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既罢,大堂之上鸦雀无声,云来偷偷拿目光往堂下扫了一圈,所幸未见着熟面孔,这些人都是不认得她和思思的,她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跟云思思对视了一眼,两人迅速闪身下了台子。
两个人都走的匆忙,谁也没注意到,在大堂的角落里,赵怀安表情痴惘地立在那里,仿佛已经听了多时,而在他的身后,寂玉悄悄地变了脸色。
堂下有人高声道:“这两位姑娘唱的如此好,何不再来一曲?”
其他人立即附和:“对,对,给我们在唱些曲儿,大爷给你们多些赏银就是!”
云来和思思只当没听到,脚步飞快地想要溜之大吉,就在两人要成功地跨出去时,一个扭着腰肢款款甩手帕的女人挡在了她们面前。
“哎哟,我说今儿怎么眼皮子一直跳,原来是看见故人了,两位姑娘如此喜欢我这明月楼,三番四次地前来捧场,不如留在我明月楼里算了。”
月姨的语气甚为露骨,心中却又难平的怨气和恨意,到手的金镯子飞了,派出去抢金镯子的护院都下落不明,让她明月楼损失惨重,她至今不知云来和思思两人的身份,但上次她们两人有上官谦的荫蔽,一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动她们,于是朝护院们使了个眼色,护院们得令,立即挡住了后门,将云来和思思团团围了起来。
堂中有好事者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瞅,“月姨,这两位姑娘是你从何处请来的?怎不让她们再上台给我唱曲?”
月姨抬起半边眉毛,正要说话。
云思思生怕月姨把自己再逼上抬去,忙讪笑道:“我……我可只会唱那一个曲子……”
月姨冷哼一声,“美得你,就算你再唱的跟仙乐一样,老娘也不会让你上去了,你们,把她们两个‘请’到后院的柴房里去,老娘要好好招待这两位娇客!”
云来和思思就这样被高出他们半截的护院给强行‘请’到了后院的柴房里。
寂玉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她笑吟吟地缓步走上台子,“各位爷,寂玉从明儿起要从良嫁人了,趁着今夜这良辰美景,给大家弹奏个小曲,算是感谢各位爷对寂玉的厚爱。”
一言既出,坐下议论纷纷,今天才传出寂玉带伤接客的消息,现在她又说要从良了,大家都好奇地嚷着问她要嫁到哪户人家去。
寂玉却但笑不语,羞怯的眼风往角落里的赵怀安扫了过去,却发现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赵怀安一定是去找云思思了,她约莫猜到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滑过一抹冷笑,总之,今天既然是云思思和云来两人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她自然是要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想方设法除掉她们。
如果是借月姨的手,而自己在暗中添火,既能除掉仇敌,又能明哲保身,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台子上款款而坐的美人儿,纤指滑过琴弦,宛如天籁的琴声飘逸在空气里,众人纷纷沉醉,明月楼的红牌花魁,纵然已经落魄至此,但还是有其迷人的风韵,大家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凝神静听,不想错过寂玉的这最后一次表演。
云来和思思被狠狠地推进了小柴房,两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扫视四周,只是阴暗湿冷的小屋子,堆着一捆捆已经劈好的木柴。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柴房……没有给云来和思思两人逃跑的余地,护院解下腰间的粗麻绳,动作粗鲁地将云来和思思两人捆在了一起。
月姨倚在门边,冷笑道:“你们两个给我老实点,等我招呼完大堂的客人,夜深人静了,我再来好好伺候你们两位。”
她说罢,亲手锁了小柴房的门,要钥匙稳稳地揣在袖中,扭身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云思思问云来:“怎么办?”
云来翻了个白眼,“我还想问你怎么办呢!”
两人沉默许久,都是唉声叹气,人算不如天算,她们也算是胆大包天了,明明跟月姨积怨已深,还敢以身试法,跑来明月楼胡闹,这下子阴沟里翻船也是情理之中。
小柴房的外面忽然有了细微的脚步声,云思思打了个哆嗦,纳闷道:“那个老女人不是说要晚上才来收拾我们,这来的是谁?”
下一瞬间,小柴房的栅栏小铁窗口出现了寂玉妖娆的面容,她得意地笑道:“哟,瞧这两位是谁啊,看上去眼熟的很,好像是……像是那漪云公主和端王妃,啧啧,是我眼花了吗?怎么在这明月楼后院的柴房里见着这两位身份尊贵的主子了?”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口吻,云思思恨不得冲上去扇她两掌,只恼恨从前回宫之后,顾着跟赵怀安之间的牵扯纠葛,而后便是跟上官谦的大婚,没有好好地对付这个坏女人,这才让她还在这里兴风作浪。
真是悔不当初啊!
寂玉看着云思思那涨红的脸色,越发地得意,“听说你跟赵怀安大人曾有过一段旧情,只是啊,如今我很快就要嫁给赵大人了,不知道漪云公主心里是作何想法的?你可千万别怪我啊,想你也是有夫之妇了,若是还惦记着赵大人,岂不是让人笑你不守妇道。”
“我呸!”云思思大怒,“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发疯撒泼,等我脱身出去,定要禀明皇上,不处死你,我就不叫云思思!”
寂玉脸色一沉,“我是好心过来看看你们,你以为你们还有命能走出明月楼吗?想出去?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云来凉凉地道:“思思,淡定,犯不着跟这种不要脸的贱人生气。”
“顾云来,你又好到哪里去。”寂玉被骂的勃然大怒,“等你死了,我还是有机会做上端王妃的宝座的,你当初没有死在凌皇后的手里,不过是老天赐你多活几天罢了,我现在还是可以欣赏堂堂的端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别忘了,我们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是王妃,我们死了,皇上和王爷定会下令彻查,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寂玉故作惊讶,“哎呀,我刚刚又没说我要亲手了结你们,放心,世上多的是替死鬼,我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得了,不跟你们废话了,你们今晚就好好上路吧,赵大人还在等着我呢。”寂玉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理了理头发,那张花容月貌消失在了窗口。
云思思被气得够呛,眼睁睁地看着寂玉离去,直至她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若不是被这绳子捆着,她真的会扑上去跟寂玉厮打起来。
云来打了个呵欠,劝道:“你还是省点力气吧,不必跟她一般见识,你先前还劝我不要急躁,总之,只有冷静才能想出脱身之计。”
云思思颓然地叹了口气,安静下来几秒,发现身边的云来没了动静,她用背顶顶云来,“你在干什么?”
好半晌,冒出云来懒懒的声音,“我好困,先眯一会儿。”
云思思:“……”
寂玉走后不久,小柴房的外面似乎又有脚步身走动,这下子云思思倒不抱希望了,云来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她也不忍吵醒云来,只是百般无聊地盯着窗口发呆。
恍惚中,窗边似有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惊得她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拼命地眨眨眼,再也看不见有人影,又疑心自己是看错了。
小柴房的门锁忽然想起了细微的叮当声,片刻后,铁锁落地,有人推门进来,云思思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唤道:“赵……怀安?”
是她眼睛又出问题了,还是脑子出问题了?
云来将头偏到另一边,继续昏昏欲睡,嘴里嘟嚷道:“等下那个恶婆娘不知道要出什么招整我们,思思,不如你也睡一会,睡饱了我们再想办法逃走。”
她的话音刚落下,只觉一道剑风闪过,身上的粗麻绳松落在地,她这才惊醒过来,看到前方月华色身影的人。
“赵怀安!”
这是肯定句。
云思思推推云来的肩,“什么赵怀安,你看错了吧?”她始终不敢相信赵怀安居然会出现在在这里。
他不是要娶寂玉么?他不是不爱她么?
到如今,她连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奢望都不敢有了。
云来无奈叹气,很想把云思思敲醒,在心里疑虑着,受过伤的女人,智商都会下降吗?
赵怀安的脸上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你们快跟我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他方才粗略地观察了下,明月楼的护院少说也有二十来个,个个身强力壮,以赵怀安的身手,一个人突围不难,可是要带着云思思跟云来两个不谙武功的人全身而退,恐怕有点难度。
云思思听到了赵怀安真真切切的声音,这才肯相信眼前这人真的是赵怀安,那日在赵府,她负气而走的场景在脑海中出现,现在再相见,又是这样的窘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站起身来,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不对,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云来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抿了抿唇,暂且抛下三人之间的情愫纠葛,她对赵怀安道:“明月楼如此猖狂黑暗,是该想法子除掉这个祸患了,赵大人,不如你先去通知端王妃和官府,让他们派人在明月楼外面严阵以待,等到时机恰到,再进来救我们,意图谋害公主和王妃,至少也是杀头的大罪,我就不信月姨还能嚣张多久!”
云来仍是当初谋略于心,智勇无双的顾云来,但却让赵怀安感到陌生无比,似乎不该是这样的感觉,他沉黯的眸光望了她一瞬,忽然如醍醐灌顶般,脑中一片清明,这一幕落在云思思的眼中,却让她的心骤然抽痛。
“你既思虑如此周全,我也只好依计策行事,明月楼和月姨作恶多端,再也留不得,如今是一石二鸟的好机会,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
赵怀安望向云思思,脸上是浓浓的关心,云思思却别开头去不看他,赌气道:“你只管去就是了,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你是我最爱的人……”
这句话从赵怀安嘴里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云思思愣住,难以置信地回眸望他。
赵怀安缓缓闭了闭眼,长久以来的挣扎和痛苦,此刻终于有了清晰明了的答案,他爱的人是云思思,为何到现在他才想明白呢?
他是个混蛋,让云思思为他痛苦伤心了这么久,也让他们彼此错过了那么久。
赵怀安一个箭步上前,将云思思揽入怀里,低哑的声音,道:“是我的错,我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不是简单的喜欢,是深沉的爱,是想要一辈子跟你度过的决心。”
云思思听完这句话,眼泪立即刷刷地落了下来,几乎是有哭有笑,云来让她要勇敢,让她再坚持一下下,原来,哪怕再苦再痛,只要再勇敢地坚持一下下,真的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你混蛋!”她在他怀里呜咽起来。
“是,我混蛋。”他坦然承认,拥着她在怀里,终于有了圆满之感。
云思思哭了一会儿,忽然大力推开了赵怀安,冷着脸道:“你走吧,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去娶寂玉吧,她不是怀了你的孩子吗?”
赵怀安一愣,这事寂玉上午才派人告诉他,消息根本还没传出去,云思思是如何得知的,眼下他来不及细想,只想跟她解释清楚,“我喝醉了,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今日上午,寂玉忽然派人去赵府,告诉我说她有了我的孩子,正被我爹听到,这才逼着我来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然后呢?你弄明白了吗?寂玉是真的有了孩子,你要娶她吗?”云思思冷笑着反问。
赵怀安犹豫一瞬,“我爹他老人家一直想抱孙子,他早已下了命令,若是寂玉真的有了我的孩子,即刻迎进赵府,先把孩子生下再说。”
“你这个笨蛋!”云思思怒不可遏,“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她是个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青楼女子,她说的话能当真吗?你能确信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种吗?我在衣柜里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自己说是要利用别人的孩子嫁入赵家享荣华富贵!”
“你在衣柜里?”赵怀安的桃花眼瞪得老大。
云来咳嗽两声,“重点不是这一句,寂玉的孩子是别人的,那夜你喝醉了,什么都没干,她只是想用孩子来飞上枝头变凤凰。”
“最可笑的是某人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当爹了?”云思思嘲讽地笑。
赵怀安的面容有瞬间的黯淡,“自你嫁给上官谦之后,我的生活便是一团混乱,对我而言,娶谁都没有什么区别了,是因为我爹想要孙子,所以我才答应了他……”
云思思毫不给他留情面,“是啊,赵大人,那是你的孩子,你爹的孙子呢,你赶紧娶回去捧着疼着,别再搭理我了。”
赵怀安不解云思思莫名其妙的怨气从何而来,云来在一堆木柴上面坐下来,好心解释道:“赵大人一定不知道思思为你失去过一个孩子吧?”
“什么?”赵怀安大为震惊,他这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外界的事情一律不管,更别说去探听云思思的消息了,他拉着云思思的手想要问个究竟,不远处忽然又传来脚步声,似是有人由远及近过来了。
三人极有默契立即行动起来,赵怀安迅速闪身到门后,而云来和思思两人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
过来的人是几个护院,他们通过小铁窗细细地查看了下小柴房里面的情况,朝地上啐了一口,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两个老实点,要是敢逃跑,被捉回来只能是死的更惨。”
云来和思思两人装作很惊恐的样子连连点头。
护院们扬长而去。
云来本还担心几个护院会注意到地上掉落的铁锁,直至听见他们的步子消失听不到了,这才长松了口气,不由自主竟想起月姨曾经派去抢夺金镯子的那批刺客,想来这些人,是月姨新雇用的人罢。
“天已经黑了,时间不多了,你们再有什么话,留着等出去互诉衷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兵分两路。”云来凝着脸对赵怀安道。
赵怀安会意,朝她点点头,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红了眼眶的云思思,对她道:“你保重,我一定会把你们平安救出去的。”
月华色的身影飞快地闪了出去,不忘把铁锁落回原来的位置。
云来跟思思敷衍地把粗麻绳在自己身上围了两圈,耐心地等着深更半夜时,明月楼的客人安静下来,月姨会如何想法子对付她们。
而且,除了月姨,还有那个寂玉,她定是不看到云来和思思两人死,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想来想去,云来继续打起了呵欠,勉励思思道:“我们还是睡一会吧,养足了精神才能全身作战。”
云思思哪里睡得着,赵怀安方才的一席话早在她心里掀起了惊天的浪涛。
云来知她心绪烦乱,也不管她,自己打起了盹,想着云无极得知了自己失踪,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模样,也罢,稍安勿躁,等着今夜事情会如何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