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蓦然发现张良不知去了何处,余光瞥着身旁的老者,想要退出。
“怎么,担心?”
还未起身,凉凉的话语拂过耳畔。
我低下头冷淡道:“亚父大人,我不该是你的目标,你的目标——”抬起头,目光似有似无的扫向刘邦,“是他,不是吗?”
“当然”范增咧嘴一笑,继续喝着手中的酒。
我不再开口,范增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久才见张良慢悠悠从帐门外走进,坐回案前,捏着酒杯把玩,视线若有若无的在范增,项羽以及这大帐之中扫过,偶尔看向范增方向的眼神露出浅淡的笑意。
我知道他不该在这里丢掉性命,可是我又害怕历史不会按着记载进行,我害怕却又期待着,突然军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我抬眼。
场中的项伯和项庄全都停了动作,转身看向帐门,帐中喝的正高的项羽也抬起眼,皱眉:“怎么回事?”
话还没落音,突然一声巨大的钝声传来,守卫的卫士双双被一股蛮力顶进帐内。在他们的脚边,一个壮硕的男子掀开帷帐,一脚迈了进来,身上的沉重铠甲因着走动而发出低沉的金属撞击声,粗重的喘息声随着脚步接近,仿佛野兽匍匐时的姿态,让人心颤。
帐内的气氛很是静默,众人的目光都直直的望向进来的人。我循着大家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男子立在帐中,握剑,持盾牌,满面黑粗的胡子,杂乱的眉毛,让人生畏。
他是谁?项羽的人还是刘邦的人?
他朝西站着,也不说话,只是瞪着项王,一副凶狠的模样。
帐内甚是安静,唯有远处校场上,操练的声音震天动地的传来,一声一声撞进人的心底,竟是充满了冬日的冰冷。
项王心里一动,握着剑挺起身问:“客人,你……是?”
闻到项羽的声音,项庄这才反应过来,横剑大喝:“大胆,你是什么人?”
张良淡道:“将军,他是沛公的参乘樊哙。”项庄还要再说,项羽制止,转而点头,笑道:“参乘真是个壮士!籍甚是喜欢,来人,赏卮酒。”
左右捧出卮酒,樊哙拜谢后,起身,将剑轻轻往地上一插,噌的一声,竟是入地三寸,嗡嗡作响。
“壮士,能饮酒吗?”项羽以目评估着他。
樊哙略一抱拳,单手接酒,一仰头喝了个精光,将卮杯还了,大手一抹,依旧目视着项羽,目光炯炯。
帐外,风打着帐篷,发出一阵阵巨大的响声。远处的士兵震天动地的喊声也似乎被削弱了!帐内众人的目光都在项羽和樊哙身上打转!
项羽率先回神,大笑道:“好,爽快,籍就是欣赏像你这样的男人,有魄力,来人,赏一条猪腿。”
左右抬来一条未煮熟的猪前腿给他。樊哙微微扫了一眼,眼看着项羽,道了声谢,抓过猪腿,只听到金属的刺啦刺啦的声音,帐内的众人都伸着脑袋看。
樊哙俯身将盾牌扣在地上,把猪腿放上,拔剑,一把剁开,剑尖挑肉,吃了!众人的脸上都有了些敬畏。
“将军”项伯单膝跪地道。项羽回神,“何事?”
项庄面对樊哙冷笑:“将军,他不过是沛公的小小参乘,竟然对将军如此无礼,难道这不是——”转头看向刘邦“沛公授意想要折辱将军!”
“……将军”刘邦慌忙起身叫屈。
“……将军,请将军定夺”项庄抱拳低头,语气坚决,
项羽没有开口,低头捏着酒器,众人也都沉默了。帐内本已缓和的气氛再一次凝重,我余光瞄向项羽,只见他面色铁青,想来他是真的动怒了!
我刚想起身,范增一把拽住我的手腕,缓缓转过脸,目光炯炯,我紧盯着他的眼,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缓缓的坐了回去,范增缓了脸色,亦收回手。
帐内的气氛止不住的凝重,突然——
“项小将军此言差矣”张良一顿,微微直起身,淡雅道,“就像你对将军这样,樊参乘不过是担心沛公安危罢了!他绝非有意……。”
项庄哑口,项羽的表情缓了缓,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看着樊哙道:“壮士!还能喝酒吗?”
樊哙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刚才的影响,粗豪道:“我樊哙死都不怕,一杯酒有什么可推辞的?秦王有虎狼之心,对天下的百姓就怕不能杀尽,不能用尽酷刑,所以天下人都背叛他。怀王曾和诸将约定:‘先打败秦军进入咸阳的人封为关中王。’现在沛公先打败秦军进了咸阳,却什么也不要,封了宫室,退回到霸上,静候大王到来。之所以派遣将领把守函谷关,无非为了防备其他盗贼的以及一些意外的变故。这样劳苦功高,没有得到赏赐,反而因为区区小人谗言,就要被杀。大王,樊哙斗胆,您的作法难道不是和暴秦一样吗?为了天下百姓的期望,我以为大王不该这样。”
项王没有话回答,紧皱着眉,许久才低低的道了一句:“坐!”
樊哙走过去,挨着张良坐下。
项羽低头思索了半天,才转头对着刘邦道:“参乘不但英勇还能言善辩,果真不愧是勇士,籍甚是仰慕,想要结交为朋友!”
樊哙起身:“哙不敢,大王乃万金之躯,民之所望……。”
“哎”项羽笑,“参乘谦虚了!”
期间宾主交酌,相与尽欢,坐了一会儿,刘邦起身上厕所,趁机把樊哙也叫了出来。
“大王,趁着亚父他们不设防,我们赶快离开吧!”
刘邦焦灼道:“现在出来,还没有向项王告辞,这,这……。”
“大王,此一时彼一时,那叫亚夫的人明显就是要除掉你,你还告辞干什么,逃命要紧!”
刘邦斟酌着,此时正看到张良走出大帐,忙上去道:“子房,你看……。”
张良瞥了眼大帐,轻声道:“大王此地凶险,请速速离去!”
“可是,我不放心……。”
张良笑:“大王且心安,只管离去,良自有脱身的方法!”
“要不,让樊哙留下来帮你”
“不”张良马上道,“大王的安全为重,那个亚父不得不防,小心他路上设伏,大王是不相信我吗?”
刘邦蓦然不应,只听张良道:“大王良让您备的东西呢?”
“……这儿”
刘邦接过樊哙的那些玉石递给张良道:“一对玉璧,一双玉斗,全都按你说的备上”
张良点头,接过,转头吩咐樊哙:“项王的军队所在的鸿门离我军驻扎的霸上不过四十里,你们留下车辆和随从人马以遮人耳目,独自骑马。”
“那申徒大人……。”
“参乘”张良制止他,瞥眼不远处的大帐,语气加快,“你们切不可再从原路返回。你,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拿着剑和盾牌徒步保护沛公,从郦山脚下,取道芷阳,抄小路连夜回营地。”
“申徒大人,你呢?”
张良淡笑:“良只有办法回去!走吧!”樊哙点头,赶紧通知远处的随从。
“你自己小心!”刘邦低声。
张良笑说:“好,大王务必平安回去”。
“大王,快走吧,我们都准备好了”樊哙猫着身跑过来道。
“走了”刘邦转身,擦身而过之际道:“如果军中的谋士都有子房一半,我又何愁大事不成……。”
张良抬头淡笑:“参乘,保护好大王!”转身,青色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帐之间。
楚军帐中——
“来人”项羽唤道。
“是,将军”,声音异常的低沉清爽,我抬头看,一个一直站在帐内低着头的男子跑了过来,单膝跪地。三十岁上下,穿着戎装,异常的高大,抬起头,真正的面如冠玉。
“陈平,你去看看,把沛公叫进来!”
“是”男子垂目抱揖转身出门。我的目光因着项羽这一声陈平而凝住了,陈平,他是陈平,那个谋略无敌的男人。
陈平很快就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只是张良。项羽皱眉道:“怎么只有你……。”
张良躬身道:“沛公禁受不起酒力,不能当面告辞。特让我奉上白璧一双,敬献给大王;玉斗一双,敬献给亚父。”
项王道:“那现在沛公在哪里?”
张良道:“听说大王要责备他,沛公害怕,先独自离开,现在已经回到军营了。”
项羽无奈,叫人接了玉璧,把它放在座位上。张良转身将玉斗献给亚父,目光异常诚挚,那秀雅的容貌好似上好的美玉,在帐中摇曳的烛火中异常的温润。
亚父冷笑的接过玉斗,放在地上,拔出剑来,一把击碎了,长叹道:“不值得共谋大事!夺项王天下的人一定是刘季。到时候,我们都将成为他的俘虏啊!”
张良浅笑,目光若有若无的投到范增身后,漆黑的双眸定定的,唇角醉人,黑眸含笑。
张良离去了,范增用了各种法最终也没有留住他。
目送着张良的马车正大光明的从眼前,缓缓离去,范增有些恼怒,这个男人,终究是太过强大,太过莫测,愣是他也无法撼动他半分。范增抚着胡子,目光微闪之后又缓缓笑开,也许他还没有完全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