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忽也。君有教命及所启白,则书其上,备忽忘也。第一句释词,指出古人为“无故”(即物故,指死去)者建碑,是为了传播其生前的文化成就和功业,为了便于传播,又往往把碑建立在行人来往的大路口显眼的地方。同时我们在这里也看到了古代的丧葬风俗和立碑功用的演变:最初立碑,只是为了棺材下葬的方便,后来才演化成美化祖先的传播工具。第二句释词,指出古代朝会时大臣所执的手板,实际上是一种传播工具——记录言语的备忘录。
王充《论衡》及其传播思想
一、王充与他的《论衡》
王充(公元27~96年),字仲任,会稽上虞(今浙江上虞)人,东汉时坚持批判神学,是一位唯物主义传播思想家。《后汉书·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记载他的生平如下:
王充字仲任,会稽上虞人也,其先自魏郡元城徙焉。充少孤,乡里称孝。后到京师,受业太学,师事扶风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后归乡里,屏居教授。仕郡为功曹,以数谏诤不合去。充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绝庆吊之礼,户牖墙壁各置刀笔。著《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释物类同异,正时俗嫌疑。刺史董勤辟为从事,转治中,自免还家。女人同郡谢夷吾上书荐充才学,肃宗特诏公车征,病不行,年渐七十,志力哀耗,乃造《养性书》十六篇,裁节自守。永元中,病卒于家。
王充所处地位下层,一生过着贫困的潦倒生活,他敏感到东汉豪族统治下的政治腐朽和是非颠倒。“富商之家必夺贫室之财”的经济兼并和贫富对立,“庸人尊显”、“贤俊落魄”的人才错位和贵贱对立,都使他深感愤慨。尤其他看到统治者利用传播手段愚弄百姓的一派“虚妄之言”,更是无法容忍。因此他决心“考论虚实”,高举“疾虚妄”的批判大旗,写下了《论衡》、《政务》、《讥俗》和《养性》等著作,对当时以成为封建法典的谶纬神学和天人感应理论,展开了系列抨击。他在《论衡·对作》中叙述了自己写作的意图,同时阐述了自己的传播观点:
是故《论衡》之作也,起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言也。故虚妄之言不黜,则华文不见息;华文放流,则实事不见用。故《论衡》者,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以机(讥)世俗。世俗之性,好奇怪之语,说(悦)虚妄之文。何则?实事不能快意,而华虚惊耳动心也。是故才能之士,好谈论者增益实事,为美盛之语;用笔墨者造生空文,为虚妄之传。听者以为真然,说而不舍;览者以为实事,传而不绝。不绝,则文载竹帛之上;不舍,则误入贤者之耳。……虚妄显于真,实诚乱于伪,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朱杂厕,瓦玉集糅。以情言之,岂吾心所能忍哉!
他在这段文字里对“舆论传播”和“写作传播”强调了一个“真”字和“实”字,指出虚假的言论不废黜,那么华丽的言辞就无法制止;华丽的文辞泛滥,那么事实就不被重视。社会上一些好谈论的人随意增加和补充历史事实,添加华丽的语词,利用笔墨工夫制造空洞的文章,这是“虚妄之传”。假话传得多,听的人信以为真,照说照搬而不放弃,就会使贤良的人误听误传;看的人以为是事实,就不断传播开来,不断传播就会被文字记录下来。虚妄的比真实的还出名,真的却反被当成假的,使社会上的人不辨是非,不分黑白。这种情况,王充感到无法容忍,《论衡》的任务,就是要揭露那些失实的文章。
王充针对当时社会已经流行了上百年的“天人感应”说和“阴阳五行”理论,展开了积极的论辩,批判这些观点的虚妄性,揭露这些荒谬理论的欺骗本质,从而在中古史上掀起了一场空前的论战。《论衡》虽然不是一部传播问题的专著,但是其中体现的传播思想非常丰富,而且涉及范围也非常广泛。
王充的著作中渗透了哲学思维,他的哲学观是时代的产物。王充所处的历史时期正是东汉前期。西汉末绿林、赤眉起义冲击了汉王朝最腐朽的一面,在农民起义血战下建立的东汉采取了一系列调整生产关系的措施,社会出现了相对稳定期。生产的发展也推动了自然科学的发展,天文、历法、农学、医学等都有了较大进步。一些学者也开始尝试对宇宙结构作各种假设(如浑天说、盖天说,宣夜说等),张衡的科技发明,《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的出现,冶铁业和造纸术的发明,……都为王充的无神论思想创造了社会条件和自然科学基础。在《论衡》中,我们能看到许多当时科学发展的最新发展和成果。
王充博览群书,自称“通人”。他的确吸收了各家学者的精华,他自己承认是“依道家”立论,“虽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也”;认为“黄老之家,论说天道,得其实矣”,因而吸取黄老的天道论,又剔除其中的神秘成分。他对儒家思想进行无情的鞭挞,写了《问孔篇》和《刺孟篇》等,但同时保持着思想内涵上的联系。他强烈反对法家的“偏驳”,批判韩非“明法尚功”的观点,写了《非韩》;他驳斥墨家的有鬼论和经验主义,写了《论死篇》、《薄葬篇》;他指出名家的局限,认为名家“务折曲之言,无道理之较”,写了《感类篇》;他批评阴阳家“其文少验,多惊耳之言”,写了《寒温篇》,等等。另一方面,王充对司马迁、扬雄、桓谭等人的思想大加赞赏,并予以继承和发扬。
司马迁崇尚黄老之学,“因成纪前,无胸中之造”,以实写史,但被班固斥为“是非颇谬于圣人”,而王充称为“汉之通人”,他说:“公羊高、谷梁寘、胡毋氏皆传《春秋》,各门异户,独《左氏传》为近得实。何以验之?《礼记》造于孔子之堂,太史公,汉之通人也。左氏之言与二书合,公羊高、谷梁寘、胡毋氏不相合。”扬雄反对怪异神命,创建《太玄》体系,被神学家们取笑,而王充推崇为“材疑(拟)圣人”,他说:“阳成子长作《乐经》。扬子云作《太玄经》,造于助(眇)思,极窅冥之深,非庶几之才,不能成也。”他还称赞说:“汉作书者多,司马子长,扬子云,河汉也;其余泾渭也。”“子长少臆中之说,子云无世俗只论。”桓谭坚决反对谶纬,被汉光武帝斥为“非圣无法”,王充却把他看作思想先驱,并对桓谭所著的《新论》一书给予充分肯定:“论世间事,辩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彼子长、子云说论之徒,君山为甲。”
特别要提的是,王充还从理论上和科学举证上彻底否定上古关于“天人感应”的互动传播思想,指出天没有感觉器官,因而也没有观念欲望,驳斥了把上天拟人化的虚构的传播系统。他在《自然》篇中说:
何以知天之自然也?以天无口目也。案有为者,口目之类也。口欲食而目欲视,有嗜欲于内,发之于外,口目求之,得以为利欲之为也。今无口目之欲,于物无所求索;于物无所求索,夫何为乎!何以知天无口目也?以地知之。地以土为体,土本无口目。天地,夫妇也。地体无口目,亦知天无口目也。使天体乎,宜与地同。使天气乎,气若云烟,云烟之属,安得口目!
王充进一步利用自然知识,指出把自然现象看作是“天”的感情传递给人的虚妄性质。当时一些迷信的人,认为自然界的风、雨、雷、电是“天”的情感的发泄,是“天谴”、“天怒”、“天罚”等,是“天”对人间的一种惩罚。王充对这些观点,运用科学知识一一作了批驳。例如他针对“雷是天怒”,批驳说:
盛夏之时,雷电迅疾,击折树木,坏败室屋,时犯杀人。世俗以为……天怒,击而杀之。实说,雷者太阳之激气也。……盛夏之时,太阳用事,阴气乘之。阴阳分事(争),则相校轸,校轸则激射,激射为毒,中人辄死,中木木折,中屋屋坏。人在木下屋间,偶中而死矣。
……言雷为天怒,无一效。然则雷为天怒,虚妄之言。
人有喜怒,故谓“天”喜怒。推人以知“天”,知“天”本于人。如人不怒,则亦无缘谓“天”怒也。
六经之文,圣人之语,动言“天”者,欲化“无道”,惧“愚者”,以言非独吾心,亦“天意”也。及其言“天”,犹以人心,非谓上天苍苍之体也。
王充十分明确地指出“天人感应”传播思想的本质:儒家动不动言“天”,目的是为了教化百姓,生怕愚昧的老百姓不服教化,就把自己的意思依托为“天意”。其实,所谓的“天”实际上是按人的本原造出来的神,“天”的喜怒,正是人的喜怒的幻化。王充通过深刻的批驳,把古代的“天人”传播回归到人际传播,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
二、“疾虚妄”、“重效验”的传播思想
自西汉董仲舒等提倡儒学、神化孔子以来,汉代学风日趋虚妄伪说,一些儒生专背诵儒家经典,以拘泥于文字章句,急于求取功名为事,王充对此深恶痛疾,决心扭转这股不良学风。他指出:
前儒不见本末,空生虚说。后儒信前师之言,随旧述故,滑习辞语。苟名一师之学,趋为师教授,及时蚤(早)仕,汲汲竞进,不暇留精用心,考实根核。故虚说传而不绝,实事没而不见。
王充提出了师生传授过程中的弊端:前代儒生看不到经典文献中什么是学问的根本,对于经典中的问题也不加深究,往往凭空臆说;而后来学习的人,又轻信老师的理论,循本守旧,照抄照搬,不从理论基础上训练,学一些浮夸的词语,忙忙碌碌,一心只想跟上名师可以早早做官,从来不花时间去探究学说,去寻本究原进行考核。结果使虚假传播不断扩散,求实的作风无影无踪。他从反面论述中得出“考实”传播的思想。
王充认为虚妄传播的危害莫过于著书立说,因为白纸黑字,特别具有迷惑性;而如果说解的人又不加考察审核,广泛传播,更容易造成以假乱真的局面。所以他列举古代传著中出现的众多虚妄,并说:
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于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夫幽冥之情尚可定,显文露书,是非易见。笼总并传非实事,用精不专,无思于事也。
写在书上的事,社会上的人一般都容易轻信,认为圣贤传下来的东西绝对假不了。如果看书的人用心不专,遇到事物又不加思考,一旦遇到真实而正确的书,反而被误作虚假的书。王充不得不感叹地说:“传书之言多失其实,世俗之人不能定也。”
王充认为即使是圣贤说的话,也不可能不存在点滴错误,所以在学习上他提出了互动传播的问题,即要善于发难,善于提出问题:
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夫贤圣下笔造文,用意详审,尚未可谓尽得实,况仓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时人不知难;或是,而意沉难见,时人不知问。案贤圣之言,上下多违;其文,前后多相伐者。世之学者,不能知也。
结有不可解,及其解之,用不能也。圣人知事,事无不可知。事有不可知,圣人不能知。非圣人不能知,事有不可知。及其知之,用不知也。故夫难知之事,学问所能及也;不可知之事,问之学之,不能晓也。
贤圣之才,皆能先知;其先知也,任术用数,或善商而巧意,非圣人空知。
关于认识传播的来源,王充激烈反对“生而知之”说。如上所说,事有可知有不可知,即使是圣人也不可能“全知”;所谓“先知”,也只是圣贤能善于学习,善于与人讨论并运用思考,其“先知”也不是“空知”,不是凭空什么都知道。因此王充反复指出“知物由学”,强调知识来源于后天的学习。他说:
儒者论圣人,以为前知千岁,后知万世,有独见之明,独听之聪,事来则名,不学自知,不问自晓,故称圣。(圣)则神矣。……曰:此皆虚也。
他在《实知篇》中列举16条事例,证明即使像孔子这样的圣贤,也不可能“先知”,更不可能“生知”。他明确指出:
夫人之不学,犹谷未成粟,米未为饭也。知心乱少,犹食腥谷,气伤人也。学士简练于学,成熟于师,身之有益,犹谷成饭,食之生肌腴也。
人才有高下,知物由学,学之乃知,不问不识。……所谓圣者,须学以圣。……天地之间,含血之类,无性(生)知者。
知识对于不学习的人,就好比庄稼不能成粮食,粮食不能成米饭;有学问的人关键在于学习,在老师指点下趋于成熟,知识就转化对人有用的东西。王充并不否定人的智质各不相同,有高有低,但只有通过学习才能了解万物。不学习不发问,就是无知。即使是圣贤也要靠学习;世界上也没有天生就有学问的。
王充进一步指出,直接的感觉经验是认识事物的首要途径;人们获得知识的第一途径是借助耳目,但要获得更深刻的知识就不能光停留在耳闻目睹的感觉阶段上了。他说:
通人知士,虽博览古今,窥涉百家,条入叶贯,不能审知。唯圣心贤意,方物比类,为能实之。夫论不留精澄意,苟以外效立事是非,信闻见于外,不诠订于内,是用耳目论,不以心意议也。夫以耳目论,则以虚象为言;虚象效,则以实事为非。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必开心意。
这段话的意思是:博通学问和有才识的人,即使博览古今图书,涉猎诸子百家,每字每句段落层次都贯通,也不一定能深入透彻地掌握。只有像圣贤等人那样运用心意,把学到的知识与客观事物比照,才能使自己得到充实。论学如果不从思想深处注意精神意旨,仅仅依靠外部的感觉来确立是非标准,只相信感觉而不用心思考订正,这是用耳目来思考,而不是用脑子思考。用耳目思考,就会凭着虚假的现象来说话;以虚假的现象作比较的标准,那么真实的事情也会当作错的了。因此,是非的分辨不能只靠耳听目见,一定要发挥思维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