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简绿竹一声叹气,低下了头,幽幽地说:“对不起,我无法控制我的另一面。”
正常的简绿竹又回来了。宁夏初欣喜,但面对眼前的一死一伤,他又心一沉,笑不出来。尽管他们是咎由自取,但简绿竹毕竟还是双手沾满了血腥,而自己也亦然。
简绿竹弯腰从金守坤的手中拿走了超微控制芯片,抬起头茫然地对宁夏初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只是外面的异种蟑螂已经失控了,可能跟取出的这芯片有关,你有解决办法吗?”宁夏初更加迷惘。但见简绿竹身子一晃,急忙上前扶住了她,“绿竹,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简绿竹在附近的房间里找到自己的衣服和手枪,换好衣服后二人坐电梯回到了地上。
在电梯中沉默无言,只能听到浓重的呼吸声。
当电梯门无声地打开时,二人反射性地向门外望去。
“不许动!”无数枪支瞄准了二人。宁夏初立刻一侧身,挡在了失魂落魄的简绿竹面前。
“夏初,你在干什么?快让开!”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宁夏初无声地颤抖,“哥哥,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电梯外几十名特警全副武装,对电梯中二人如临大敌,而为首者却是宁秋阑。
宁秋阑冷冷一笑:“你以为你可以无声无息从医院逃出来而不被我派去的人发现?我猜简绿竹可能会与你再联系,所以在你身边安排了两人暗中监视你的行动。这里,只不过是你带我来的而已。”
宁夏初不得不佩服哥哥的冷酷无情,居然把自己的弟弟当成诱饵,把他们搞得如此被动。
简绿竹突然一把勒住宁夏初的脖子,耳语道:“配合我,我们要逃出去,我必须控制蟑螂,别让它们害人。”
简绿竹的突然行动把宁夏初更加严密地挡在自己胸前作为人质,特警一阵紧张,却知宁夏初是自己人,也不敢妄动。
宁秋阑面寒如冰,冷冷道:“简绿竹,外面还有部队,虽然人不多,却训练有素,而且手持火焰喷射器,足以对付变异的蟑螂,你想故伎重施是不可能了,还不束手就擒吗?”
简绿竹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超微控制芯片,一咬牙,伸手撕开衣服里的纱布,将超微控制芯片一侧,硬生生将已经愈合的地方划出深深的口子,然后将芯片塞了进去,又用纱布按住伤口。
宁秋阑被宁夏初挡着,看不清简绿竹的举动,但他猜到简绿竹在这种时候做出的举动非同小可,他一声大喝:“简绿竹,你身为昔日的警务人员,虽然以前犯的案子身不由己,但你现在却是与法律正面对峙,你要知法犯法吗?”
简绿竹冷笑不语,拔出了手枪,顶在宁夏初的太阳穴上,然后推着他走出了电梯。
特警们后退、包抄,随着简、宁二人的移动而向大楼外移动,仿佛一个以二人为中心的圆,缓慢移动,却不露出丝毫破绽。
走出大楼后,简绿竹心一沉,果然有军队参与,一辆军用卡车混合在众多警车中,几十名军人手持火焰喷射器,站在包围圈的最外围,警惕地注视着旷野。
宁秋阑知道让简绿竹来到旷野处是极度危险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她再有机会操纵蟑螂,更不能让她逃脱。此次机会如果不能把握,那么以前做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了。
简绿竹朗声道:“给我一辆车,我离开这里一公里处,就把宁夏初放下。”
宁秋阑沉声道:“给她一辆车。”并对一名特警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将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开到了大包围圈外,离简绿竹目前的位置约有100米处。
宁夏初微动嘴唇,低声说:“小心,哥哥没这么容易放我们走。”
简绿竹丝毫不敢松懈,枪口仍然牢牢顶在宁夏初的太阳穴,对宁秋阑说:“你别想耍花样。杀死宁夏初,你会落得冷血无情,为破案子不惜牺牲弟弟的恶名。你要是杀死我,那些金守坤培养的变异蟑螂更没人能够控制,汉城市就要完蛋了,而那些蟑螂也会很快蔓延开来。”
夜风强劲,夹杂着湿润的潮气冷冷袭来,掀动起简绿竹一缕发丝垂在额前,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为自己描述的可怕后果而心悸。
“好。”宁秋阑毫不犹豫地回答,其话语之干脆,令意料不到的简绿竹为之错愕。
简绿竹一怔,推着宁夏初向为自己准备的警车走去。在她手枪的“威胁”下,宁夏初坐到了驾驶座。
在简绿竹左手持枪对着宁夏初的后脑,右手打开车门的时候,正是她精神有所懈怠而且手枪无法对准宁夏初的时候。
宁秋阑在简绿竹开车门,身子向内一缩,左手偏离宁夏初的同时,立刻开枪击向宁夏初的左臂,想阻止他开车离开。宁秋阑知道简绿竹的体质异常,一枪无法毙命就无异于白费功夫,所以唯有击伤宁夏初这个人质兼帮凶,才有阻止简绿竹离开的希望。
警车是一直发动着的,枪响刚过,轮胎急转,与地面摩擦冒出一缕轻烟,然后迅速向前一窜,立刻加速离去。
“追,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她!”不待宁秋阑令下,警察与军人们都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已失了先机。赛盟公司地处偏僻,门前却偏偏岔路拐弯之处极多,尽管街灯灿然,但简、宁二人所乘的车早已脱离视线,不知去向。
警方只得分多路分头追赶而去。
警车的时速已近130公里,但宁夏初却一言不发,继续提高车速。窗外风声呼啸,令简绿竹心生不安。她听到宁秋阑开枪,而自己却没有受伤,会不会是夏初……
“宁队,你有没有受伤?”
宁夏初过了片刻才闷闷地回答:“没有。”
车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氛围,简绿竹不知宁夏初是否在后悔帮助自己的冲动之举。而她的心思絮乱如麻,对于下一步也没有明确的打算。
“身为警务人员,知法犯法……”宁秋阑的斥责尤在耳畔响起,简绿竹痛苦地低下了头,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但被警方指控的罪名又全是事实,无法开脱,未来要如何?亡命天涯还是自首,下半生永远与牢笼为伴?
一想到这里,简绿竹就打了个寒颤,还有那些异种蟑螂,又要如何控制?听宁秋阑和宁夏初的口气,局势已经被这些蟑螂闹得不可收拾了。
车速突然慢了下来,宁夏初猛然急刹车,把简绿竹晃得向前扑倒,她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她打开车顶灯,跳下车,拉开前车门,宁夏初的左肋下血染了一大片,在白色的外套上触目惊心,他全凭安全带固定着自己,才能开了这么久车。
“宁队,你受伤了!”简绿竹震惊,立刻松开安全带。宁夏初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身子一歪,向简绿竹倒去。
简绿竹急忙扶住宁夏初,将他半拖半拉从驾驶座上弄了出来,然后送进了后座,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宁队,我马上送你去医院!”简绿竹惶惶。
刚才宁秋阑的那一枪本想打宁夏初的左手臂,但宁夏初恰好同时扶方向盘,子弹竟击中肋骨下脾脏的位置。宁夏初为了让简绿竹逃脱,忍痛不语,迅速逃离现场。
“不要……”宁夏初颤抖着抬起手,轻轻碰了碰简绿竹的肩,“带我去前面的海边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有什么事情等你伤好了再说,再拖下去你内脏大出血就要危及生命了!”简绿竹急躁地叫道。
宁夏初突然重喝:“如果要你自投罗网,我何必甘冒风险救你。难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就这一件事你都不肯依我吗?”
他虚弱已极,勉强怒吼,用力过甚,一时间竟再也说不下去,倒在后座浓浊地喘息着。
简绿竹从没见过温润如玉的宁夏初如此暴躁过,被吓得六神无主,只得连声道:“好好,你别生气,我马上就下公路。”
下了公路,拐进一条双向两车道的海滨小路,可以通向东海岸。这里地处偏僻,不属于城建开发区域,在这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更是荒无人烟,凄凉萧瑟。
车子很快驰离了柏油路,驶进了绵长的海岸上,停在布满海藻与砾石的沙滩上。
“宁队?”简绿竹似乎听不到身后的喘息声了,惊得急忙回头望去。
陷入半昏迷中的宁夏初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只见晶莹闪烁,他轻声说:“绿竹,来我身边坐下。”
简绿竹依言坐到了后座,并轻轻扶着他。
宁夏初勉强抬起手臂,似乎想碰车顶天窗的开关,但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来,简绿竹急忙欠身,把天窗打开一半,寒冷的海风立刻灌了进来,但也因此可以看到絮乱阴云中零星闪烁的星。
月光并不清晰,海水也泛着模糊的光泽,在黑暗中一浪推着一浪,喧哗推搡着争相在海岸上粉身碎骨。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咸味,但对于长居海边的人来说,深吸一口气,肺腑中却是充满了熟悉的气息,也充满了海的力量和海的气魄。
宁夏初深吸了一口气,“真好。”声音中饱含着喜悦与满足。
简绿竹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什么好?”
“很想跟你一起看日出……”宁夏初陷入了恍惚中,仿佛在梦境中臆语,“那天,就是度假村夜袭案的早上……在钱香语的病房里,我……第一次认真地看日出,发现竟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暖,仿佛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感觉。那一刻……我决定办完这次案子后,邀你一起到海边看日出……一起感受那种震撼……一起沐浴在可以净化一切黑暗的阳光下……”
他说得越来越吃力,突然伸手盖在简绿竹的手上,“绿竹……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天天在一起……在50年后仍然能携手一起看……日出……”
宁夏初的手指冰冷,然而简绿竹的手指同样冰冷,她用另一只手盖在宁夏初的手上,用力合握住了他的手掌。看宁夏初的症状,看来“鬼神泣”的效力并不能完全由输血而传递。宁夏初上次受伤还没完全好转,这次又受枪伤,眼见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眼泪悄无声息地滴落下来,简绿竹心中悲痛已极,无声地哭泣,却怕宁夏初伤心,强忍着回答他:“宁队……夏初,我答应你,我们会一起看日出,会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宁夏初没有说话,仿佛睡着了般,但却仍然仰望着星空,仿佛在等待日出。
简绿竹泪眼迷离,模糊了视线,却见宁夏初仍然一动不动。她迟疑着,伸手探了探宁夏初的鼻息,心中“轰”一声巨响,有什么在瞬间崩塌下来。
宁夏初并没有等到日出,2007年的第二次日出。他面上带着不甘,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听到了简绿竹的承诺。
夜更黑了……
黎明前的黑暗尽管笼罩了世间的一切,却仍然不得不向光明低头。远方的海水中蕴育着生命的力量,逐渐变得发白。一轮红日极为艰难地自深渊中冉冉升起,猛然一挣,脱离了海水的束缚,带着偌大的红晕,在朝雾与水气的掩饰下,朴实无华,却又饱蓄着力量。迷离朦胧的雾气仿佛流动着桔色的橙汁,在朝阳内敛的灼热下,水雾蒸腾,云蒸霞蔚。
简绿竹握着宁夏初冰冷的手,轻声说道:“夏初,你看到了吗?日出了。”
她终究还是放开了宁夏初的手,最后看了他一眼,下了车,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疲倦、沧桑、无奈。他们会找到他的,而她,却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简绿竹步行了很久,才找到了一个公车站点,但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公车出现。海边虽然偏僻,但她在这一个多小时里,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人、一辆车出现。
最终还是一辆外地的大货车经过,被简绿竹拦下,才把她捎进了市内。那辆车拉了一车杀虫剂,是从邻市运来,然而那司机对汉城市泛滥的蟑螂极为畏惧,把车开到指定地点后,就催着工人们尽快卸下杀虫剂,生怕拖延了会让蟑螂钻进自己的车里。
在混乱中,简绿竹悄然离开了那里。
每天早上七八点正是上班高峰,往日这个时候车流拥挤不堪,咒骂声与喇叭声交相辉映。而人们更是来去匆匆,冷漠地将自己包在壳子里,努力保持与别人之间的距离。报摊上将国内外时事要闻化为一枚硬币,食铺里热气腾腾,香飘四处,充满了生机。然而今天这一切却发生了翻来覆去的变化。
简绿竹视线中的所有门和窗都是紧闭的,根本见不到行人,只有全副武装的军人在街上巡逻。平日川流不息的宽敞车道上,往来车辆屈指可数。除了警车、军车及运输用的货车,偶尔有民用车辆出现,也是匆匆而过,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大量蟑螂包围。
空气中弥漫着杀虫剂刺鼻的味道,然而一只黑色的变种蟑螂还是大摇大摆从简绿竹身边的墙角而过,钻进了下水道中。
不远处的一排商铺里,有一户刚遭过火灾不久,地上水渍尤存,屋顶开了天窗,焦黑凄凉。即使如此,仍无人关心。
骤眼望去,整座城市荒凉如死城,被人遗弃般凄凄惨惨,空空荡荡。
变种蟑螂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几十万人口的城市变成了这样,如果蔓延开来会有多么恐怖?
简绿竹不寒而颤,而天空却愈发阴沉了下来,零星飘起了雨丝,粘在脸上冰冰冷冷。
超强台风就要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