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您看这事……。”
刚进帐,便听到一道苍老的人声,只听那人继续道:“这事对大王可是大大的有利,老朽觉得大王应该仔细考虑,莫失了时机,毕竟天下诸侯可不是普通百姓……。”
“董公言之有礼,只是……。”那是一道极其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声音低的让人不由畏惧。我抬头望去,只见上座一人,手握着卮酒,面容白皙,胸前一缕胡须,穿着棕色深衣,正暗自沉吟,此人正是刘邦。
“禀大王,申徒回来了”身旁一小兵单膝跪地,低头恭敬道。
刘邦翘眼,笑容一纾,放下卮酒,起身朗笑道:“子房,可把你盼回来了!”
“大王”
张良低头进账,抬头,优雅拱手,黑眸含笑。
“来来来,一路辛苦,坐这吧,咱兄弟间好久没有畅饮了,今日一定要好好喝喝!”
刘邦绕过食案,大步过来。
张良清浅一笑:“承蒙大王厚爱,良刚在帐外听到这位先生的言论,深觉先生所虑极是,望大王多多考虑!”
刘邦抬头大笑:“子房,你可是我刘季最佩服的人,你回来了,我这心哪,可就全放下去了,这事,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办,如今诸侯归附,多有繁乱,礼仪之事,我是一点不懂,若不是董公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既然子房开口,明日便让人传令下去,只是礼仪之事,还需子房多多费心呐!”
“是!”清雅的声音含着淡淡的笑意。
张良落了座,刘邦抬头道:“来人,上酒”。
帘外有人应了声,刘邦回身笑道:“子房,你可真是季的大救星,按着你的法子到了这里,正愁着怎么办的,这不你就来了……。”
张良泰然一笑:“良什么也没做,都是大王自己的功劳”
“哎,子房莫要谦虚,这我刘季还是明白的,项羽他看不到你,我刘季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一个张良可抵他是个季布,龙且……。”
“大王谬赞了”
“不”刘邦摇头,“子房绝对值,只是现在,季又遇到了些事,你看现在的情况……。”
张良微微一笑:“大王莫急,时间还很足”
我抬眼看,刘邦的脸上有些了悟,张良显然已经成竹在胸,只是现在不方便深谈,刘邦坐了回去,端酒舒心的酌了一卮,抚着胡子笑,此时,有兵士掀帘进来,端着一副酒器和若干饮食。
“阿若”
我抬起头,见张良回过头,启唇一笑,手指轻点了下自己身边的位置道:“到良……身边来!”
良……身边,暧昧的话语,让我的全身泛了些麻酥,余光扫向刘邦,他正看着我,抚着胡子,笑着,却让人看不透。我垂下眼,假装无觉的走到张良的身边,坐下。
余光往边上一扫,但见张良嘴角的笑容加深。
“再加一副酒器”刘邦唤住正准备往外走的侍者,侍者回神,应了声便又出去了。
“谢大王”张良颔首笑道。
众人转回头望向我们的方向,我翘起眼,但见坐在对面被称为董公的老者正望着张良,干瘪的嘴微动着:“大王,他是……。”
张良,眉目一掀,清雅笑道:“鄙人张良,阁下便是新城三老董公吧?”
“正是!”
“久仰”张良略一点头,含笑望着他。
“原来是韩申徒,当年申徒鸿门宴上从容淡雅可是天下皆知,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真是幸会幸会”董公抚着胡子嘶哑笑着。
“董公言重了”
张良悠然一笑,正说着,侍者掀帘进来,将酒器食具摆到我的案上,执壶倒上一卮,躬身退出。
“我敬大王一杯,恭祝大王旗开得胜!”董公颤巍巍的端起酒杯,哑声道。
刘邦捧起卮酒,笑道:“承蒙董公吉言,季不甚感激!”
“感激倒不必,大王知道天下苦秦日久,而今秦亡而楚兴,楚霸王他性情残暴,动则坑杀数万,攻城略地,一震怒而天地倾,九州百姓苦不堪言。楚义帝仁义,本想天下有了重托,却不料被项王罢放到郴州,义帝尚存,天下尚可指望,而今项王却派人追杀义帝,弑之江岸,致使万姓恸哭,如此暴行,实则天理难容……。”
刘邦点头,喝着酒并没有什么动容,我抬起眼,史上记载,刘邦本该接着这个消息,恸哭一场,全军缟素,从而赢得了天下民心,为何刘邦毫无反应呢?
难得历史记载有误,看刘邦的样子,他似乎觉得这儿消息在正常不过了,不过是死了个必然要死的人,试想历史上哪一个傀儡不是得到悲惨的下场的,况且这个消息还是很久以前的。
帮还是不帮,我斜眼看张良,张良默默的喝着酒,脸上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察觉的我的目光,回过头,舒然一笑。
“大王”我不由自主的起身,刘邦正啜着酒,听到声音翘起眼。张良也是缓缓掀起眼帘,触上我的目光,鼓励一笑,我收回目光,望着刘邦再一次强调,希望可以激起刘邦的反应,“大王,天下民心渴望和平,而今项王轻则攻城,重则屠城,百姓怨声载道,早已将他归入暴秦一类,而今项王更是明目张胆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弑义帝,大王……。”快速收复民心的大道可就在脚下,大王难道不该利用利用?
我望着刘邦,刘邦动作一停,握杯的手一紧,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张良抬起眼,黑色的眼眸有着淡淡的欣喜,似乎看着珍宝一般,偏偏只是淡淡一笑,扭头对着刘邦低声道:“大王,义帝已崩,大王为何不示之悲愤,痛哭一场!”
刘邦是何等精明之人,张良淡淡的几句话,他立刻洞晓了政治上的的要紧之处,放下酒杯,立马按照吊唁者的哭祭礼仪,褪去外衣,起身,走到帐中,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大王”董公还不明所以,慌忙起身,“大王这是何故?”
刘邦哭道:“义帝被项王弑杀,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项王怎能背着天下诸侯百姓做呢,我不过小小的亭长,有幸称一声汉王,季当以天下黎民为重,尽忠义帝。过去是不知道义帝已逝,现在竟然知道了,我刘季怎能……怎能……。”
董公叹声:“天下人主当如此,汉王大兴必将是万民之福啊!”
“董公”刘邦哽咽,“我刘季岂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当年项老将军立楚怀王就为了复兴六国,而今项将军已去,项王独断专伐,而今更是做出如此弑君的大事,实乃……。”话还没说完,刘邦又大哭起来,在场来参加宴会的人纷纷劝解。
“来人”一道清雅的声音穿过哭声传进耳膜,我转过头,张良正慢慢起身。
帐外跑进一个军官摸样的人,进来,单膝跪地:“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通令下去,全军发丧,整军缟素!”
“是!”将领没有迟疑,应了声,便快速的跑了出去。
命令很快就发了出去,一时洛阳城内外所有的士兵都穿上孝服,一时天下云集响应,蔚为壮观。
三天后——
“子房”我走到张良在洛阳的房外,轻轻敲了敲门,门没有落锁,只是虚掩着,从门缝里往里张望,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案上的帛布静静的摊在那里。
帛布?信吗?我轻轻推开门进去,俯下身看,只见布上的墨迹未干,清韵不凡的字体可以想见运笔之人的高雅心性。
“汉王刘季檄诸侯书”我轻声念着,难道是刘邦让张良起草的讨项羽的檄文,轻抓起帛布一角,撩起,帛布上的文字很简短,大致是:我等与项羽共同拥立义帝,面北称臣,如今项羽将义帝流放江南,被弑杀他,实属大逆不道,末尾一句是,愿从诸侯王击杀楚之义帝者。
“愿从诸侯王击杀楚之义帝者”我轻声念着,好一句愿从诸侯王击杀楚之义帝者,没有高高在上的语气,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态度,而是一种略显平等的谦卑,完全将自己当做是诸侯王中最普通的一个;更绝的是,这道檄文虽然讨伐的是项羽,却没有指名道姓,只是说了句:楚之杀义帝者,这样既符合礼仪,又可以在必要时推卸责任,果然是张良,竟能写出这样的一篇檄文,不像后世骆宾王的那个檄文,文文邹邹,指名道姓的骂武则天,最后小命也因此而丢了。
轻轻的“吱呀”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转过头,发现窗边的榻上竟卧了一人,修长身姿,淡青色深衣,手中握着一卷竹简,长长的衣袂从手间一直垂落到地上,窗外的疏木摇落在他玉白的脸上,斑斑驳驳的,不是张良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