起的架子与瓜尔佳氏如出一辙,佟婉柔不动声色的将她打量了几眼,目光被她耳垂上那只大大的金环吸引,这便明白了这女人的身份,她定是富察家的另一位侧夫人,戴着关外金环,说明她也是满人,能够安稳坐在瓜尔佳氏的下首,说明她们俩是一队的。
在另一边,则站立着六位或端庄,或艳丽,或年轻,或貌美,或娇媚的女子,一个个脸上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看来,便是公爹的六个侍妾了。
佟婉柔出身在佟家,早已见惯了这种妻妾成群的场面,她自己的阿玛除了有一个正妻之外,也有几房侧室,外加侍妾若干,每逢过节,所有的女人聚到一起,那场景可比这里要浩大的多了。
李氏是汉人,虽说从康熙爷那时开始,朝廷就一直强调满汉一家这个说法,但是,汉人的女子能够在满人的家里坐上主母位置的少之又少,就是侧夫人的位置,也属难得。
可见李氏自有她的手腕与能耐。
佟婉柔跟在李氏身后,礼节分毫不差的给瓜尔佳氏行了嫡母之礼,李氏退到一边后,佟婉柔又一一对剩下的姨娘夫人见了礼,并奉了茶。
“这大家闺秀的举止就是不同,李姐姐可是得了个好儿媳呀。”
佟婉柔奉茶到一位娇媚女子面前,身后的嬷嬷提醒她,这是六姨娘,佟婉柔敬了茶,便又对她福了福身子,这才不动声色的回到了李氏身后。
看样子这六姨娘应是公爹新纳入府的新人,前面几位姨娘即便看着她一副有话说的模样,但却终究没敢公然出声与李氏呛声,可六姨娘却倒是敢说,这就说明了,她入府的时间尚短,在公爹那仍算是个新鲜货,这才起了挑衅的心思,想利用她的尴尬关系,惹得瓜尔佳氏对李氏憎恨,进而斗起来让她看戏。
佟婉柔心中笑了笑,这种事果然只有新人会做出来。
且不说瓜尔佳氏与李氏都是见过风浪的,两人斗法绝不是朝夕之事了,这样浅薄的挑拨离间,还不够格让两个厉害角色看入眼,听入耳中。
只见瓜尔佳氏对六姨娘冷冷递去一眼,这才对佟婉柔招了招手,佟婉柔以眼神问过李氏,见她点头之后,才敢走上前去。
瓜尔佳氏做出一派嫡母姿态,命人赏了一些玩意儿给佟婉柔,又说了几句寻常警言之后,便将佟婉柔晾到了一边,与李氏对起话来。
佟婉柔明白纵然瓜尔佳氏对她怀恨在心,却也不会在公开场合与她为难,毕竟她们之间的私事要真是闹开了,谁的面上都不好看,如今要提防的是大夫人暗地里使绊子。
“你这身衣服倒是不错,平日里怎的不见你穿?”大夫人对李氏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上回因她没控制住脾气打了李氏几巴掌,却被李氏去老爷面前告了个状,老爷没少过来埋怨,说她不睦姐妹,强势粗暴,有妒妇之嫌……知道这李氏不像她看起来那样软弱,大夫人也觉得没必要在口舌上争了胜负,冷静下来,抓她的错漏才是真的。
李氏莞尔一笑,端的是风情万种,笑道:“大夫人有所不知,这件衣服是上回吐蕃来朝进贡的金纱凉丝制成,皇上赏赐给了大人,大人当晚就拿了一匹去给我,又命人替我裁了这身衣,我原是不想要的,可怎么说也是大人的一番心意,就收下了。”
李氏的话让在场的所有女人都竖起了眉毛,后院的女人就是这样,大家都有的东西,没人在乎,没人稀罕,可要是独个有的,那可就遭人注目了。
很显然,李氏身上穿的这种吐蕃金丝料,定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她的话说完,就连大夫人的脸色都变了。
李氏仍做天真样,对瓜尔佳氏问道:“大夫人,想必您那儿也有这种料子的吧?”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大夫人身上,瓜尔佳氏面上一阵挂不住,对李氏狠狠的瞪了一眼之后,才又说道:
“大人知道我对这种东西不在意,什么样的布料我瓜尔佳氏没见识过,这些番邦之物,不足为奇。大人怎会拿来给我?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大夫人说这话,便就抬出了她的娘家瓜尔佳氏来,谁都知道,瓜尔佳氏的祖先是开国元勋,太祖时曾命其先祖统领左翼四旗,如今余威尚在,朝廷对瓜尔佳氏的荣宠却是未减分毫的,因此大夫人这番话说出来,也并不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能够彰显出她优越的出身与地位。
李氏被瓜尔佳氏当面暗讽了小家子气,也不生气,而是又说道:
“老爷定是知道这些东西入不了大夫人的眼,这才便宜了我罢。如此倒要多谢大夫人了。”
李氏的话说的叫人挑不出错,瓜尔佳氏用娘家出身来压制她,她便以大人的偏宠来回击,瓜尔佳氏对她咬碎了银牙,狠狠瞪了几眼后,这才转首对佟婉柔说道:
“对了,有件事儿我倒忘记说了。”瓜尔佳氏盯着佟婉柔,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不愿错过佟婉柔接下来的任何表情般,得意的说道:
“下月初六,六公子娶妻,娶的也是佟家的小姐。”
大夫人的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住了,谁都知道,如今佟家唯一一个嫡女就站在这里,难不成大夫人竟然想叫六公子娶佟家庶出女儿?
佟婉柔大方应对,对瓜尔佳氏福了福身子,轻声细语的说道:
“如此甚巧,恭喜大夫人。”
瓜尔佳氏目光紧紧盯着佟婉柔,见她面上没有特别神情,不觉有些奇怪:“你就不问问是佟家哪位小姐?”
佟婉柔神色如常的笑问道:“是,婉柔疏忽了,请问大夫人,六公子将娶的是佟家哪位小姐?”
瓜尔佳氏没想到佟婉柔会这样听话,这反倒将她这个大夫人衬的有些刻意了,收了笑意,冷哼一声,既然已经刻意了,那她还装什么,直接说出来,打一打这丫头的脸也是好的。
“便是佟家的三小姐,佟纤柔。”
一旁的侧夫人果那立刻响应问道:“咦,这三小姐也是嫡女?”
大夫人冷冷一笑:“虽不是嫡女,却是个识时务好命的。”瓜尔佳氏说着话,便又将那审视的目光落到佟婉柔身上,对她说道:
“横竖你额娘也说三小姐是个好命的,我便也不在乎是不是嫡女了,反正六公子是嫡子,就算娶了个庶女,他还是嫡子,不像有些人,就算娶了个嫡女,他这辈子也还是庶子。”
瓜尔佳氏的这番话是直接说给李氏和佟婉柔听的,佟婉柔倒还好,李氏听了之后,却是变了颜色,敛下了笑容。
瓜尔佳氏得意的又与大家说了几句话之后,便遣了人退下,自己被果那侧夫人扶着入了内堂。
李氏与佟婉柔经过回廊,往她们的院子走去时,一路都是蔫儿蔫儿的,佟婉柔见她失落,不禁说道:
“娘,莫要将大夫人的话放在心中,她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让我们难过,我们偏要争口气,不难过,这才不至于被大夫人料中嘛。”
李氏叹了口气,带着佟婉柔走到一处杨柳垂堤的小湖边,这才转身握住了佟婉柔的手,语气真诚的说道:
“你与恒儿都是好孩子。所以为娘越发觉得对不起你们,都是我没用,才让恒儿出身在偏房,一辈子被人指戳为庶子,而你好端端一个嫡女,如今却也嫁进来受这般歧视……”
佟婉柔知她就是介意这个,温婉一笑:“娘,我想嫁的是相公这个人,无关他的身份,你为相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想他定也不会怪你给他这个出身的。”
李氏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时没有说话,佟婉柔不禁又说道:
“我的祖父曾经说过一句话,人的出身不能决定一切,这辈子让人看得起还是看不起都要靠自己去挣的,相公定也是这么想的。”
李氏又幽幽叹了口气,在佟婉柔娇俏的小脸上摸了摸:“恒儿娶到你,是他的幸运,我定不让他辜负这份幸运,辜负你。”
佟婉柔听了李氏这番话,有些失笑,不过短短两日,她的婆婆就对她做出了两次承诺,都是不让他的儿子负她云云,看来她不是对傅恒没有信心,就是对男人失去了信任。
不过,佟婉柔却是知道的,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家庭,相公身边妻妾成群,而她还只是个侧室,那份不安日日夜夜困扰着她,早已将她的信任侵蚀的千疮百孔了。所以,她才竭力的将傅恒塑造成一个专一的形象,不仅是为了让佟婉柔安心,也是为了给她自己找一份宽慰。
佟婉柔不怪她,甚至觉得傅恒有这样一位母亲是幸运。只是看大夫人的态度,为了让她和婆婆难堪,不惜让六公子娶了佟家的庶出女儿,为的不过是想在她们面前表现嫡子的优越性,让她们一个后悔,一个担心,从而互生嫌隙,家庭不睦。
看来今后的路,一定是布满荆棘的,但佟婉柔相信,他们只要不忘初心,不受挑拨,便就能在这荆棘之路上踏出一条属于他们的平安小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