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后,国内局势更加混乱。面对着东条等人所造成的这个烂摊子,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非常时期承担组织新政府的责任。东久迩亲王出任首相也是经过许多周折的。东久一开始就给这个提议浇了一盆凉水。他说,政治曾使他父亲倾家荡产。此外,他是一个没有什么主见的人。他在陆军大学当少尉学生时,曾拒绝明治天皇邀他出席晚宴的邀请;他曾与皇太子(后来的大正天皇)吵过嘴,还是靠了一位陆军元帅的劝解才保留皇族地位的。九年后,他娶了明治天皇的女儿聪子公主,但是,他依然想当一名自由自在的老百姓。
然而,天皇却批准了木户物色的这位人选。因为作为皇族的一员,他叔父是“超政治”的,可以免受非难攻击。
东久迩知道自己被天皇“亲自挑选”出来当首相以后,几乎无法拒绝。8月16日上午他坚定地对木户说:“在这种局势下我不能只考虑个人的安危,如果我对国家有用,我将欣然接受这个职务。”然而,在打定主意之前,他先得了解一下时局。
木户对他说:“麦克阿瑟将军要求迅速派出一名能代表日本政府的联络官前往马尼拉。所以有必要尽早成立内阁……任何耽搁都会引起盟国的怀疑,使我们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未遂政变表明:我们有必要挑选一位受陆军尊敬的人。”
东久迩暗自思量:领导一个战败国的担子将是繁重而麻烦的,不过,他知道他能通过陆军内的同僚——他本人有大将军衔——控制住陆军内反对派的反乱行动。一旦日本前途定下来,他就可以辞职。
中午前,华盛顿接受日本投降的照会到达,大本营遂下令海陆两军停止敌对行动。另外,天皇还命令三位皇族到海外各地司令部,要军队放心,投降的决定系出自他本人的意志。陆军中佐竹田宫恒德王,将给朝鲜和满洲的部队做工作;陆军中佐朝香宫倡彦王负责中国派遣军和中国方面舰队;前陆军参谋总长闲院宫(亲王)的儿子闲院宫春仁王负责上海、广州、西安、新加坡、印度支那和南京。三人在羽田机场同乘一架白色双引擎三菱制57式陆军运输机出发。
新政府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派一个代表团前往马尼拉,与麦克阿瑟将军一起安排各战场日军的投降事宜。由于害怕叛乱的飞行员截击代表团座机,他们挖空心思地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
8月16日,天亮不久,河边将军率领16名代表团成员来到羽田机场。他们分乘几架小飞机,在东京湾上空转了几分钟后,便在木更津机场着陆。这里有两架身经百战、弹痕累累、样子像雪茄的三菱轰炸机在等待着他们。根据麦克阿瑟的指示,飞机已涂上白颜色,并画上绿色大十字。
代表们登机后,飞行员才打开密封的命令:目的地是伊江岛,两架“贝蒂”一同南飞。飞临九州上空时,代表们看见一队飞机对准他们飞来,非常担心。但仔细一瞧,发现机身上有美军标志,这才放心,于是两架轰炸机有了十几架战斗机在周围保护。
日机发出暗号:“巴丹。”对方发出令人放心的回答:“我们是巴丹的守卫,跟我们来。”这群极不协调的飞机在南海上空飞行了一个半小时,伊江岛出现在眼前。第一架轰炸机安全地在其机场着陆;第二架轰炸机的飞行员忘记把着陆襟翼放下,飞机几乎冲出路道,幸好落在珊瑚上,机身一震,停了下来,然后才慢吞吞摇摇晃晃地滑行到停机坪。代表们步出座机,数以百计的美国海陆军人员涌上去,把他们围住,抢拍照片。
16名代表换了一架四引擎C-54型美国飞机。他们在飞机上吃午饭,每人一盒。两个美国兵给他们端来橘子水,外务省高级代表冈崎胜男对秘书作了个手势,让他给每个美国人10美元的小费。
天快黑时,C-54飞抵尼释尔斯机场。河边将军的代表团由美军翻译科长西德尼?马希比尔上校陪同,在马尼拉饭店会见了麦克阿瑟的参谋长萨瑟兰将军。
萨瑟兰向日本代表团宣读了第一号总命令:指定在中国东北、台湾和印度支那北部的日军,向蒋介石投降;在中国满洲、萨哈林南部和北朝鲜的日军向苏联投降;其余日军则向英国或美国投降。正式投降仪式将于9月初在东京湾的一艘美国军舰上举行。日本代表被命令开列所有部队和舰只部署地点、机场、潜艇基地、弹药库和地雷区的位置等。次日上午继续举行会议,就投降的具体事宜和美国占领军开赴日本的时间作了进一步的部署。
8月28日天亮后不久,45架C-47飞机飞临富士山,载来美国的先遣部队,由麦克阿瑟的参谋之一查尔斯?坦奇上校指挥。领头的一架飞机在原木机场着陆,停稳后,第一个踏上日本国土的征服者就是坦奇上校。在停机坪一端,一群日本人呐喊着朝他涌来。
当时他想,这群疯子就要把他砍死了。原来这是一群接待人员。一个身材矮小的军官走上前来,自我介绍是有末精三中将。坦奇和有末向接待区的一个帐篷走去时,日本摄影人员和美国通讯站的摄影师不断拍照,几乎把每一步都记录了下来。
不到48小时,原木机场就被美国第十一空降师占领,该师的四引擎运输机一连几个小时每两分钟就降落一架。机场刚被占领,远处天际又出现一架C-54飞机。它是“巴丹号”,载运的是陆军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麦克阿瑟和他的军职秘书邦纳?费勒斯准将在飞机上正在讨论日本的命运。
“很简单,”麦克阿瑟说:“我们将运用日本政府这个工具来实现占领。”别的不说,他要给日本妇女以选举权。
“日本男人会不高兴的。”
“我不管。我要使日本军方名誉扫地。妇女不要战争。”
这架大型运输机于下午2时19分降落。第一个步出机舱的是麦克阿瑟。他在舷梯上端停了一下,费勒斯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结局。”他点燃大烟斗,叼着它下了飞机。几小时前先行抵达的艾克尔伯格将军走上前与麦克阿瑟握手。
“鲍勃,”麦克阿瑟说:“从墨尔本到东京的路途真是漫长,不过,这好像是到了终点。”
一排破烂不堪的汽车等待在机场上准备把麦克阿瑟一行送到横滨临时司令部去。沿途站岗的日军几乎有三万人,全部背朝麦克阿瑟。
美国人在新大光明旅馆安顿下来,这是一家豪华的旅店,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建造的。晚饭时,惠特尼警告他的上级说,牛排里可能下了毒。麦克阿瑟大笑,说:“那就谁也别想活了。”
当晚,他对聚集在他房间里的军官说:“弟兄们,这是军事史上最大的一次冒险。我们现在坐在敌人的国土上,我们只有这么一点军队,要看管住十九个全副武装的师,还有七千万疯子。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带来无穷的灾难!”
麦克阿瑟决定,9月2日日本的投降仪式,在停泊于东京湾的战列舰“密苏里号”上举行。杜鲁门对这个选择特别高兴,因为世界上四艘最大的战列舰之一“密苏里号”是以他的故乡密苏里州命名的。
9月1日,在“密苏里号”炮长霍勒斯?伯德中校指挥下,在该舰的甲板上进行了预演。他集合三百名水兵充当战胜国代表。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到乐队演奏《海军上将进行曲》表示尼米兹抵达时出了点纰漏。
“尼米兹”没有上场。扮演尼米兹的外号叫“双胆”的身材魁梧的水手长忘了他扮演的角色。他一动不动茫然地站在那里,搔头抓脑。
“真见鬼!”他诚惶诚恐地说,“我当海军上将!”
次日清晨,天色迷朦,凉气袭人,伯德中校大失所望。约7时30分,开来一艘驱逐舰,世界各国记者争先恐后地爬上“密苏里号”。给每个记者都指定了一个位置,只有心惊胆战的日本记者不敢动。
一艘驱逐舰开到“密苏里号”旁边,盟国海陆军将领,包括哈尔西、赫尔弗里希、特纳、珀西凡尔、史迪威、温赖特、斯帕茨、肯尼和艾克尔伯格等,走下驱逐舰转上“密苏里号”。
8时5分,尼米兹登上“密苏里号”,接着是麦克阿瑟。舰上的人都心情激动,这两位高级将领的到达,大家都没有觉察。伯德连忙抢到他们前头,高喊:“诸位!麦克阿瑟将军和尼米兹将军到!”谁也没有理会伯德。伯德没有办法,只好高喊:“全体立正!”聚集在舰上的海陆军将领立刻“刷”地立正站好。舰上随即寂静下来,连波浪拍打军舰吃水线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此时,为纪念飞艇“希南多号”的艇长而命名的“兰斯多恩号”驱逐舰载着11名日本代表驶来。日本人关于应由谁当首席代表的问题,曾经发生过争论。如果让皇族、新首相东久去受这种耻辱,他们认为那是不堪设想的;而战争后期曾为结束战争作过一些努力的近卫公爵,也不愿使自己在这一时刻蒙受耻辱。这个繁重的责任于是就落到新任外相重光葵的身上。重光葵觉得这是个“痛苦”但对他是有利的任务,他对天皇委任他作为首席代表感到荣幸。陆军参谋总长梅津被迫参加,他是天皇亲自敦请的。海军军令部总长丰田令他的作战部长富冈海军少将代理出席。
“仗是你打输的,”他说,“所以该由你去。”富冈默默地服从,但已经打定主意在投降仪式后切腹。
日本代表上舰后,甚至不能确定该用什么样的礼仪。
8时55分,一名美国军官领着一个头戴高礼帽,身穿燕尾服,系宽领带的日本文官登上“密苏里号”。这位文官上扶梯极为艰难,每走一步都得呻吟一声。他就是外相重光葵。他的左腿多年前在上海被暗杀者的炸弹炸断。他的假腿使他步履艰难,十分痛苦。站在上面的美国军官,原以为戴高礼帽后面那个面容沉郁的将军会搀扶他一把,那个将军是梅津,他把重光葵看成是可恶的“巴格多利奥”,不理会他的苦楚,故意让他出丑。后来,还是一个美国人拉了他一把。
从后甲板到举行仪式的前甲板的扶梯这一段痛苦的路程,使重光葵成了所有人注目的中心。有个美国记者注意到,观看的人都以“一种残酷的满足感”注视着他。重光葵痛苦地、狼狈地爬上扶梯,掩饰着他那悲惨的、难堪的表情。
日本代表团站好位置后,全体立正倾听舰上牧师的祈祷。
扩音器里播送《星条旗永不落》时,大家立正。以后便是长时间的停顿。此时,加濑俊一(先前是松冈洋右的秘书,此时是新外相的秘书)发现在附近的舰壁上画着好几个小小的太阳旗,显然这是击落或击沉的日本飞机和潜艇数的标志。他数着数着不禁喉头哽咽。站在他旁边的富冈少将则处在惊奇与愤怒之中。
此时麦克阿瑟将军到场,他与尼米兹、哈尔西一起精神抖擞地走过甲板,来到一张桌子旁边,桌上铺满了文件。美国人主动提供了一张在日、德、兰战役中使用过的桌子,但是因为太小,伯德换了一张破烂的饭桌,上面铺了一块还有咖啡斑点的绿绒布,咖啡斑点用文件盖住。温赖特和珀西瓦尔走到麦克阿瑟旁边,在桌子后面站着。
麦克阿瑟说:“我们,各交战国的代表,聚集在这里,签署一个庄严的协定,从而使和平得以恢复。涉及截然相反的理想和意识形态的争端,正在战场上见分晓,因此我们无需在这里讨论或辩论。作为地球上大多数人民的代表,我们也不是怀着不信任、恶意或仇恨的精神相聚的,我们胜败双方的责任是实现更崇高的尊严,只有这种尊严才有利于我们即将为之奋斗的神圣目标,使我们全体人民毫无保留地用我们在这里即将取得的谅解,忠实地执行这种谅解。”
麦克阿瑟的话里没有怨恨和复仇之意,这使富冈深受感动。曾陪同松冈前往柏林和莫斯科的永井八津少将目不转睛地看着麦克阿瑟。与梅津相比,麦克阿瑟看起来多年轻、多健康!是不是因为战争失败的心理影响使日本参谋总长未老先衰呢?
“我本人的真诚希望,”麦克阿瑟继续说,“其实也是全人类的希望,是从这个庄严的时刻起,将从过去的流血和屠杀中产生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产生一个建立在信仰和谅解基础上的世界。一个奉献于人类尊严,能实现人类最迫切希望的自由、容忍和正义的世界。”
这时,像是对他的话的回应,乌云散开了,富士山的山峰在远处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麦克阿瑟指了指桌子另一边的一张椅子。重光葵一拐一拐地走上去,坐了下来。他不知所措地摸摸帽子,弄弄手套和手杖,给人以拖延时间的印象。
哈尔西真想给他一个耳光,并说:“快签!他妈的!快签!”然而,麦克阿瑟却看出重光葵是弄糊涂了,便转身对他的参谋长严肃地说:“萨瑟兰,告诉他签在什么地方。”重光葵签了字。接着梅津僵直地走上去,连坐也不坐就草草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麦克阿瑟用另外的笔以盟国最高司令的身份签了字。然后,尼米兹和其他盟国代表分别代表本国签字:徐永昌将军代表中国,布鲁斯?弗雷泽爵士海军上将代表联合王国,杰列维扬科中将代表苏联,托马斯?布莱梅将军代表澳大利亚,穆尔?戈斯格罗夫上校代表加拿大,雅加?勒克莱尔将军代表法国,赫尔弗里命海军中将代表荷兰,艾西特爵士空军中将代表新西兰。
签字完毕后,麦克阿瑟再次发表讲话。
他说:“让我们祈祷,和平已在世界上恢复;祈求上帝永远保佑它。仪式到此结束。”他走到哈尔西跟前,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伯德就在附近,听见麦克阿瑟说:“比尔,那些飞机究竟在哪里?”远处传来飞机的隆隆声,似乎回答了这个问题。数千架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飞机和B-29从“密苏里号”上空飞过,阵势雄伟、壮观。
麦克阿瑟离开举行仪式的甲板,来到另一个麦克风前,向美国发表广播演说。
“今天,炮口沉默,”他说,“巨大的悲剧已经结束。我们已经取得伟大的胜利。天空不再降临死亡,海洋只为商业效劳,任何地方的人都在阳光下行走。全世界一片安宁和平。神圣的任务已经完成……”
投降仪式后的第六天,麦克阿瑟来到东京。
9月8日中午,他走到美国大使馆的阳台上,第一骑兵师的一名仪仗兵把一面具有历史意义的国旗拴在旗杆的升降索上。
“艾克尔伯格将军,”麦克阿瑟声音洪亮地说,“把我国国旗展开,让它作为被压迫者的希望的象征,作为公理战胜的先兆,在东京的阳光下荣耀地飘扬吧。”这面在“珍珠港日”那天飘扬在华盛顿国会大厦上的国旗,在军号声中徐徐升起。
麦克阿瑟抵达后三天,便下令逮捕首批被指控的四名战犯。
日本前首相兼陆军大臣东条英机首当其冲。这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和亚洲其他国家人民鲜血的法西斯头子,早就料到自己可悲的结局。不过,他还有侥幸心理。
三周前,日本内阁讨论投降时,他就多方进行阻挠,并于8月12日偷偷与两名战犯进行串连,并要他们作证,他所打的是一场“自卫战争”。
东条英机的私宅位于东京近郊的濑四川,是他任首相时建造的。这是一座木结构的两层楼房,美观而典雅。楼前的草坪和花园散发着夏天那撩人怀旧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