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怀天很快便得知了消息,连夜出宫到了端王府,并将宫中的太医都带了过来,灯火通明的端王府,云来跟云怀天心神不宁地站在房间的外面,等着众位太医诊断的结果。
已是子夜,一片夜色中,隐隐有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其余皆是夜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云来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袖中,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间,在她几步远外的云怀天也是面带忧色。
侍卫和太监在不远处等着皇上的吩咐,众人的心都悬在房间里的云无极身上。
约莫是一炷香的时间,房间里终于听见有脚步声往门边过来了,接着门扉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干太医躬身走出来,在云怀天面前跪下道:“启禀皇上,臣等已经尽力,只是端王爷的病……实在是怪异的很,虽然看起来是心疾,但是隔了这么多年才又复发,而且来势汹汹,又咳血过多,又不完全像心疾。”
“废物!”云怀天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连是什么病都断不出来,朕养你们何用!”
底下的太医都俯首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云来提着群快步走入房间,云无极依旧是惨白的面色,双眸紧闭,老大夫站在床边,眉头紧皱,云来走过去在云无极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无极,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大夫不是说心疾吗?为什么现在又说那样似是而非的话。”
老大夫长叹一声:“当年端王爷的病情一直是老臣在照看,可是方才诸位太医一起会诊,一致觉得王爷的病很有可能不是心疾。”
云来抬头,睁大眼睛望着老大夫,“你们都是医术精湛的太医,若是你们连是什么样的病情都诊断不出,无极他……”
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凄惘。
老大夫一脸沉痛地低下头去,“老臣会尽力而行,但也只是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天命?”云来茫然的眼神回到云无极的身上,“生死由命,话是没错,可若是连我……”
连她再世为人都有可能,无极不过是得了病,一定有办法治好的!
云无极的嘴角忽然隐隐抽动了一下,从下颌一直到衣领处的皮肤,一条食指长像是虫子一样的东西疾速窜过,然后遁入衣襟里,没了踪迹。
云来一惊,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可是方才那惊鸿一瞥到的场景,清晰无比,分明是真的有东西在云无极的皮肤下面。
她的手指颤了颤,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伸向了云无极的衣襟,然后挑开了层层衣服,直至露出了他壮实的胸膛。
初见那一眼,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云来凑近去看了一瞬,还是没有什么动静,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她正要缩回身子,一道青色的东西再度窜过云无极的胸膛,白色的皮肤下,那道青色斑斑可见。
“吓!”
云来倒抽一口冷气,惊得差点摔到地上去。
老大夫见她如此怪异,知道她定是有什么发现,于是俯身过去细细察看。
平坦的胸前,白皙的皮肤下,赫然是一道道游走的青色虫子,大多都是食指长,也有大拇指长的,若隐若现地蜿蜒在体内。
云来刚刚看时,这些虫子都还没出现,就在这一瞬间,好像是沉睡了多时突然醒过来一样,凶猛地四下窜动着。
而云无极的额头上渐渐地渗出了冷汗来,嘴唇是惨淡的白色。
“这……这是什么?”云来的手举到空中,不敢落在云无极的胸前。
老大夫面上亦是惊恐之色,再度把了云无极的脉,“老臣一生见识过无数的疑难杂症,但是端王爷眼下这情形,越发地复杂了啊,而且他的脉象薄弱,随时都有停止的可能。”
门外的太医们闻讯匆匆进来,云来惴惴不安地避让到一旁,看着太医们再度给云无极诊断。
许久之后,老大夫跟几位太医交谈了几句,擦了擦皱纹斑驳的额上不断滑下的汗珠,对着云来道:“依臣等大胆猜测,王爷极有可能是中了蛊毒。”
“蛊毒?”
云来瞪眼,脑子都没转过弯来,那是什么玩意儿?
正从门外进来的云怀天沉声道:“无极从小就身子健朗,除了在发病的时候会脉象微弱,怎么可能会是中了蛊毒呢?谁敢对他下毒?”
云无极武功高强,敌人近身都难,怎么中了这么莫名其妙的毒。
“皇上息怒。”太医继续擦汗,“就是因为王爷的身子向来健朗,而且先皇、皇上、太后,甚至是漪云公主,都无人得过心疾,加之王爷身上这些游走的蛊虫,臣等才大胆猜测王爷的病根本不是心疾,而是中毒了。”
云无极怒道:“说是心疾的是你们,说不是心疾的也是你们,朕不管这么多,若是你们今晚上救不回无极,朕要你们,甚至你们的全家都陪葬!”
一干太医吓得腿一软,都跪到了地上去。
云来脑中轰然一响,喃喃地道:“怎么会是那种阴毒的东西呢?我跟无极成亲这一年多,除了那回被我气得咳血,从来没有表现过中毒的症状……”
老大夫不忍道:“上一次王爷咳血,跟这一回的症状是一模一样的,老臣猜测,蛊虫自那时起便开始苏醒了,老臣一直误断做心疾,还……还跟王爷说这病难以根治,可能时日无多了,王爷不想让王妃担心,所以嘱咐老臣不能对王妃提起此事。”
云来皱着眉,开始细细回忆起那****大病一场时的情景,病好后,他似变了一个人,温柔了许多,甚至……甚至还订下了五年的承诺!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些事情的,却从来不肯对她讲。
她泛红的眸子狠狠瞪了一眼床榻上仍是毫无意识的云无极,转头对跪了一地的太医道:“想要保住你们的命,就快给王爷治病啊,眼下这关头,你们还在耽误时间!”
太医们各自对望一眼,眼里有为难之色,还是老大夫开口道:“王妃,不是臣等耽误时间,而是,我们都对蛊毒不甚了解,蛊类的总数多达几万种,臣等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云怀天听了越发恼恨:“一群废物,传朕旨意,把全京城的大夫都召集到端王府来,立刻贴皇榜出去,谁要是能解端王爷的蛊毒,朕赐他高官厚爵,黄金万两!”
外面的侍卫立刻领命去了。
太医们汗如雨下,愁不胜愁,“恐怕,时间来不及了,这些蛊虫复活得如此凶猛,王爷只怕……撑不住今夜了。”
云来闻言,身子摇摇欲坠,扶着身边椅子的横木才好不容易站稳。
暖黄的灯火之下,那些胡乱窜动的青色蛊虫斑斑可见,似快要咬断人的心脉,破体而出,云来的脑子里忽然窜过一个想法,她问向老大夫,“若是把这些蛊虫放出来,王爷的毒是不是就解了?”
老大夫犹豫了一下才答道:“眼下王爷发病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蛊虫在身体里面不断地噬咬着骨血,若是把蛊虫放出来,也许就没事了,不过,老臣也不敢保证。”
云来闭了闭眼,脸上的郁然神色一闪而过,再睁开时,眼里泛出一抹亮光,她轻轻启唇,却是坚定响亮的语气,“来人,给我拿把刀子来!”
众人大惊失色,包括云怀天,都是一脸的诧异,自古大夫治疗病患,能动刀子的情况最多不过是剜去肢体上腐死的肉,而要想挑出云无极心口处的蛊虫,就只能在他的胸膛上动刀子,除非是神仙下凡,不然谁有这等功力。
“云来,你莫要冲动,再等等看,也许能找到神医救无极的。”云怀天蹙眉道,他知晓云来素来干些违反常理的事情,但现在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有丫鬟进来,递了一把尖锐的匕首。
云来接过来,不搭理那些人,走到烛台旁,将匕首拔出刀鞘,放在火上炙烤着,连云怀天的话都一并抛在脑后,目前只有这个法子能试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她绝不会放弃。
床榻上的人是她的夫君,她的生命跟他的连在一起,她能奇迹般地感觉到他的每一分痛楚,她想,无极应该是同意她这么做的。
匕首很快被烛火烤的散发出丝丝热气,一地的太医瞠目结舌地看着握着匕首不发一言的云来,仿佛看着一个接下来就要弑夫的罪大恶极的女人。
“云来,你冷静点,不要胡闹!”
在云来握着匕首的手柄朝着云无极走过去时,云怀天挡在云来前面,面色不悦。
“你走开!”云来斥了一声,“你没看见那些虫子都在咬着他吗?再不救他,他就只能死了。”
太医们的脸色越发惊恐,端王妃果然是已经急疯了,居然朝着皇上大吵大闹,还拿着刀子对着皇上。
“可是你这样,就能保证他平安无恙吗?例数列朝列代,有谁治病是拿着刀子往心窝上捅的!”云无怀天看口气,商量似的语气,“我们再等等好不好,也许侍卫们已经找到了能治蛊毒的人。”
话音刚落,死气沉沉地躺在床榻上的云无极忽然猛地咳嗽一声,一口鲜血喷溅出来,被子和地上都是斑驳的红色。
“你快要死了你看到了吗?”云来红着眼睛瞪着云怀天,恨不得一脚踹飞他,奔向云无极的身边去,“你让我试试!我下手自有分寸,他是我的夫君,他若是死了,我是要跟他一起的,生同寝死同穴,如果我跟他之间在人世间的尘缘只能止于此,那就让我们共赴黄泉,来世也要在一起!”
云怀天大恸,生同寝死同穴,共赴黄泉,来世也要在一起,如此悲壮的誓言,他从来不知道,八年前的那个笑语嫣然的少女,深爱起来,是这样的决绝而凛冽。
“皇上,云二!”云来语气软下来,几乎是在哀求,“你看看他,那么难受,只要把虫子放出来,他就一定没事了,你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一屋子的人屏息,陷在云来满身溢出的悲痛里,静待云怀天的回答。
云怀天深深地望了云来两眼,又回头看了一眼云无极,终究是不得不妥协,“你去吧,他是你的夫君,也是朕唯一的弟弟,朕现在,把他交给你了。”
“皇上……”底下的太医没想到云怀天竟然答应了,想要再劝,却被云怀天的手势止住。
云来深吸一口气,抹了抹脸,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握着匕首在云无极的床榻前坐下,那些到处映着的鲜血刺得她双眼剧痛。
匕首缓慢地划过烛火,她一直在砰砰跳着的心,突然平静下来了,身边的那些人仿佛都已经不在了,匕首从烛火前移开,缓缓身上云无极的皮肤,她闭了闭眼,面上竟缓缓浮上了一抹笑意,凝着一口气,手指有轻微地颤抖了一瞬,落在了云无极的胸前。
第一刀,无极,你要相信,我是可以陪你死的。
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她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伤口,直到终于看见依稀跳跃的东西,几乎是来不及思索,她伸出另一只手,大拇指和食指迅速地揪住了那条虫子,然后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去打一盆热水来!”她头也不抬,冷厉的声音却是对着一屋子已经看傻了的太医。
第二条虫子被挑出来时,热水已经送到了她的身边,云来抓着虫子丢入热水中,不去看那条在滚烫的热水中不断扭动的蛊虫,甚至忘了有所知觉,恐惧,恶心,仿佛她全身的感觉都已经消失了。
第二刀,无极,你的眉头死死地蹙着,你是不是很疼,我的痛楚不亚于你,甚至已经痛到了再也感觉不到这个世界了。
匕首的刀尖在云无极的胸前纵横交错,鲜血糊满了他的胸,她眨了眨眼睛,干脆利落地将窜出头来的蛊虫拎出来,迅速地丢入热水中。
“快准备纱巾和止血散!”
那一干看懵了的太医得了命令,忙不迭地转身离去。
第三刀,无极,我感觉到你在对我笑了,是不是那些难受的感觉已经不在了,这样真好,等你醒过来之后,你就再不用受这蛊毒的侵蚀了。
三刀落下,水盆里已经有了七条蛊虫,那些不断拱动着的虫子已经被尽数挑出,云来的脸上、背上,冷汗密布。
身边似有一个声音响起,“王妃,纱巾和止血散来了。”
她回过头,表情有些瞬间的茫然,继而像握着烫手山芋一眼地,丢了匕首,从床榻边站起,扶着床柱不断地喘气。
“你们看,他还有脉搏,他的喉咙还在动,他是活着的,你们放心了吧,接下来,交给你们了,止血,缝合伤口,缠上纱巾,不用我教了吧?”
太医们一脑门子的汗,连连点头,动手开始忙活起来。
云怀天长叹一声,疾步过去扶着云来在椅子上坐下,良久,只是道:“辛苦你了。”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被太医们包围着的床榻,一言不发,不是不想,是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平时连见到泛着寒光的刀子都害怕的她,今日竟然对着自己深爱的人滑下了三刀,脑子里一片雾蒙蒙,犹记得,刀子割入皮肤的瞬间,她的心几乎是停止跳动的,可是只能不管不顾,先完成手头的事情再说。
太医们忙活了许久,才复又在云怀天身前跪下,“恭喜皇上,恭喜王妃,王爷的脉搏虽然仍是微弱,但已经平稳下来了,只是他失血过多,身子可能要调养许久才会回复过来。”
云怀天的眉头动了动,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做的,务必要万无一失,不能让端王爷有丝毫的闪失。”
“臣等遵旨。”太医们领命,心里暗暗庆幸着,自己的项上人头总算是保了下来。
老大夫抱着那一盆子蛊虫,“这些虫子就让老臣拿去好好研究,若是王爷以后再有不适,臣也有应对的法子。”
云来瞥了一眼那些犹在血水总挣扎的虫子,青色的身体,肥肠一样扭动,恶心无比,身子一颤,俯下身呕吐了起来。
“怎么样,没事吧?”云怀天忙问道。
云来说不出话来,只是感觉着腹中不断涌上的恶心感,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感觉口中一阵阵的苦涩。
自己都不明白,刚刚是怎么做到的,那些恶心丑陋的虫子,是她亲手从云无极的身体里面挑出来的。
又是一阵的反胃感。
云怀天无奈,云无极现在还昏迷不醒,这厢,云来呕吐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晕过去,他扬声唤来侍卫,“你们回皇宫传个口讯,告诉皇后娘娘,就说王爷刚刚脱离危险,朕今晚暂且不回皇宫,让皇后娘娘也不要太过担心,还有,让京城的大夫们都暂时待命,至于皇榜,先不发了。”
侍卫们立即领命退下。
云来干呕了许久才平复下来,太医们都出去忙着开方子给云无极调养了,她扶着椅子的脚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
云无极的衣服都被脱下来了,被子盖到腹部的位置,胸口缠满了纱今,仍然是闭着眼沉睡,眉眼却要舒缓许多。
云来不敢靠近,生怕一靠近,就会碰到他的伤口,只能是隔着一步的距离,痴痴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