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吗?”
“好了”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掀开马车走了出来,抬起头,张良正缓缓转过身,一身粗糙的白色麻布深衣,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孔,却丝毫无法掩饰他美玉般的光华,玉白发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有些泛黄的木簪,陌生的脸孔上七分淡笑,三分清风。
“你……易容了?”
他素雅轻笑:“阿若,不认识良了?”
“确实有些不同,除了……。”除了那股无法忽视的清雅温润的气质之外。
“除了什么?”
我露齿一笑:“感觉,除了我自己的感觉外!”张良挑眉,狭长的眼眸满是兴味。
“怎么样?”我跳下马车,张着手转了个圈,看着他一点没有波动的笑容,笑吟吟道,“没有什么评价吗?”
“评价?”他挑眉,淡淡扫了一眼我的装扮,失笑道,“阿若果然是阿若,很聪明!”
我拉起身上已经被我弄的看不出性别的深衣,笑眯眯道:“承蒙子房夸奖,阿若感激万分,要不是子房借的这件女子的服装颜色偏暗,我就是想改成这样也做不到!”
“这是……易容?”他没有接我的话,上前,伸手,覆上我脸上逼真的伤疤,轻轻摩搓着。
“这可不是什么易容,只是一种化装了,怎么样,是不是像真的?”
“嗯”他轻应着。
“这样我还怕什么那个好男色的!”
“嗯,如此模样,他确实……但这也不是良想要的……。”
听到他的话,我疑惑抬头,望着他垂下来的目光,瞬间心跳停摆,忙拉开一段距离,轻咳问:“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张良轻笑一声,收回手,随手将斗笠扣在头上,柔声道:“进城吧!”
“嗯!”
马车很快就通过了城门,在城门果然遇到了很是严苛的检查,但毕竟是经过装扮的,城门的守卫愣是怎么检查都查不出什么。
顺利的进了城,鄢城虽是一个长江支流上的一个小城,但也是相当繁华,条石铺就的宽阔街面上满是人。
我好奇的张望着,突然——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
悠扬的叫卖声穿破人群,我转向另一边看。
“阿若想要吗?”
“什么?”我回头。
他轻笑:“糖葫芦!”
“我……。”
“良替你买一根吧!”
“不……。”“用”字还未出口,他已经优雅的下了车,信然在人群中走,长长的衣袂随着身姿的摆动一动一动的,煞是清雅。
我直直的看着他,一直看到他走到卖糖葫芦的身边。买糖葫芦的小贩好似特别兴奋,拼命的说着什么,反观张良却漫不经心的,好似在挑选鲜花一般,环视了一圈,伸手捏下最顶上的冰糖葫芦,和小贩轻聊了几句,付了钱,淡笑的往马车走来。
看到他回来,我赶紧放下篷布,假装自己一直躲在车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阿若”
果然他到了车边,还不带我掀开篷布,篷布被他掀了开来。
四目相对,他温柔,我猝不及防。
“阿若”他瞬间展开微笑,捏过糖葫芦,柔声道,“听说鄢城的糖葫芦是一绝,阿若也尝尝吧!”
看到他的目光,我“嗯”了一声,便接了过去。红莹莹好似玛瑙的糖葫芦,和现在的有些不同,纯粹的好似冰晶一般,我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怎么样?”
“甜甜的”我闭着眼,舔唇道,“但是很好吃!”
他没说话,我疑惑的挣开眼,他脸上的笑容没变,但是可以看出来舒了舒,似是有些满足,缓缓放下篷布,我忙挡住落下的篷布问:“我们接下来去哪,要住在鄢城吗?”
他摇头,浅然一笑:“食后,去洛阳!”
“洛阳?”洛阳,那里正是刘邦现在驻扎的地方,我望着他,他并没有回答,看来也没打算回答,只是笑着,反手扣上手上的斗笠,黑眸似笑非笑,然后转身离开,上了马车,拉起缰绳一甩,马车颠簸了一下,穿过人群朝着北城而去。
鄢城一家食肆——
上了楼,在一间雅间坐了下来。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小二擦了擦食案,笑眯眯道。
“阿若,可有想吃的?”
我摇头,看向小二:“你这里有什么拿手菜,上来些吧”。
“拿手菜,那就醉鱼,我们鄢城的鱼是最有名的,是江里鱼,客官要不要试试!”我点头,张良扭头,望着小二笑道:“那就来一盘醉鱼,其他的就来些拿手菜吧!”
“好咧”小二满面春风,“客官,您歇着,菜肴马上就来了!”
小二下去后没多久,一盘盘精美的菜肴便上了桌。
正吃到一半,上来了些人,普通百姓的样子,梳着发髻,有些胡子渣。
他们上了楼,便在楼上临街的地方坐了下去,有人喊道:“小二,先来一缸酒!”
“好咧”小二应道。
酒很快就上来了,大大的一缸酒在几人的分配下很快就见了底,那几人摸着胡子,低声聊着天,只听其中一人道:“如今天下又将大乱,东有项王,西有刘季,我听闻项王杀人如麻,而刘季则有仁人之心,尔等若要归属,刘季难道不是一个好的投奔方向!”
“ 阁下所言极是,都说刘季为人年长仁厚,自出关中,秋毫无所犯,这难道不是天子之相吗?”
“天下苦秦日久,再加上刘季从不乱杀于人,如此重要,难道不是一个天子所要具备的天赋吗?”
“可不是……。”
“嘘,这里可是鄢城,我们并没有出了项王掌控”
“哼”有人轻轻哼了声,众人纷纷望向那人方向,我亦抬头,只见二楼角落坐了一个人,那人一脸胡渣,眉毛纠结,满脸豪气,只是眉角有一片刀疤,使得这份豪气多了份狞狰,他一杯酒喝尽,张口便道,“天下苦秦日久,今日项王攻一个城便尽屠城内反抗之人,而反观占据洛阳的汉王,勤兵远民,仁善悲悯,我若投兵,必投至他的帐下……。”
“阁下说的正中我心怀……。”几人情绪激动,便有热络的聊了几句。
天下局势开始分崩,民心所向,全都指向驻兵洛阳的刘邦,这应该是张良希望看到的吧,我收回目光,望向对面的张良,他并没有别的情绪波动,只是娴雅的倒了杯水,端起,轻呷了口,也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翘起眼,放下嘴边的杯,并没有说话,只是清淡一笑。
“子房……。”
“阿若,多吃点,我们还要赶路!”我扫了眼那边开始讨论别的事的男人们,点点头。
这顿饭在众人的扯东扯西中度过,刀疤男吃了饭便很快离开了,期间还有一队楚兵上来搜查,未果,便也回去了。
吃晚饭,上了马车,这一次,张良驾的极快,马车好似箭一般,一路朝着城外冲去。
几日的功夫,这一日,马车到了洛水边上。
我掀开篷布,只见张良一动不动的坐在车上,便唤道:“子房……。”
他没有回头,只是幽声道:“鸿门一宴已有年逾,关中几战,虽则靠的是良的区区薄计,实赖汉王决策,而今洛阳就在眼前……。”
这个不轻易表露情绪的男人,竟然有如此的情绪,而今却在我的面前不自觉的流露,我可以理解为他开始信任我吗,我笑,第一次用柔软的声音道:“子房可是近乡情怯?”
他一顿,回头舒然一笑,眉目温润,瞬间光华流转,朗笑道:“也许是吧!”
“进城吗?”
“当然”他启唇轻笑,一甩马鞭,马车飞驰,他袖筒灌风,袍袖飞扬,几日来第一次神采飞扬。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城门,进了刘邦所驻扎的军营,随着木闸门的开启,樊哙飞步而出,大声嚷嚷:“申徒大人,可来了,咱几个可都盼着你回来,快快快,汉王正被一个老头烦着呢?”
“三个来自新城的老头?”我愣了下,脑中不自觉有什么东西撞入脑海,史籍上言: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义帝死故,汉王闻之,袒而大哭,遂为义帝发丧,临三日。
汉王哭,为义帝发丧,这个三老难道是樊哙说的那个老头吗?
“……子房”我望向他,他正望着我,眼神若有所思,看到我看他,倏然一笑,柔声道,“阿若,怎么了?”
“子房,这位老人可是新城来的?”
张良一愣,望向樊哙,樊哙咦了一声,快步过来,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遍,大力的拍着我的肩膀,笑道:“这不是杜兄弟,这快一年未见了,可好?”
我笑:“谢谢樊将军关心,阿若过的很好!”。
“哎,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反正老周是我兄弟,你又是老周的小弟,也随着叫我大哥吧!”
“干什么,老樊,你这又是在和谁套交情呢?”一道大嗓门取笑的由远而近,我一看,真是周勃本人,便笑着拱手,“周大哥!”
“阿若?”周勃眼睛一紧,喜笑颜开,赶紧跨着刀,穿着铠甲噼噼啪啪的过来,动作粗豪,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把我揽进怀中,却不料张良衣袂一动,已经站到我面前,雅然笑道,“周将军,汉王可好?”
周勃一愣,忙大喜道:“申徒大人,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和老樊天天盼着你回来呢,来来来,汉王的眼都快望出老茧来了,快同我去见汉王,顺便打发一下那三个老头!”
张良笑着点头,回头道:“阿若,同良一道去见汉王!”
我抬头,沉默的点点头,跟着他们的脚步往里走,那边周勃走在张良身边稍后,讲的口沫横飞,边上樊哙插不上话,便走慢了些拉住我问:
“兄弟,我一直想问,你怎么知道这人是来自新城,难道兄弟有神机妙算的能力?”
“不是,我……。”
“进来前,无意听到的!”一道声音解了我的为难,我抬头,张良浅然一笑。
“是啊!”我对着樊哙疑惑的目光,笑着,胡乱点头,张良回身继续走,我沉默的跟着,心底却一如惊涛骇浪,他为何要帮我,明明不知道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想着,突然眼前光线一暗,才发现进了一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