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此话意有所指,后宫里的嫔妃做了些什么事情,堂堂帝王,不可能对自己的枕边人一无所察,只是他仍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只是想要后宫的平静,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爱佩兰,所以才会选择宽容而忍让,那些她想要的东西,只要他有,他都愿意给她。
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除她之外,他再无人可以寄托这样的情怀。
“云二。”云来忽然微微笑了,唤的竟然是皇上的小名,“若是云来说,我爱的并不是王爷,而是皇上你,皇上愿意将我迎进宫中,让我和姐姐一道伺候你吗?”
“胡言乱语!”云怀天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云来,你即便贪玩,这样的话也是讲不得的,朕只饶你这一次,再有下次,定将你问罪。”
云来却不慌不忙地道:“皇上对我这般好,将我赐婚给京城的千金小姐们挤破头也要嫁的端王爷,又事事为我考虑,而且,方才竟愿意为了我,赐死了凌皇后,难道皇上对我没有一点的喜欢吗?”
云怀天负手而立,认真地反省,“难道是朕对你的关爱让你起了不当的心思?朕只是觉得跟你投缘,七年前你救过朕,朕是天子,岂能白白受你恩惠,再者,你聪慧大方,做朕的儿媳,跟无极是再般配不过的了,朕今日赐死凌皇后,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凌丞相在朝中多生事端,多番怂恿人上书要重立凌皇后,朕为了保全佩兰,只能接着巫蛊的名头,将凌皇后赐死,现在朕把话跟你摊开来讲,你可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云来似乎是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是不确定地问道:“皇上真的对云来没有丁点的心思?”
“朕的心里只有佩兰一人。”云怀天言辞凿凿,面无表情地道:“你好好休息吧,朕先走了。”
看着云怀天转身要走,云来却轻笑一瞬,对着那道红色纹帘脆声道:“妹妹都这样替你试探了,姐姐可是放心了?”
“你说什么?”云怀天惊讶地回转身,正巧看见顾佩兰从红色纹帘后走出来,而顾碧桑笑咪咪地跟在她的身后。
“臣妾参见皇上。”顾佩兰盈盈福身,眼底有泪光。
云怀天似乎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弯身扶起了顾佩兰,“你这是何苦,朕跟你夫妻多年,你还不明白朕的心思吗?”
顾佩兰吸吸鼻子,犹如撒娇的小姑娘,低声道:“请皇上恕罪,是臣妾犯了疑心病,不该胡乱地怀疑皇上。”
云怀天无奈,伸手理理她的发丝,嗔笑道:“这下可放心了?”
顾佩兰垂首,轻轻点头。
云来笑着道:“姐姐肯相信皇上对你的一片真心就好,也不枉我不惜拿性命去试探皇上,我刚刚说的话,还请皇上不要放在心上。”
云怀天故意对着云来一瞪眼,“你这个鬼灵精,说的那番话,真是把朕都唬住了,朕还发愁了,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让你有了那样的心思。”
云来和碧桑两人相视一眼,都是捧腹大笑,云来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么说来,我的演技还不错。”
顾佩兰的眼波朝云来横了一眼,有喜有谢,云来回望,两姐妹的心结终是解开了。
云怀天似乎对被欺骗一事还是恼得很,“你呀,朕是不会罚你,若是让无极知道你这样乱来,还不得又罚你盯着砚台反省。”
云来瞠目结舌,“他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跟你说?”
真是丢死人了。
云怀天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怎么样,那滋味好不好受,话说,改天若是佩兰的孩子也像你这样调皮捣蛋,朕也可以学学这个法子。”
顾佩兰扑哧一声笑了。
正巧有宫女端了云来的药进来,一脸奇怪地禀报道:“方才见着端王爷往这边来了,在门口站了半晌,又转身走了。”
云无极来过了?
云来的心中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若是让云无极让方才她说的那番话听了进去,岂不是又要生风波。
这样想着,她掀开被褥就要下床来,“我得赶紧回去了。”
顾佩兰拍拍她的手,“你别急,若是端王爷真的有所误会,皇上和我都会代你好好解释的。”
顾碧桑也举手:“还有我,我也可以帮云来姐姐作证,不过王爷姐夫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会被蒙蔽?”
云来无奈,陷入感情中的人总是敏感多一些,惊疑多一些,即便透彻如顾佩兰,都莫名其妙地怀疑到自己妹妹身上来了,云无极又岂是大智大慧的神仙。
“我不放心,还是得早些回去王府,我身子已经无碍了,无妨的。”顾云来仍然是坚持要走,顾佩兰见拦不住她,便吩咐了人,嘱咐他们好生送端王妃回去。
顾碧桑伸了个懒腰,道:“我今日出来得也够久了,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云怀天这才注意到顾碧桑一身的狼狈,遂问起她跟云来今日入宫的目的。
顾碧桑吐吐舌头,怎好意思讲自己当街跟人打架,还打输了,只是撅嘴道:“我去王府探望云来姐姐,却碰上凌丞相家的二千金,受了些欺负,心里委屈,便想进宫来找佩兰姐姐说说话。”
云怀天冷冷甩袖,“凌家的人真是越来越狂妄放肆了,朕迟早要收拾他们!”
凌皇后已经被赐死了,顾碧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向顾佩兰和云怀天两人告退,陪着云来出了宫。
两姐妹在宫门口分道扬镳,云来只吩咐车夫快些赶路回王府,她今日明明是乖乖地待在王府里反省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路闹到了皇宫,还中毒昏迷了,这下子云无极只怕真的又要让她顶着砚台罚站了。
幽幽地叹了口气,浑身上下仍有酸麻无力感,头靠着轿辇中的软枕快要睡过去之际,轿夫在外面高声禀告说王府到了。
云来下了轿,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跨进府门,唤来全管家,问起王爷的去向。
全管家小心翼翼地道:“王爷听闻王妃中了毒,急匆匆地入了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云来大惊。
心头仿佛堵着一颗大石,呼吸都要透不过来,云来惶惶不安地在王府门口来回徘徊,丫鬟提着灯笼在后面劝道:“兴许王爷是有公事要处理,王妃现在身子还没痊愈,不如先去歇息,让奴婢们替你守着,等王爷回来了,奴婢们一定马上去跟王妃禀报。”
云来低头望望自己的手臂,那被凌皇后的长针扎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着,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眸里却有坚毅的神色,“你们不用劝了,我实在有些担心,没见到王爷回来,我是不会安心的。”
丫鬟们只得作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似乎听见了紊乱的步伐声,一脚轻一脚重地朝王府大门这边走过来,云来的脸上浮现一抹亮光,从丫鬟的手中拿过灯笼,快步迎上前去,灯笼暖黄的光芒照在那人的身上,果然是迟迟未归的云无极。
云来朝他走近,喜道:“王爷终于回来了。”
鼻子微微一皱,好重的酒味,他是喝了多少酒?
云无极却看也不看她,径直踉跄着脚步往前走着,云来知他定是听了自己今天说给云怀天的话,不由得叹气,在他身后幽幽地道:“王爷心中有疑惑,有愤怒,直接来问云来就是了,何苦这么作践自己。”
云无极的背脊一僵,步伐顿了一下,脸上窜过几不可察的伤痛之色,当他听到云来被凌皇后打伤,还中毒昏迷的消息时,快马加鞭地赶到宫里去看她,却亲耳听见她对自己的皇兄说出那样的话。
若是云来说,我爱的并不是王爷,而是皇上你,皇上愿意将我迎进宫中,让我和姐姐一道伺候你吗?
真是可笑之极。
他有自信把她的心从卫延华,从秦逸舟那里抢回来,却没办法跟自己的皇兄争夺,于公,他是这整个天下的皇子,若是他看上了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云来主动对皇兄倾吐爱意,更是让云无极难堪,于私,他是自己的兄长,兄弟两人为一个女人反目,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有一瞬间,云无极几乎是想冲进去把顾云来劫出来,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带着她远走高飞,抛下所有的责任,再也不管这些是是非非。
可是他挣扎良久,不忍再听下去,只是转过落寞的背,悄然离去了。
“你又不相信我!”
云来在他身后委屈地道:“我知道你是听了我今天说给皇上的话,可是凭这些日子你对我的了解,凭我对你的心意,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云无极回头,眼里没有丝毫的光彩,只是一片死寂与冷沉,“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你还想怎么解释?”
他也想要相信她,可是皇兄凭什么对云来这么好,那么多的千金小姐,闺阁名媛,皇兄却偏偏将云来嫁给她,一直以来,皇兄都对云来甚为关照,为了她惩处凌惜之,凌皇后,甚至封了碧桑为公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若说他们之间没有私情,只怕是自欺欺人。
“无极。”云来叹口气,上前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我顾云来对天发誓,心中只有你一人,只愿跟你一生一世,你可不可以冷静下来,听我跟你解释?”
她的眼中是真诚的神色,表情清冷,没有丝毫平日的灵动活泼之气,胸口忽然传来绞痛,像是被锐器重挫,一路绵延至四肢百骸,而独独他的手,被她抓住的地方,却是毫无痛楚,只有她掌心的温暖。
云无极闭了闭眼,终是妥协,“你说,我听。”
云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给他听,末了,又道:“佩兰姐姐怀着孕,本来情绪不稳定,我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也不想姐妹之间因为莫须有的事情生嫌隙,才斗胆生出一计去试探皇上,当时在场的除了皇上,佩兰姐姐,还有碧桑,你若是不相信我说呃,随便去问他们其中的谁,佩兰姐姐是皇后,更把皇上看的比自己的姓名都重要,她自是不会帮着我骗你,碧桑坦率正直,更是不会蒙骗你的。”
一语即毕,云来只是定定地望着云无极,再不多说一个字,她能说的,能做的,都已经尽力,剩下的,就看云无极自己如何解开心结了。
而这一次,她不想要再一味地逃避,从佩兰姐姐和皇上之间,她学到的,是无论什么事,都不要再心中猜忌,而应该摊出来讲开,不要让误会磨灭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
如今她确信自己爱云无极至深,心中再也无法装下其他人,即便他现在不相信她,她明日也要想方设法地出去他心中的疑窦。
长街幽深,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云无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眉峰不自觉地叠起,似在忍受着什么,他眼中的迷雾终于散去,伸手将她抱紧在怀里,“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原谅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这样天子骄子般的男人,如此脆弱地告诉她,他的猜忌,他的痛苦,都只因太害怕失去她,云来的心中涌起酸楚的情绪,伴随而来的,更是一股坚定的力量。
“你不用害怕失去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患难与共,白头到老。”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以自己的生命起誓。
云无极眼窝一潮,俊美的面容微有笑意,胸腔处的疼痛让他这丝笑痕看起来都是淡淡的,怀里的这个女人,只怕是他今生今世唯一的希望了,他不知道,若是没有了她,这残破的身体,还有什么能继续下去的力量。
丫鬟们纷纷提着灯笼过来,看见王爷和王妃相拥在一起,都忍不住相视而笑,全管家匆匆过来,不识趣地劝道:“天寒露重,王爷和王妃……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云来的脸红了一下,“王爷喝了这么多酒,快些回去沐浴更衣吧。”
她从他怀里抽离出来,想挽着他的手臂,云无极颀长的身形却突然倒了下去,云来面色一白,伸手想要拉他,那只中过毒的手却瘫软无力。
“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她碎碎念着,指挥着下人来帮忙把云无极扛回去,蹲下身来时,黯淡的灯火之下,却遽然发现从云无极的嘴唇到胸襟,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王爷!”云来肝胆决裂地叫了一声,下人们都是面色大变,小心翼翼地扶起云无极。
云无极垂着头,意识已经飘远了去,只是不时地咳嗽一声,嘴角渗出鲜浓的血丝。
深夜的端王府,灯火通明,云无极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身上染血的衣裳已经被换下来,刚刚这一阵才停止了咳血。
云来坐立不安地看着老大夫给云无极把脉,几次想开口催促,又不敢打断大夫的思绪。
良久,老大夫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朝云来躬身道:“王爷的心疾已经越发严重,只怕……”
云来一握拳,厉声道:“什么只怕,他是堂堂的端王爷,天下难道没有神医,没有好药,能够治好他的病吗?”
素来谦和待人,唯独在云无极的病情面前,云来却失去了风度,变得蛮不讲理和急不可耐。
“王妃稍安勿躁。”老大夫见多了世面,即便面对云来的咆哮,也是如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王爷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从小发作过几次,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命悬一线,那时老朽还是宫中的太医,用了无数奇药,总算是缓住了端王爷的心脉,后来王爷习武练剑,也学会控制情绪,病情也吻住了,只是去年才突然复发,那时老朽就劝王爷,遍访名医,兴许还能有救,王爷却不放在心上,还嘱咐老朽不要透露出去,今日再度发作,依老朽看,只怕王爷已经时日无多了。”
云来听完了这一番话,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已经是泪如雨下,老大夫的唉声叹气里,云来站起身来,跪在老大夫的面前,声泪俱下地恳求,“大夫,你救救你,你是太医,又行医治病一辈子了,一定有办法能够救王爷的。”
老大夫很是为难,连忙搀扶起了云来,“王妃不必如此,老朽自然是尽力而为,为今之计,只能是先依葫芦画瓢,先缓住心脉,再想办法治疾病。”
云来抹着泪道:“大夫你要什么药,尽管用,我这就派人去向皇上禀报,有什么奇珍药材,都拿到王府来。”
她转身,踉跄着出去,走到门边,扶住门,朦胧的泪眼中,看着床榻上了无生气的云无极,心如刀割。
他是尊贵的王爷,是桀骜不驯的男人,是他温柔缱绻的夫君,怎么能这样死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让大夫宣告“时日无多”呢,这天下还需要他,她也还需要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要救他回来。
抿了抿唇,云来在夜色中掉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