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意兴飞扬的时代
一、读者和编辑:广大到相忘的知音
结婚,生女,拉扯……好不容易将小人儿塞进幼儿园,这才发现,长期浸泡在肥皂水中的手指已粗肿得敲字艰难,那曾经引以为豪的五笔字型输入法的键盘感——大脑尚未反应,手指触键即成——也大打了折扣,不禁大发感慨:这才几年,“手抄稿”时代已过渡到电脑时代,而台式电脑又迅即被笔记本电脑所取代。时代发展不要太快哦,努力要早啊,迟了就来不及了!
2006年,我以“为女儿赚奶粉费”的名义宣布“复出”。
起初为报纸副刊定制“豆腐干”,也曾为发稿量及稿费而沾沾自喜。但对文字的敬畏之心让我迅速沉寂、冷静下来,转向杂志化、专栏化写作之路。
“惊鸿伤影”系列在《江门文艺》“课堂”栏目推出后,接连有好消息传来,一度被选为“最受读者欢迎”的好稿,编辑宋世安先生特写信来报喜:“经主编亲批,你的专栏文章好,奖励二百元。”广东深圳一诺的“喜欢课堂栏目陈家萍读人专栏”的标题够醒目,让我在触目的一瞬,心如被烫般哆嗦了一下。文中说:“贵刊‘课堂’栏目推出的陈家萍读人专栏,认真拜读之后,个人知识面得到很大的拓宽!非常喜欢她的文字和她笔下的女子,陈家萍老师文笔犀利,又不乏风趣,语言简练贴切,把她笔下女子鲜明的个性生动形象地勾勒了出来,读起来非常舒服,也让我深深爱上那些可敬可叹、特立独行的女子们。”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忆起童年曾拾了一支钢笔,失主是外班同学,她在我的教室里贴了一封表扬信,用了诸如“拾金不昧”、“共产主义风格”等在少小的我看来大得像泰山般压人的一些字眼。在周围同学的围观哄读声中,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而心花,“哗”地盛放如莲。脸红,原来可以如此幸福。
湖南娄底的龙喜场以“致课堂专栏陈家萍老师”为题的读者来信也让我眼眶湿润:“我是您的热心读者。每当清风明月之际,夜阑人静之时,常点孤灯一盏,备清茶一杯,铺《江》刊一卷,静静地品茶,欣赏您馨香的文字。这种感觉很美,几乎让人忘却了时空,忘记了自己。”
“若非《江》刊,或许我不曾认识您;若非您,或许我不曾知道才女们背后那些痛彻心扉和感人肺腑的故事。
她们就像一杯咖啡,虽然有点苦,却让人喝个痛快淋漓……”
我从不敢轻易说,谁是我的读者。在我心目中,读者也者,是同学,更是同道,他们是清醒的旁观者,享有阅读的最大权利——每次面对新华书店那书架甬道,对“读者”二字我都会心存敬畏。从广义上说,我们都是读者,一双双或纤丽或宽厚的手,从书架上抽取自己信得过的书,那是赏识,更是审判。我自己,也享有“读者”的这份特权。当我以一位读者的身份,站在琳琅满目的书刊前,顿觉每一道目光和每一个抽书的动作,都是那么神圣而庄严。如同嘉奖,如同膜拜。我的文字,有幸被人阅读而使其人有感,更能令读者将感受化为文字,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对于我本人,这更是春风化雨般的鼓励,是莫大的期望和鞭策。这些选登的来信让我激动,更让我反省。
一日凌晨,刚打开手机,倏地接连跳出四条短信。因为我很少与人手机沟通,这些短信让我稍稍有些吃惊。它们皆来自于一个匿名的外地读者——我甚至连他的区号也不知,更没有去查探。我愿意模糊地认为,这是广义上的读者,套用胡兰成的一句话,是“广大到相忘的知音”。他说,整整一晚,他都流连在我的博客里,读了所有的文字,“为你的才华而激自序,那一个意兴飞扬的时代动”,“这块沃土究竟是如何养育了你这朵奇葩”,“你一定会发扬光大”……看了,觉得有些啼笑皆非。静下来一想,却也感动。在时间即是金钱的时下,有一个人,肯耐着性子花一晚上读你的文字,且肯敲出四段颇押韵的短信,这种毫无功利的鼓励,是多么弥足珍贵啊。何况我,生活在历来缺少鼓励的环境中,每一点善意,都让我深深感怀。
同样让我一想起时便备觉温暖的,还有报刊的编辑。
《杭州日报》的邹滢颖女士打了近二十分钟的电话,就文字、取材、立意等方面与我一一沟通,专栏推出后,更是百般鼓励:“你写来的文章,很多读者都说喜欢,追着看。文字越来越干净,且对男女的洞察也越来越有自得。”“连我们这儿的作协副主席看了也说好。”我感激她的一番好意。再寄稿时,均一字字斟酌,以敷衍塞责为耻。后来接手的韩斌女士也以“你的专栏颇有人气呢”鼓起我自信的风帆。我每寄一篇稿,她都有热情洋溢的回复,或肯定或点醒,稍有点含糊必来信询问。
从这些字句后我能看到她那甜美如花的真诚笑脸,一位血液里融入了汉字芬芳的、高贵的知识女性那儒雅而美丽的笑脸。《厦门晚报》的萧春雷先生也以“你的专栏文字挺受欢迎”给我打气。《济南时报》的管萍女士告诉我,副刊部的四位美女都喜欢这个系列,如果出书,要寄四本。这句话后面打出了一个笑脸。不,应该是四张笑脸。我似乎能听到办公室里那青春焕发的笑声,想到那辉映着日光和月光的俊俏脸庞。
还有《西安晚报》的商臻女士、《华商报》的王宝红女士……可以说,正是在热情读者与编辑的厚爱下,才有了“民国才女”的两部书的问世。
2009年,我遇到了一位好编辑鲍广丽女士,她的选题恰好与民国女性有关。
令人惊喜的是,《惊鸿伤影》的二审编辑夏画老师——一位受人尊敬的编辑老前辈在审核这部书稿时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并且索要签名书。因“一校二校三校”而有阅读疲倦的我因夏画老师的认可而精神大振。冬日的天空,依然有些灰蒙蒙,而我的心里,却是响晴的。想啸歌,想吹笛,想弹竖琴。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意绪飞扬。
我庆幸,遇到了一群善意的读者,一些敬业而儒雅的好编辑,他们让我进步,让我感恩。
每一份关爱都如葵花籽,密密地嵌进向日葵花盘里,如太阳般升在我的心空,放射着光亮和温暖。我知道,这些才是我最应珍视的精神财富。
二、民国,一个可以让人起兴的时代
华夏文化最可骄人之处是,可以赋,可以比,更可以兴。尤其是“兴”,使我们在打量西方文明时,有足够的底气从容扬弃。
“兴”即“起”,是意兴的开头,是思绪的发起,是想象力的振翅。《诗经》里最使人低徊不已的,便是那信口吟咏的“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新嫁娘的光艳如日光般耀眼;“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惜别的惆怅漫天漫地;“习习谷风,以阴以雨”,心思缜密的至情女子心里起了沙尘暴,爱情的华美袍子“四弦一声如裂帛”……能让人起“兴”的景物都是如此风流蕴藉,别具一番让人思慕的情怀。
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让人起兴;有些时代,有些事,有些人,亦可让人起兴,比如唐朝,比如魏晋,比如民国。才子佳人望之蔚然生秀,思之悠悠不尽,正是令人起“兴”的力量。拥有这种力量的民国女子无不淹然百媚。
张爱玲曾形象地解释“淹然”一词:“有人虽见怎样的好东西亦滴水不入,有人却像丝棉蘸了胭脂,即刻渗开得一塌糊涂。”而有的女子却浑浊,像不能溶解的沉淀物,半明半暗。
要有一颗“视角的心”,方能让心成为蘸胭脂的丝棉,丝丝缕缕都渗开来。
晚年的胡适告诉秘书胡颂平:“我现在老了,记忆力差了。我以前在中国公学当校长的时候,人在上海,书在北平,由一位在铁路局工作的族弟代我管理的。我要什么书,写信告诉他这部书放在书房右首第三个书架第四格里,是蓝封面的,叫什么书名。我的族弟就照我信上说的话,立刻拿到寄来给我。我看了的书,还是左边的一页上,还是右边的一页上,我可以记得。这个叫做‘视角的心’。”
“视角的心”其实不一定是超常记忆力者的专利,寻常读者亦可以拥有一颗“视角的心”。
观察大自然,努力捕捉物之象;多阅读文典,努力培养心之象。物之象与心之象一碰合,则有大谐美。
丝棉是慧心,胭脂是悟性,“淹然”是阅读者渴望抵达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