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教授,只见他几个大步之后,脸色迅速缓和起来,回复了原先的优雅。
“小赵,货架这布局,谁教你的?”教授和蔼地问道,然而赵诚感受得出,他在努力压制心头的波澜,这和蔼,是装出来的。
谜,正迅速在赵诚心头升起:“爷爷啊,从我记事起,他就带着我,把货物搬上搬下。我还说忒麻烦呢。”
彩姨突然插了一嘴:“从你会说话起就开始了,当时你父母都还健在。你第一次进杂货店,吐字还不清晰呢,你爷爷抱着你,说阿诚啊,以后记住喽,这东西要放这个位置,那东西要放那个位置,切不可搞乱。这事,姨我记得挺清楚。当时我也奇怪,你爷爷又没老糊涂,教一个婴儿做生意,太超前了呢。”
赵诚望着教授:“老伯,刚才你说什么七星残阵,在哪儿?”
教授不自然地回望了下店内,打了个哈哈:“哦,也许我眼花了。”
“不,你一定发现了什么,教授,请告诉我好吗,到底是怎么回事?”赵诚不依不挠,带着央求的语气。
教授突然沉默了,李诗嫣走上前来,拉着外公的手:“外公,我记得在小时候,你提起过这个残局,说七星残阵在元代时就已经失传了,现在国内最顶尖的高手,恐怕也无人能识这个阵法。你刚才为什么会脱口而出?”
教授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但还是勉强开了口:“嫣儿,确实是这样。据我掌握的情况,国内目前知道这残阵的人,不会超过3个。既然赵诚的爷爷懂这个阵法,那么他就是第4人。”
赵诚确实急了,在杂货店都十多年了,爷爷居然还藏着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教授,残阵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你告诉我啊,残阵在哪儿?”
教授盯着赵诚:“你确实不知道?”
赵诚拨浪鼓般摇头:“爷爷连棋也不教我,更别提其他深奥的阵法了。”
满心希望找到答案的赵诚,却被教授接下来的话,猛浇了盆冷水。
“小赵,既然你爷爷不肯告诉你,他一定有他的用意。你的店里,到处都是玄机,恐怕是你爷爷刻意为之。玄不可破,破必有方。这是道术深不可测的地方。今天我若贸然参破,恐怕带来与你爷爷意想达到的目的相反的结果,何况,我也无法参透店里的玄机。小赵,相信你爷爷,时机成熟时一定会把真相告诉你的。恕老朽才疏学浅,无法言说,告辞了!”
教授说完,不顾赵诚苦苦央求,再也不肯多说半句,带着妻子外孙女,教授头也不回,疾步朝向走去,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临走前,教授用凝重的语调告诫说,不管他看得对还是错,关于七星残阵的事,万万不可对外人说。
“神经病!”彩姨望着三个人消失的地方,轻声地嘟哝道,“阿诚,别理这种人,要么是装聪明,要么是骗子。我在店里那么多年了,哪儿有什么七星阵八星阵,一派胡言。”
赵诚却完全陷入了迷雾中,整整一个下午,他呆呆地望着杂货店布局,却无法看出任何地方,有棋局形状的存在,别说七颗星,连一颗星的模样都不存在。
他像是石化了般,呆坐着,脑袋前仰,思考着这一天来,人生完成的剧烈变化。
爷爷为什么不教他棋?这事难道不应该感到奇怪,难道威名远播的赵家棋,真的要随爷爷埋进历史里?
而爷爷向来视他如宝,突然间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这事,已经无法用亲情来衡量。
以前,这两点或可勉强用爷爷热衷于求仙问道来搪塞,但今天,彩姨用十几年前那个夜晚的亲眼所见,给出了无法解答的疑问:爷爷在等谁?那个人又是谁?为什么只有等到那个人,才可以教自己学棋?
这一切,仿佛有个深不可测的阴谋存在。
而今天,李诗嫣的外公,肯定在杂货店里看出了什么名堂,李诗嫣曾讲过,全国懂七星残阵的绝世高手,不会超过3个,爷爷是第4个。
那么,教授他一定不会看错,一定在店里发现了古怪,只是自己眼力不济,根本看不出名堂而已。
李诗嫣的爷爷精研历史几十年,对川省棋文化了如指掌,他不会像告辞前说,他也参不破店里的玄机,只是看破而不能说破而已。
再去找他讨说法,恐怕也是徒劳无益,至少在爷爷回来前,他必不肯道明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它掌握在爷爷手中。
还有,就是爷爷和屠家20年前的那场生死对决了。
本来,输或赢,都是正常的事,高手之间的对决,除了棋力,也有临场发挥等偶然因素。按正常水平,爷爷的棋力稍占上风,但并不占有多大优势,五局三胜的比赛,最终以决胜局决出胜负,也说明了双方战斗有多少激烈,水平有多接近。
然而,今天却才听说,爷爷输的三盘棋,都是在中局后,进入残局阶段速败。
势均力敌的残局,如同武林高手那般,拼到最后拼的是内力。而所谓速败,则是两个内力完全不对等的人,站在了同一跑道。
速败,这,太不科学了。
就算赵诚这种不很懂棋的人,也知道伯仲之间的高手对决,一盘棋不慎出现昏招导致速败,已经是极其罕见的事,三盘棋都出现这种情况,不可能有什么解释了。
难道,爷爷真的是故意输掉比赛?
想到这儿,赵诚“突”地打了个寒噤,以一个家庭的未来作赌注,却故意输掉比赛,这事,你敢想么?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口传来辣妹子的喊声,赵诚才从深思中转过身来。
“彩姨,赵诚呢,今天一下午没去上课,老师发火了,按旷课处理,明天要交份检讨书。”
枯坐在门口的彩姨,朝里扬了扬脖子,示意屋里还有个活的呢。
辣妹子旋风一样闯进屋里:“你丫的今天……”
赵诚突然有些伤感,他曾经有两个邻居,另一家的女孩,和辣妹子性格也有些想似,但如今,她家却搬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K县,真可谓是天涯一方了。
他平静地站起身,打断了她的话:“辣妹子,李诗嫣家电话多少?”
“嫣儿电话?你问这干嘛?”辣妹子突然像是觉察出什么似地,“呀,今天李诗嫣也没去上课,老师为什么不算她旷课?好么,欺负穷人家孩子是吧?”
报出李诗嫣家电话,赵诚直接把辣妹子推回到她自己的家,返身跑到柜台前,鼓起勇气,拨出了号码。
“我找李诗嫣同学,请问……”
“我就是呀。”
“哦,李同学,我是赵诚。中午的事,我感觉你外公知道什么内情,这事关系到我个人切身利益,李同学你能把知道的,跟我详细说说吗?”
李诗嫣沉默了几秒钟:“赵同学,真的非常抱歉,我跟你一样毫不知情。回来的路上,我反复问外公,但外公叫我不要再打听了,他不可能再对任何人吐露哪怕一个字。”
“这说明,你外公确实知道一些事?”
“嗯,赵同学,我也这么判断。但外公的个性就是这样,他不想说的东西,你再苦求他也没用。”
凝视着杂货店内布局,赵诚内心的猜测,终于得到了某种印证,这说明,爷爷在杂货店的布局,确实有着极深刻的用意。至于是什么,现在还不可能知道。所知道的是,爷爷做的一切的背后,都有个深不可测的故事。
“李同学,七星残阵的事,你可以再跟我说得详细点吗?”
李诗嫣再度沉默了,想必她外公临回省城前,也反复关照过她。
但最后,她还是开了口:“赵同学,我也是小时候听外公无意中提及的,此后那么多年,他再没说起过七星残阵的事。它是流传于汉唐时期的一个著名残局,唐中期时,皇室还组织了天下名士,前来解这一残局,但无人得以解开。正因为它的深奥,到元朝时就失传了。”
“到元代失传了,你外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嗯,外公是在研究传说中的《天下棋阵》去向,这个历史疑难问题时,从几本不外传的秘笈中,发现提到《天下棋阵》收录了七星残阵,也就是说,明朝的这位王爷破了这个千年古局。”
又是《天下棋阵》!
“李同学,你的意思,指七星残阵,也是寻找《天下棋阵》藏于哪儿的线索之一?”
“嗯,你说的没错。自元而后,再无人提及七星残阵,王爷破了这古局后,把它收进《天下棋阵》中,这本神话一样存在的古籍,根本就没有流传到民间。至于县里人都在传的,屠家从古墓中盗得了华人独径攻法,这棋谱有可能是《天下棋阵》一部分的说法,我爷爷研究后认为是无稽之谈。所以,谁若懂七星残阵,就说明他可能知道《天下棋阵》在哪儿,至少,知道其中一部分之所在。”
赵诚重重地打了个寒噤。
这不等于在说,如果杂货店布局,确实是七星残阵,那爷爷极有可能知道了《天下棋阵》的去向。
难道,他的离开,是去追寻这本神话般的古籍了?
一切,都变得格外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