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诚在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李诗嫣有些担心:“赵同学,你没事吧?”
“哦,没事。”赵诚惊醒过来,“李同学,我最后再问个问题,你外公十几年前来县城调查,都走访了几位现场目击者?”
“排名前十的高手,除了你爷爷和屠家,其余一个都没漏掉。”李诗嫣轻声说,“不过现在,只有四位还生活在县城里。”
“谢了,李同学。”
听完李诗嫣报出的名字,搁掉电话,赵诚迅速推出自行车,连晚饭也顾不上吃,飞也似地朝青少年宫骑去。
这四大高手住在哪儿,赵诚都知道,离得最近的一位,是位女子冠军,江湖人称杨女侠,她年已六十开外,退休后在青少年宫棋院教授象棋。
以往,天明县的各大私人棋室、棋院,运作得相当有秩序,各自凭实力展开竞争。但自从屠家的霸业棋室进入县城以来,仅仅一年时间,市场就乱了套。
霸业棋室借着省城有后台,手下有打手,肆无忌惮地对各大棋室进行着打压,甚至出现过有学员要求从霸业棋室转学他处,屠家打手上门对家长进行威胁的事。
像屠录小弟三角眼等人,实际上就是打手存在。三角眼在屠家发迹前,在县城作奸犯科,无赖之极,是个标准小混混,县里无不为之头痛。
杨女侠所在的青少年宫棋室,曾经风光一时,是霸业棋室最主要的竞争对手,在屠家下三滥手段下,青少年宫生意江河日下,一年多时间就度日如年。杨女侠教完这届学员,也打算彻底隐退江湖。
跑进三楼办公室,时机掌握得正好,杨女侠带的班刚好下课。
“杨老师,我是杂货店赵大爷的孙子赵诚,有事想请教你。”赵诚开门见山。
“赵前辈的孙子?”杨女侠仔细地端详着他,笑了,“哦,小赵,爷爷安好吗?有什么事,请讲。”
“杨老师,我今天刚刚听人说,爷爷20年前和屠家对决的决胜局,有可能是故意输掉的。当时您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杨女侠脸色顿变。
她迅速起身,关紧了办公室门,转过身,表情十分凝重:“小赵,这事听谁说的?”
“听同学无意间聊起的。”赵诚撒了个谎。
杨女侠沉吟了会儿,抬起头:“小赵,20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了,没必要再……”
赵诚敏锐地捕捉到了杨女侠游离的目光,她有什么隐情?
“杨老师,我爷爷今天突然离家出走了。您当时是知情人,求求您,告诉我实情好吗?”
杨女侠的脸上,突然换了副坚决的表情:“不,小赵,杨老师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打听这事了,打听了也没用。”
赵诚确实有些蒙了,杨女侠毫无疑问在找托词,别说20年前的事,她在向学生授课时,对于三四十年前、发生于她青年时代的对局,都如数家珍,甚至能回忆出对弈双方的有趣表情。
好像有谁,在暗中阻止她说出这段往事。
苦苦哀求良久,杨女侠都只是抱着同情,却绝口不提当年那场惨烈的对弈。
无奈之下,赵诚起身告辞,还有三位高手可以寻访。
杨女侠在他临出门时,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小赵,今天上午时,你跟屠家在学校有过争执?”
“嗯。”赵诚点点头,当时他脱口而出要踏平霸业棋室,这话何止争执,简直就是结了新仇。
“小赵,下午我的学员里在传,霸业棋室几个混混,放出了话,说你要踏平霸业棋室,他们要先你一步,踏平赵家。他们可能会逐一向你发出挑战,我听说,你爷爷从来不教你棋,你也没在外面学过,恐怕……嗯,你小心点,屠家阴险狡诈,什么下流的事都干得出来。”
赵诚感激地望着杨女侠:“嗯,杨老师,谢谢您,我会小心的。”
风要来,雨要来,那就让它们都来吧!
告别杨女侠,赵诚马不停蹄,流星般朝第二位高手家骑去。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得到的待遇,跟在杨女侠那么得到的一模一样。
火速找到第三位,还是一样,这两位,连找的理由都相同,“20年前的那场决斗啊,呵呵,我老了,记不清了”。
三位高手,难道约好了,都使用同一种理由?
问号,在赵诚心头越来越大,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谜,有着什么深不可测的隐情?
他们的回答确实很高明,既没有承认当年的对局有疑问,也没有否认,只是说自己记不清了。
仿佛这三人的背后,有一双神秘的手,在阻止他们说了真相。这只手,是种什么样的力量?
好吧,让我来找第四位,看看他记得清记不清。
第四位高手,住得最远,离县城近十公里的一个小村子,也姓杨。
20年前,他是天明县第一高手。为此还获得了5年一届全县比赛冠军,得到了观察玉棋盘的权力。
杨老汉的祖籍,和赵家来自同一个省——浙省。借由这地域关系,20年前,杨老汉曾是赵诚爷爷很要好的朋友,然而自从那场争斗后,两家关系却渐渐疏远了,赵诚出生十几年来,爷爷仅仅在他小学时,带他去拜访过杨老汉。
“杨大爷,在吗?”站在杨家小院,赵诚高声喊道,里面点着灯,有人。
屋里,却传出咆哮般的声音:“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我看了玉棋盘整整5年,上面什么秘密也没有,就是些光溜溜的线条。别来烦我了,让我清静些行不行?”
这半个月来,随着全国民间棋手不断涌入县城,打听着玉棋盘、神秘秘笈的动向,前些年曾获得过冠军的老人家门口,像要被踏破似地,杨老汉家也不例外,拜访者烦得他焦头烂额。
玉棋盘没有秘密,这在县城传了不知多少年,不过也有人说,是冠军们参不破其中的秘密。
“杨大爷,我是赵家杂货店赵大爷的孙子,小时候来拜访过你,不是来打听玉棋盘秘密的。”赵诚扬脖叫道。
门开了。
“哦,小赵啊,来,让阿爷看看,唷,变小伙子了么。快,进来,进来。”杨老汉这才将他迎进了屋里。
叙了些旧情,得知赵诚爷爷今天早上突然失踪,杨老汉也是唏嘘不已,安慰赵诚,说他爷爷自从决斗失败后,行事便变得怪异,要他不要难过。
赵诚抛出了话题:“杨大爷,今天我来,是想打听一下,当所爷爷和屠家决斗的第5盘棋,是不是故意输掉的?”
和前三位高手听到这话的表情如出一辙,杨老汉脸色陡变。
赵诚心头的惊讶,已经快装不下了:“杨大爷,你是不是准备回答我,你已经记不清当年的事了?”
杨老汉讶然:“你怎么知道?”
赵诚心里已如明镜一般,这四位还住在县城里的高手,都被人暗中设了魔法,也就是说,有人禁止他们说出当年的真相。
赵诚不打算像拜访前三位那样,苦苦哀求了,他只作出一次努力:“杨大爷,看在我爷爷曾和你至交的份上,看在杨家和赵家祖籍同省的份上,您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不愿说出真相,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杨老汉沉默不语。
赵诚不打算为难老人,起身告辞。
“小赵。”杨老汉在背后轻声叫住了他,“原谅大爷,有些苦衷无法言说。但大爷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怀疑当年的对局,是有道理的。”
急转身,赵诚紧紧抓住了杨老汉手臂:“大爷,那就是说,第5局决胜局,是我爷爷故意输掉的?”
杨老汉混浊的眼神望着渐暗的天空,有些伤感:“唉,何止是第5局了!”
“什么?”赵诚全身一震。
“三局棋,都是你爷爷故意输掉的。若非功力相仿,不可能看出你爷爷是故意让棋。”
“怎么……怎么会这样?”赵诚如同被雷劈到,双腿软绵无力。
“你爷爷赢的两局棋,干净利落,自进入残局时,就没给姓屠的任何机会。就凭这两局棋,我们几个高手在复盘研究时,一致认为,你爷爷的棋力,高出姓屠的一截。但是输的三盘,确实很诡异,我们都无法相信,你爷爷会下出这种没水平的棋,只有故意输棋才可以解释得通。”
“为……为什么?为什么?”赵诚的内心,已经完全乱了,爷爷以一个家族的未来作赌注,却要故意输了比赛,他走出的,是怎么样的昏招啊?
杨老汉拍拍赵诚的肩:“阿诚哪,大爷只能说这么多了。至于为什么其他高手都不愿提这事,你就别打听了。或许我们都是错的,或许你爷爷真是故意输掉比赛,至于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难以令人接受的答案,彻底击溃了赵诚的心理防线,爷爷在他心中,似乎变成了一个魔的存在,因为,输掉这场比赛,他赵诚就被迫输了整个人生哪,爷爷竟然要故意这么做?
他扶着杨老汉手臂,两眼发直,感觉双腿无力支撑,歪歪地倒地,嘴里巫师般念念有词:“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老天啊,这是为什么?”
杨老汉吓了一跳,赶紧扶他坐下,倒了杯水,默然无语地陪在他身旁。
好长一段时间,赵诚这才缓过劲来,他知道,杨老汉可能知道更多内情,但不可能再对他说了。自己若再强人所难,也就过份了。
“杨大爷,这5盘棋,能不能复复盘,给我讲解一下,虽然我不懂棋,但或许能从中体会出爷爷的用意,毕竟我的身上,流着赵家的血哪。”
杨老汉抱歉地摇了摇头,这事虽然不为难,但他确实无能为力。
“阿诚哪,棋谱确实不记得了,只记得个大概,没办法复盘。当年这场比赛,尽管轰动了全县,但它属于个人间的赌赛,不是正规比赛,所以没人记下棋谱。”
赵诚的脸上,满是失望。
杨老汉突然记起了件事:“阿诚,有件事倒差点真忘了。屠家赢得胜利后,把它当成经典教案。他家在省城开起霸业棋院的当年,曾邀请我前去讲课。我发现,屠录的爹的电脑里,有这场对弈的棋谱。可是,屠家能不能给你,恐怕……”
赵诚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告辞,杨大爷能讲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既然他们的身后都有神秘力量存在,他也不便于过多逗留。
屠家电脑里,存有当年的棋谱,这一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