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1月29日上午9时30分,日本内阁重臣们在皇宫会议室与东条英机首相及其四位阁僚举行了一次会晤,展开了一次非正式的讨论。讨论既没有会议主席,也没有作出任何决议。
长期以来一直反对军国主义的若木规礼次郎男爵要求更多地了解与美国的谈判期限问题:“是不是说,再也没有进一步谈判的余地了?”
外相东乡说:“再谈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东条英机也说:“现在已不可能用外交的途径来解决日、美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是若木规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问道:“是否放弃谈判后就要进行战争?”
东条英机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阴森森地说:“直到今日,我们一直曾尽力求得外交解决,在对待美国的关系上我们是极其谨慎的。但是今天,我们已问心无愧地动员军力,这是一个尊严和正义的行动。”
东条英机的这个回答并没有令若木规男爵满意。对日本来说,若木规认为卧薪尝胆比战争更为有利。
这时,沉默多时的资格很深的铃木将军问:“如果采取卧薪尝胆的政策,结果还是战争,那该怎么办?到了那个时候可能连一线打赢的希望也没有了。”
这样一来,若木规的问题就提得更多了,以致东条英机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请相信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占领东南亚并取得足够的石油。三年内,我们逐步扩大这个圈。至于航空油,我们能想办法解决,钢铁呢,去年的产量是476万吨。三年后我们可以提高这个产量。”
而山本五十六则在这次会议上强烈要求同美国开战,并要求立刻轰炸美军太平洋舰队。
一旦日美开战,首先应给美国太平洋舰队以毁灭性的一击,这是东条英机和山本五十六早已下定的决心。
山本认为,为使夏威夷战役取得成功,必须克服重重困难。譬如:参加攻击的强大的航空母舰特遣队的编队和训练;用来攻击停泊在浅海的军舰的航空鱼雷;进攻夏威夷路线的选定;对海上舰只的燃料补给,等等。但是,决定夏威夷作战成败的关键因素是,作为攻击目标的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力部队,是否确实停泊在珍珠港。
山本在想:即使日本机动部队在进攻途中不被对方发现,气候条件也很好,攻击机群长驱直入瓦胡岛,如果作为攻击目标的太平洋舰队出港进行演习或训练,珍珠港内空无一物,那么将会怎样呢?日本海军从战争伊始,就要迈出不可挽回的错误的第一步。因此及时准确地掌握珍珠港美军的情况,就成为一项十分急迫的重要任务。
在这之前,日本已有一个谍报小组在夏威夷活动。间谍组的成员,一个是胆小、缺钱花的德国人,一个是日本和尚,还有两个日本血统的美国人。但他们所提供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零星情报。日本参谋总部根据东条的要求,决定另派一名海军情报专家。这个人就是吉川猛夫。尽管他有个断指,容易被识别出来,但他还是被选中了。吉川猛夫是海军情报部第五科的一个少尉,29岁,主管美国。他身材细长,长得漂亮,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要年轻。
吉川曾在江田岛的海军学校求学。他是游泳冠军,剑道得了第四名。他是一个奇特的学生。当同学们在埋头准备考试时,他却在研究僧道,修身养性。即使如此,他还是按期毕业。之后,他在一艘巡洋舰上当了一期密码官,后来又进了水雷学校、炮兵学校和航空学校。因为饮酒过度把胃搞坏了,不得不暂时退伍。重新入伍后,他在海军情报部任预备军官。开始他在英国科,后来调到美国科。在这里,他在堆积如山的情报中筛选情报,熟悉了舰只情况,记住了各种海军装备。
1940年5月的某一天,理查森司令指挥的美太平洋舰队,一反常规,接到了不返回美国海岸而驻留珍珠港的命令。就在同一天,日本军令部第五科科长山口大佐对吉川说:
“吉川君,要你去檀香山总领事馆工作。在那儿住一个时期,主要任务是搜集美国珍珠港的情报,手续由外务省办理。按指示行动吧!”
吉川接受了这个任务,脱去了军装,化名森村正。为在领事馆任职作好准备,他留起了长发,在日本大学学习国际法和英语,他通过了外交考试。然后,一半时间在外务省研究美国的政治和经济,一半时间在第五科工作。
到山本大将提出要再派谍报人员去夏威夷时,已经是1941年春天了。这时,吉川已万事俱备。3月20日,他在横滨登上了“新田丸”邮船。一星期后,他抵达檀香山,决心与美国海军见一高低,喜多长雄总领事热情地欢迎了他,当晚就把他送进坐落在山头、俯瞰珍珠港的由日本人开设的春潮楼旅店。旅店的女老板藤原波子是爱媛县人,是吉川的同乡。她告诉他,她手下有5个艺妓,是在日本训练出来的,这里的差使不会使他感到无聊。
原来,这次派遣吉川来的意图是利用总领事致外务省的密码电报,把吉川搞到的军事情报,经外务省报告军令部。
这时,吉川凭以前在军令部4年的工作经验,把主要精力倾注于搜集具有最重要价值的军事情报上。所谓重要情报就是:不同时期在珍珠港停泊的美国舰只的类型和艘数;部署在夏威夷方面航空基地的飞机机种和架数;以珍珠港为基地的舰船动态;防空状况;飞机和舰船的巡逻情况;舰船和军事设施的安全措施等。
吉川慎重地考虑了应该怎样把这些情报弄到手。他不靠外力,全凭自己的力量去干。关系战役胜负的情报,准确是绝对的条件。因此,亲眼看、亲耳听、亲自动脑筋分析判断,才是最可靠的方法。这就是吉川得出的搜集情报的结论。幸而吉川的身份是外交官,夏威夷又住着许多日本人。这些对他搜集情报的活动极为有利。
吉川刚一到任,就开始了活动。他身穿绿色西装裤和夏威夷衫,头戴插着羽毛的夏威夷帽,以观光为名,雇上一辆出租汽车兜风去了。他查看了美国太平洋舰队珍珠港以及希卡姆?菲尔德机场等军事要地,着手今后的准备工作。他想起了在军令部的桌子上几乎每天都仔细看过的地图,现在这些军事目标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眼前,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油然而生。
从小山上眺望,珍珠港就好比一只巨大的海盘车,发出闪闪白光。在阳光灿烂、四季如夏的碧空下,美国太平洋舰队大大小小的军舰,犹如涂了一层白奶油的漂亮糕点,排列在蔚蓝的海面上。此情此景,简直成了夏威夷的名胜。
自此以后,吉川大约每四天一次,从珍珠港旁边路过,仔细观察港内的情况。他每次都花几分钟的时间,日积月累,细致地把每天停泊在港内的舰船的类型和艘数,用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懂的符号,一一记在黑色笔记本里。
吉川在领事馆的薪金是每月150美元,外加半年600元的活动经费。他随机应变地按自己的方法进行活动。他在巡视了各主要岛屿之后,穿着印有“ALOHA”(欢迎、问候之意)字样的鲜艳的衬衣,挽着一位漂亮的艺妓,像所有游客一样,坐上飞机在瓦胡岛上空兜风。在第二次观察了各岛之后,他心中就有数了。除了在珍珠港内,其他地方都没有海军舰只。于是,他决定把精力集中在瓦胡岛上。
一次,他坐出租汽车到了离珍珠港不远的希卡姆机场。这个大型机场是陆军航空兵团的轰炸机基地,在机场门口,他对哨兵说,他要会见一名美军军官。这位哨兵把手一挥便让他进去了。当他的汽车缓缓地在这个基地上转圈时,吉川默记着飞机库和飞机的数目和两条主要跑道的长度。他也观看了惠拉机场的飞行表演,这个战斗机基地正好位于瓦胡岛的中心。吉川与其他观众一起,坐在草坪上,观看了P-40战斗机驾驶员的特技表演。有几架飞机跑进了敞开的机库。他没有做笔记,但他记住了飞机、飞行员、飞机库、兵营和士兵的数目。吉川从来不照相,全凭他的“肉眼照相机”。
吉川每星期向喜多总领事作一次汇报。然后喜多派他的司机把译成密码的情报送到檀香山的麦凯电报局。吉川的工作受到了军令部的重视。但到了8月份,以日军侵入法属印度支那南部为转机,日美间的风云骤然险恶起来。他的工作条件也越来越困难了。尽管如此,东京还是发来了加紧搜集情报的密令。
到了9月,可以看到吉川在东海岸持竿垂钓。他头上漫不经心地包着一块毛巾,脸上露山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有时,他的钓竿甚至大胆地伸到珍珠港的跟前。吉川那时正专心致志于调查军事上至关重要的沿海水中障碍物、潮流、海滨坡等情况。他所擅长的游泳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夏威夷,定期往返的外交信使带来了一捆每张100美元的票子和一份指示。该指示要求将这笔款子交给一个被雇用的德国人奥托?库恩。奥托?库恩是德国法西斯特务头子希姆莱的相识,但希姆莱并不喜欢他。在脱离纳粹党后,奥托?库恩来到了夏威夷。在家具买卖中,他赔掉了老本,只好靠当间谍、和妻子开美容院来维持生活。那时,他除了在日本人面前夸口说自己交往甚广外,实际上并没有做多少事情。
喜多总领事在纸上写下了“卡拉马”三字,从字中间把纸撕作两半,把一半寄给了奥托?库恩。然后,他把吉川找来,把另一半张纸交给了他,让他送给“一个美籍德国人”。总领事走到保险柜前,拿出了用报纸包着的那个包裹,里边有1.4万美金和一封信。他说:“你将那半张纸给他看,如果他有另一半,就把钱给他。”还要吉川带回奥托?库恩对那封信的回音。
10月28日黄昏,吉川穿上一条绿色短裤和一件夏威夷衬衣,大踏步出了领事馆的前门。登上了一辆出租汽车。当它爬上了金刚石顶山后,便沿东海岸驶了几分钟,然后在离奥托·库恩的房子约半英里处停了下来,吉川付了车钱,把汽车打发走了。他沿着那条路信步向前走去。找到了他所要去的地方。那是一所宽敞的房屋,有一个大院落。吉川敲了敲厨房门,但没人来开门。他走了进去,边走边喊:“喂!哈罗!”他等了10分钟。然后,突然不知从哪儿闪出一个人来。这人40岁开外。
“是奥托?库恩吗?”
那人点了点头。吉川生怕他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人员,便暗暗将那半张纸放在桌子的角上。那人立时脸色苍白,全身发抖。不过,他也抽出半张纸。吉川仍然一言不发,把两张纸对在一起——“卡拉马”。奥托?库恩此时也一言不发。吉川默默地跟着他从后门出去,来到了一座无顶的夏威夷式的凉亭里。在这里,他把那捆东西交给了奥托?库恩,并告诉他里边有一封信。奥托?库恩把这个包裹摸了又摸,最终找到了这封信。这是一封没有签名的指示信,让他试用一架短波收发报机,刚EXEX作呼号,在频率11980处,于11月3日太平洋标准时间1时,11月5日5时30分,与日本电台取得联系。其任务是,在吉川万一出事后,由奥托?库恩继续同东京联系。
吉川回到马路上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心里很担心联邦调查局的人会随时向他扑过来。他拦了一辆出租汽车,当车子往前开时,心头的千斤石才放下来。
与此同时,在邮船“大洋丸”上,另外两名谍报人员正在向瓦胡岛进发。其中之一是前岛寿英中佐,一位潜艇专家,化装成船上的医生;另一位是副事务长铃木孝顺。只有船长和事务长知道,他真名叫铃木英,是海军中最年轻的少佐,一位飞行专家。他父亲是个陆军大将,叔父是有名的海军大将铃木贯太郎,就是那位在“二?二六”事件中死里逃生的侍从长。铃木的任务是确定目标的准确位置、应该使用何种炸弹、在紧急状态下的登陆地点和茅依岛的拉海那港是否仍是美国的海军基地。如果是,就不得不从进攻珍珠港的机群中抽出大批飞机去对付它。情报部还让他在前往檀香山的途中,注意海洋和气候的情况。“大洋丸”并没有按它的航线航行,而是沿着南云将军的进击部队将要航行的航线行驶。
11月1日凌晨,这艘邮船最终在瓦胡岛靠了岸。
他向一群前来引水的港务局的官兵,包括几个美国海军军官施了礼,并若无其事地问起水有多深,是否布了雷,这些问题一一得到了答复。在船上的酒吧间喝酒时,他打听到,在进口处布有自动开关的钢网,附近一艘英国军舰桅杆上有个不断在转动的雷达。其余的任务无法再执行了。
就在“大洋丸”抵港的当天,喜多总领事把吉川叫了去。
“森村君,你认识铃木少佐吧?”
“认识,在东京一起共过事。”
“告诉你,他已经来了。你看是不是见见面?”
“还是不见为好。恐怕会有盯梢或窃听器。”
从船上回来的喜多交给吉川一件东西,说是铃木给的,一看竟是一根日本纸搓的纸捻儿。把纸捻儿细细地理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很小的字。这是给吉川提出的97个问题。铃木要喜多转告吉川,在大后天开船前对这个纸捻儿里的问题作出回答。
这天晚上,吉川根据过去7个月费尽心血搜集的情报资料,用一个通宵对97个问题作出了答复。其中有:
问:你推断停泊舰艇最多的是星期几?
答:星期日。
问:是否有大型飞机在拂晓和黄昏时巡逻?如有,出动几架?
答:拂晓和黄昏均为10架。
吉川为了亲自弄清巡逻飞机出航和返航的情况,曾多次在黎明和黄昏时伫立在领事馆的草坪上观察。
问:湾口有无防潜网?如果有,速报其详情。
答:大概有。但种类及其他不详。
吉川预先考虑到这一问题很重要,曾多次穿着皱皱巴巴的夏威夷衫,扮成菲律宾工人,毅然潜入湾口。但始终没有完全达到目的。现在他决定再亲自去跑一趟。吉川穿上他经常穿的运动装,拿上钓鱼竿,沿着公路走去。他走过了希卡姆机场,穿过一片空地,朝珍珠港出口处走去,心想万一被抓住,就说自己是菲律宾人。他走进了一个离海军大楼不远的小树林中,几乎撞上正在晒衣服的水兵。他躲在丛林中,直到日落西山时才出来。
天黑后,他爬到了港口的出口处。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连忙一动也不动,直到一切又安静下来。然后,他轻轻地下了水,无声无息地拨动着双腿,游了50码,进了航道。他用双脚在水下触摸,什么也没有。他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但由于过于激动,入水只几码,便憋不住气了。他一连又扎了5个猛子,还是没有发现钢网。他游回岸边。在他的特务生涯中,这几分钟是他最紧张的时刻,不过,最终还是没有什么肯定的东西可以上报。
到了11月5日,即开船那一天,吉川把这份答卷交给了喜多总领事。喜多把它裹进腰里,用手拍着肚皮笑着说:“一定亲手交到!”
那时,东条内阁正沿着战争的道路狂奔,军令部也横下一条心,为准备开战作最后的拼死努力。从前面谈到的97个问题中,吉川清楚地窥见了这种国内形势的只鳞片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