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爷爷……”
大清早的川省天明县火车站,有个焦急的声音回荡在候车室内,然而除了三三两两的乘客偶尔抬起头打量眼外,并没有人理会这个手里举着封信、东张西望、不断呼喊的少年。
少年十四五岁年纪,11月的深秋季节,穿着件单薄的衬衫,冷得不住打哆嗦。
并不大的车站,很快被找遍了,少年失望地站在原地,声音由高亢而变得喃喃自语,眼里涌上了泪花:“爷爷,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天明县群山围裹,地处偏僻,经济全省落后。然而,它却是全国闻名的棋乡,无数棋手在这儿起步,成为名手、国手,威震国内国际大赛。
候车室旅客,多数带着弈具,趁等车空闲,无不就地起局,杀得天昏地暗。
“来,小朋友,杀两盘。”一位刚到的旅客,见少年站在原地,打开棋盘就热情地招呼。
天明县上至八旬老翁,下至三岁孩童,无人不识棋局,走到街上有陌生人邀局,犹如见面打个招呼般常见。一个弱冠孩童,若有祖传之法,往往能杀得名手片甲不留。
所以,在天明县论棋,你绝不可以貌取人,以年龄揣测水平。
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不会下棋。”
旅客不相信似地死盯了他一眼,脸上有些愠怒。说天明县有不会下棋的人,那简直是给县里丢脸。
事实上,少年确实不会。除了一些基本的排阵布局外,根本没办法在中局跟人过招。
然而,少年却是名门出身。他的祖辈棋风强悍,威名远播。正在找的爷爷,曾经棋艺高超,20年前排进县里前十毫无难度。
但是,爷爷从来没有教过他,并且禁止他学棋。
少年这么多年来一直遵守着他的训示。因为爷爷在20年前和仇人约战,输掉了整个世界,从此心灰意冷,封盘于江湖。
棋终,则仇绝。
他不服,也难以理解爷爷的良苦用心。
“呜……”铁道上传来响亮的鸣笛,火车进站。
少年木然地站在原地,两眼空洞、本能地望着徐徐进站的列车。
车上,跳下上百名旅客。按道理,这么个小站,不应该有这么多旅客进站,事实上在半个月以前,平均每趟列车,在县城下车的都不会超过十个人。
最近半个月里,情况突然发生了剧变,全国各地的旅客发了疯似地往这个小县城赶。
他们或西装革履,或衣着普通,然而行李中,却都有个必备的装备:楚河汉界。
车站过道,突然间就乱成一片,县城为数寥寥的出租车、人力三轮车、小卡,很快被抢先的旅客租走,剩下的人焦急地等待着交通工具。
几个站务人员手里拿着小旗子,说笑着往办公室走,其中一人看了眼还愣在候车室里的少年,停住了脚步:“赵诚,大清早的你去哪儿?”
少年抬起了头,认出这个站务人员是他的邻居。赵家有两家非常要好的邻居,一家是站务员,另一家则在多年前搬往了K县。
“叔,我爷爷不见了,他给我留下封信,说出远门,回不回来也没准。他出门连手机都没带,你见过他乘哪趟车了吗?”
“见了,3点多的时候,离现在都两个小时了,早开出几百公里了。”站务员点点头。
“嗯……”少年终于忍不住委屈,哽咽起来,“狠心的爷爷,你走了,我怎么活呀……”
站务员上前拍拍他的肩:“赵诚,回去吧,你爷爷这几十年来热衷于求仙问道,隔个几年就要出远门一趟,这次也一样的……”
“不一样的叔。”少年打断他的话,把手中的信递到了站务员眼前,“叔你看,爷爷的告别信写得很决绝,好象……好象他永远也不回来了……”
站务员拿过信,轻声读着,脸色有些凝重:阿诚,爷爷要办件大事,归期不定。你从小父母双亡,现在要独立应对生活了。爷爷一辈子穷,这家经营了十多年的杂货店,是留给你的唯一财产。爷爷走后,县城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你必须小心应对。记住,不结仇,这是爷爷对你的唯一要求……
作为邻居,站务员对赵家的生活了如指掌,20年前输掉人生之战后,赵诚爷爷如同变了个人,绝少同县里人接触,完全将自己封闭在了道禅世界中。
可怜赵诚,生活在棋乡,却毫无棋艺,沦为社会底层。他爷爷每日里只教他打坐学禅、吐纳道气,以及练些道家的拳术等强身健体之方,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孙子不结仇。
默默地将信还给少年,站务员的脸上满是怜惜,按县城人的讲法,赵诚的爷爷有些不务正业。
赵诚今年读初三,成绩挺好,有望升入重点高中。棋乡孩子两条路,棋艺精的成名成家,棋艺不济的专心学习。
赵诚走的是后一条路,但在中考节骨眼上,他爷爷却不辞而别,等于是老家伙扔下孙子不管了嘛。见过狠心的爹,见过狠心的娘,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爷爷。
唉,如果老家伙对孙子负责一些,赵诚未必不是个人才哪!
他爱怜地抚了抚赵诚的脸,将外衣脱下披到小伙子瑟瑟发抖的身躯上:“阿诚,别难过了,想办法照料好自己。哦对了,爷爷走后,留下钱了吗?”
赵诚茫然地点了下头:“留了三百元,够几天杂货店开销。”
“三百元?”站务员惊讶地提高了音调,“这老家伙,怎么这么绝情?虽然你家穷,可是存款也绝不止三百元!唉,阿诚,缺钱用,你跟叔讲一声。”
站务员忙着进站调度去了,赵诚收回空洞的视线,无力地迈开两腿,挤开潮水般的人群,朝站外公交车站停着的那辆装货的小三轮车走去。
时针指向6点,他要赶紧去张罗生意。
有对白发老夫妇,拿着个重重的大包,背对着他,挡住了他取三轮车的路。很明显,他们是从列车上下来后等公交的,在努力辨认着站牌上头班车的时间。
“老伯阿婆,借个光,我拿三轮车。”赵诚没好气地扯出一嗓。
“哦,对不起。”老夫妇缓缓转过身,让到了旁边。
赵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老头,西装革履,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保养相当好,脸部轮廓分明,有种不严自威的赶脚。
而老婆婆的面孔,跟一个人有些神似。
“啪”地打开锁,赵诚推出车,就想飞身而上。然而,他停住了脚步,也不知是出于对老头的好感,还是助人为乐,他歪过头盯了眼那老头:“嘿,老伯,公交头班车,还有大半个小时,你打算一直冻在这儿吗?回候车室等吧。”
“哦,这么晚啊?谢了啊。”老头友好地朝他点点头,望了眼火车站门口剩下的几十号等车人,苦笑了笑,“上个月我来这儿,没这么多人,出租车随手可叫。今天怎么了,你们县城有什么大事?”
“你们哪儿来,要去哪儿?”赵诚没打算回答他的疑问,呆呆地盯了眼老头手中沉甸甸的大包,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狠心的爷爷如果大冷天的也被冻在室外,能受得了吗?
老头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我们从省城来,去初级中学,外孙女在这儿读初三,我们隔几个月要来看看她。”
“儿子儿媳怎么不来接你们?”赵诚脱口问道。
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儿子不让我们来,说打扰宝贝囡囡学习。可是想外孙女想得慌,于是我们偷偷地来,不让他们知道。”
玛的,人世间有一种爱叫牵挂;有一种绝情,叫不辞而别。赵诚的心里,顿时有种醋意。
省城离此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人家宝贝囡囡正冲刺中考,儿子让他免打扰,这老夫妇思孙心切,都是人之常情。
他拍了拍脏兮兮的后车座:“顺路,十多分钟路程。相信我的话,我捎你们过去。”
老头望了眼车站门口抢车的旅客,他们必须赶在学校晨练这段时间,跟外孙女见上一面,再偷偷地乘下班火车返回省城。可是眼前这抢车的情景,这把老骨头哪儿抢得过他们?
“那……谢了。”两人感激地说,坐到了后座。
“你们省城人真会玩,来回老半天,就为了看宝贝囡囡一眼。”赵诚猛蹬着车,不忘揶揄。
老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伙子,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赵吧,单名一个诚实的诚字。”
“小赵,刚才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今天县城来了这么多人?”
“咳,哪儿今天才有这么多人呀。这半个月来,天天都是,几十号上百号人,像是县里发现什么宝藏似地,全涌了进来。来的还大多是棋手。不过,都是民间的棋手,专业的才不屑一顾呢。”
“棋手?发生什么大事了?”老头深为不解。
“有两大原因,一个挺简单,另一个挺复杂,你想先听哪个?”赵诚卖了个关子。
“简单的先来吧。”
“咱们县里,每5年举办一届争霸赛,本届比赛明年就将举行。这个争霸赛,相传起于清末民初,是由天明籍的一个国手所创办。国手传下个规矩,参赛选手不限地域,赢家获得他家祖传的一个玉质棋盘,但棋盘不得带走,必须存放在天明县内。”
老头笑着摇了头:“扯淡,全国棋手赶到这儿,参加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比赛?就算这棋盘是黄金做的,那么多好手也不定看得上眼。说复杂的那个吧。”
“复杂的那个,有些荒诞不经。这些棋手和旅客,可能是冲一套棋谱来的,你们省城赫赫有名的霸业棋院,是怎么出名的,你知道吧?”
“哦,那家私人棋院啊,知道,它是一夜暴红的,老板是你们天明县人,他独创的华山独径攻法,天下英雄莫不束手无策,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哪。不过,老板锋芒过盛,扬言要让天下英雄全都俯首称臣,一统棋界江湖,棋品过于嚣张,为业内所不齿。”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板是天明县人不假,可是攻法不是他发明的,而是盗墓贼发现的。”
“盗墓贼?”这个回答太出乎意料,老头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