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回到家后隐瞒了白天发生的事,若无其事地和母亲一起坐在小木桌边,就着腌黄瓜喝小米粥。不时还讲些集市上的见闻给母亲听,母女俩都笑得温暖。
要是此时,她们绕过小院,穿过篱笆旁的那片小竹林,就会看到气派的凤凰城知府尹府宅院。再往里瞧,大堂中央的金丝楠木桌面上满满一桌子的佳肴,此刻却被冷落在一边。尹大人正愁得眉毛紧蹙。
“老爷,您别急,不是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吗。”边上一********为尹霄夹了一筷子菜,劝道:“这是您最爱吃的鲍鱼烩珍珠菜,是前两天新来的北方厨子做的,听说手艺甚是了得,妾身也觉着不错。您尝尝怎么样,要是吃着好,就重赏于他,要是不好就撵出府去。”
“太子一日不找到,我如何吃得下。”尹霄看都不看一眼碗中的菜,要是那事儿出了一丁点篓子,可就连脑袋都没有了,再好的美味又如何,哪还有命享用啊。
美妇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道:“老爷您啊,真真是多虑了。”
尹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哦?那你说说看。”
“依语嫣之见,这事算不得什么。”这语嫣虽然不再年轻,但是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一笑起来,更是媚色顿生。“老爷你想啊,太子殿下虽说是在您的辖区丢的,可要真追究起责任来,那些近身侍卫可不是首当其冲?您就算找不到太子,本朝皇上是个明君,知道您已经尽了力,定然不会深究,而要是找到了,那老爷可就立下大功了。”语嫣边说边注意观察尹霄的脸色,见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继续道:“何况,老爷您已经在整个凤凰城管辖下的五个县都已经派了人手,还给各知县下了密令,暗中寻访太子的下落。相信不出几日,定然会有消息,到时候,老爷就等着皇上的封赏吧。”她不愧是在尹霄身边多年的女人,真是牢牢把握了他的心理。果然,几句话下来,尹霄就大大松了一口气,看着她,赞道:“语嫣当真蕙质兰心,所言甚是有理,倒是老爷我多虑了。”
“老爷只是过于担忧殿下的安危,若是皇上知道,必定感念老爷的一番忠心。”语嫣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却也不敢得意忘形,低着头谦卑道。
略略放开了心思,眼前的菜肴也确实变得美味了,尹霄安心的享用起来。
一处是高墙大宅,一处是简陋小院,中间只隔着一片小小的竹林,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穿过其间。
晚风拂过,竹影摇曳。谁能想到这两处,同为,尹府。
吃过晚饭,海棠早早地就睡下了,白日里到底是累着了。
彭嘉慧拾掇了一下,也上了床,又就着油灯在床头做了一会儿绣活。大约绣了半个时辰,感觉眼中有点困涩,放下手头正在绣的“花开富贵”的帕子,帮海棠掖了掖被子,不多时,便也睡下了。
寂静的深夜,惨白的月光覆盖在尹家小院上方,草丛中偶有昆虫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海棠好像还记着白天多赚了几枚铜钱的事,即便是在睡梦中,嘴角还是微微地咧着笑意。虽然差点被几个混小子抢了去,但到底没让他们成功。这时,仿佛又看到了那一袭白袍的男孩,明明是好意帮了他们,面上却摆出那样冷傲的表情。
虽是天气炎热,但半夜的竹席还是透着凉意的,海棠不小心又将薄被踢去,露出一截藕白的小臂,不觉间,就醒了来。感觉到肚子有些许胀痛,海棠轻轻地掀开被子,披了一件外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生怕吵醒了娘亲。出去的时候,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吓了她一跳,回头看看,还好,母亲只是翻了个身,并未醒来。
海棠觉得,今儿的月光似乎特别白了一些,不过也并未在意,许是月中将近了吧。刚刚从茅房出来,一阵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海棠不自觉地往西南角上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就有些害怕了。虽说,她和母亲住在这破落的小院中,可是再怎么样,这儿也是尹府尹大人家的宅院,有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这儿滋事?何况,娘俩已经搬过来好几年了,除了姨娘隔三差五地来闹上一闹,平日里也只就她养的“七七”还蹦跶两下。
正想到这呢,就听到几声“喵呜喵呜”的声音,好似带着几分不安,再伴随着竹叶相互碰撞发出的“沙沙”声,在这夜晚显得格外诡异。
突然,一阵风吹过,竹林边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低叹,海棠吓得一个激灵。再细细听来,又听不见了。想必是自己睡糊涂了,听错了吧。
正待打开门走进去,却又是一声低叹,仿佛带着极大的痛苦,更可怕的是,风中好似还夹杂着隐隐的血腥味!
是有人受伤了吗?可是,这儿是尹府的宅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不管是什么情况,左右跟她没有关系,还是不要惹事的好。海棠咬了咬牙,再次想要推门进去。
但将手放在门上好一会儿,她终究又放了下来。万一真有人有难,她这般就是见死不救的罪人了。而且,万一明早天亮后,发现真有人倒在她们小院外面的竹林里,肯定会惹来大麻烦的。
姨娘正愁最近找不到她们的茬呢,要是被她看到,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的。到时候,就连她们目前这样虽穷困但平静的生活也会被破坏掉。想到这里,海棠再也不犹豫,强压下心头的恐慌,转身往竹林边走去。
到了篱笆边上,往竹林里瞧,地上好似真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密密的竹叶挡住了月光,加之距离也有点远,看不清是什么。
这时,七七跳了出来,对着海棠叫了一声,往前走去,仿佛是在给她带路一般,这小家伙一向有灵性。海棠咽了一下口水,打开竹篱门,跟上它。
随着一步步接近那个不明物体,海棠小小的身体开始打起颤来,可只要一想到她们的生活可能又会被搅乱,她还是咬了咬牙走过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血腥味儿也渐渐浓了起来。
海棠眉头紧皱,接下来看到的场景,证实了她的猜测——月光下那倒在地上蜷缩着的人,应是受伤了无疑。
“喵”七七又在一边叫了声,绿色的眼睛看看主人,又跑到地上那人身边,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挠了挠。
海棠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喉间的惊恐溢出声来。再次犹豫片刻后,看那人身形有些瘦小,好像,好像也还是个孩子。如此,胆子就大了些。再走两步,蹲下去,仔细瞧瞧。那人的脸合在地上,看不出长什么样子,但是这下能看得出来,的确是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孩子。
“喂,你,你怎么了?”海棠大着胆子,用手轻轻拽了一下那人的衣服。不知是不是扯痛他了,那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很是痛苦的样子。海棠有些手足无措,正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看着这人的衣衫,竟有几分眼熟。突然想到白日里那个少年的身影,一袭白色长袍,全身仿似笼罩着冰霜,面上满是孤傲。再看地上这人,身形差不多,衣服上虽然满是泥污,还有破损,但还是能隐约看出是上好的锦缎。
虽说,海棠跟母亲两人生活拮据,但到底是尹家的女儿,对于达官贵人家大多喜爱着怎样的华贵衣料,这样的见识还是有点的。
海棠慌忙掰过少年的脸,果真,她猜得没错!可不就是白天救了她和苏远的哥哥的那个人吗?可是,白天,他明明不动声色就把欺负人的小霸王打倒,现在又怎么会一个人受伤倒在此处呢?
轻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脸,看他又“哼”了一下,海棠稍稍放下心来,然后再看下他的身上,发现他的手紧紧捂着胸口右侧,手指缝里似乎还有血在溢出来。
海棠不敢再随便动他了,万一把他的伤弄得更严重就不好了。这时也顾不上其他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他。海棠一咬牙,伸出手就想将少年扶起来,可是她完全忽略了自己很瘦小这个问题。这不,没把人扶起来,自己也摔倒了。
“哎哟。”海棠一下子摔到地上,不小心叫了出来。虽然也不是很大声,可是在这寂静的深夜,即便是一声轻呼,还是显得格外突兀。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妞妞。”
海棠慌忙转过头去,只见母亲仅披了一件薄衫,正一路向她小跑过来。
“娘!”海棠下意识地想要挡住身后的少年。
“妞妞,你怎么回事,方才我……”彭嘉慧本就睡得不甚踏实,方才睡梦中又隐隐听到了女孩的叫声,她一下就惊醒了。果然,一看,小海棠已经不在身边了。
彭嘉慧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地上还有个人,吓得她脸色瞬间便白了,伸出手指着那黑影,直颤抖。
“娘,你听我说!”海棠赶忙爬起来,将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包括白天发生的事。“娘?”海棠担心母亲不同意救这个受伤的少年,看着彭嘉慧,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了一声,“我们救救他好不好?毕竟他也帮过女儿呀。”
“妞妞,快帮忙。”不等海棠再说些什么,彭嘉慧就已经凛了脸色,上前查看少年的伤势。
海棠心中一喜,赶快上前。她就知道,母亲虽然胆小,但其实是善良的人。
两人将少年救回去之后,简单做了一下伤口处理,其他的只能待第二天买点药回来再说了。
为安全起见,彭嘉慧将少年安置在了柴房的土炕上,又把乱七八糟的杂物,还有酸菜坛子什么的,统统都堆到门口,还在炕边挂了一块破床单当帘子。一切安排妥当后,丑时都快尽了,她们这才在尽是疲惫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