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翰草原西北部靠近大漠的地方,原本住有一族黄姓人家,因地势之利,世代都做着南北货物的买卖,族中人烟鼎盛,境况在草原或大漠来说,都算相当不错,算个大户。尤其那一年,天降瑞彩,族中诞下一名男婴,引得八方来贺,一时气象盛极。
然而,盛极而衰似是天定之理,在那男婴周岁之日,举族欢庆,忽有恶魔袭来,将那男婴掳走,且翻手将黄氏满门屠尽。所幸,族中有一女孩因外出修道从而躲过一劫。
自此女孩矢志复仇,千般努力、万般辛苦,凭着天资卓越,修为突飞猛进。但其进境实在太快,道基不稳,终于在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隐患,直至十数年之后,女孩已做妇人打扮,终于修到元婴境界。此时女孩自信已有能力为族人报仇,但十几年已过,要寻找到那位恶魔的踪迹实在太难。同时,暗伤发作,以前练功受损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竟于一夜之间崩溃。可以说,女孩大仇未报,却先毁了身体。
此后,经过一番调理,女孩悲哀地发现身上的暗伤已入膏肓,神仙难救,不仅修为再难寸进,而且还需定期服食丹药用以续命。当真是报仇未果、韶华尚未尽绽便要凋零,女孩受到的打击之沉重可想而知。女孩曾经动摇过,但终是坚持了下来,一边想尽办法待续生命,一边各方打探。
终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女孩竟真的打探到了仇人的讯息,可惜再也没有机会报仇,带着满满的不甘与遗憾,就这样香消玉陨了。
“师姐临走前念念不忘的便是她那被掳走的族弟,那是黄家唯一的血脉了。”黄海悲戚地说道,忽又转向风四,道:“你可知,在最后那段时间,师姐将你当成了她的族弟!”
风四不语。黄艳儿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对待自己却出奇的真诚,即便是自己这样一个迟钝木讷之人,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种暖暖的亲情。可惜,在其生前未能喊上一声姐。这是黄艳儿的遗憾,也是风四的遗憾。
依稀之中,风四似看到黄艳儿扭动着细柳般柔软的腰肢朝自己走来,直到身子几乎与自己贴在一起,才魅惑地停下来,然后将一张浓妆艳抹的俏脸凑到自己脸上,吐气如兰地娇嗔道:“小弟,叫声姐来听听!”
“艳姐。”风四不自觉地低语。
“这是师姐特意留给墨兄的几样东西,看过自知,先告辞了。”黄海于墙上的暗格之中取出一个木盒,小心放在桌上之后,又向风四交待了几句便离去了。
风四黯然,独自在房中默立了许久,之后才转身来到桌前,小心地打开了那个木盒。首先映信眼帘的是一面三寸大小的黑色盾牌,黑玉化天盾,当年分别之时风四所赠。
风四潸然欲泪,拿起盾牌小心地摩挲着上面的细密纹路,灵器依旧,而伊人已逝。
放在盾牌旁边的是一枚玉简,风四拿起,轻轻触在了额上,立即有一段影像传入了识海当中。
一处花红柳绿的人间胜景当中,黄艳儿着淡黄长裙,妆容素淡,斜倚在一段栏杆之上,和风轻拂,吹起几缕青丝。黄艳儿微笑着,有种清丽之美,很是迷人,只不过神情之中有种化不开忧色隐现。
“小弟,你终于来了。”
“姐姐真是想你啊!”
“十八年了,我那可怜的小弟也该和你一般大了吧。”
“姐姐修为秘术,知道小弟你的修为远比表面上强大得多。”
“姐姐不成了,有件事请拜托你,不请拒绝哟!”
“别惦记你的黑石头了,姐姐已经找人炼掉了。”
“姐姐只有一个仇人,小弟本领高强,替姐姐报仇吧。”
“小弟,你在哪儿?”
“咱们真是有缘,你怎么不喊一声姐来听听?”
“小弟,你不想姐姐么?”
“小弟,你帮姐姐找小弟吧,也许你们也能成为好兄弟呢。”
“姐姐不成了,可惜还不知道仇人在哪。”
“报仇,姐姐还没有报仇,还没有找到小弟。”
……
黄艳儿对着轻风、对着湖水不住自语,时而欢笑,时而落泪,幻境之中虽然景色明媚亮丽,但四周却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最后,各种幻景消失,红花绿树不再,连阳光都失去了色彩,天地昏暗,只剩下黄艳儿那单薄的身影。她素水捏印,在虚空之中刻画出一副肖像。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拥有着绝世无双的容颜,同时透着雍容高贵的气质,尤其那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是阅尽苍生却不染纤尘的出世之气。圣洁?雅致?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便是我的仇人,掳走族弟、灭我满门的恶魔!”
昏暗之中,黄艳儿咬牙切齿地说道。风四甚是吃惊,实在无法想像,在黄艳儿的意识里,仇人竟是这样的一种形象。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密不成?
接着,空中的肖像散去、黄艳儿的身影消失,幻境当中的最后一缕光线也告隐去。
“艳姐!”
安静的房间当中,风四再一次低语,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不久之后,风四再一次进入幻景当中,再一次看着黄艳儿斜倚栏杆,一句又一句地低诉着,看她欢笑、看她落泪,最终看到那几乎不应存在于世间的绝美恶魔。
然后第三遍,第四遍……
直到第二日清晨,风四才自这种状态当中回过神来,“怎么会是她?”
风四眉头紧锁,实在无法相信,屠灭黄艳儿一族的恶魔竟然与青灵儿有几分相似,两人之间必定存在着极为紧密的关系。
伊人已逝,风四也不再徒自感伤,将玉简与黑玉化天盾收起之后,便拿起了木盒当中的最后一件物品,半块无名凡铁。
曾经,这块黑色金属在仙宝阁放置了千年之久,各种手段用尽,也未能将其熔炼,如今竟然被人以利器从中间切为了两半。这半块无名凡铁,风四前一夜已经注意到,此时便没多么吃惊,只是仔细地检查着切口。黄艳儿留下的影像当中提及此铁已被炼化,但却没有提及是何人炼化、以及另外半块的下落。
果然,在切口有数条模糊的痕迹,交错之间,竟模糊地组成一个“洛”字。
“洛?”风四不解。
无名凡铁是修复与重铸飞鱼剑的必需之物,可谓极度重要,风四立即找到黄海询问。而经过了前一晚,风四也终于忆起,曾经竟真与黄海有过一面之缘。那是离开九宫山脉去往夏都的途中,夜遇黄艳儿一行被黑衣炼体士追杀,而黄海便在其中。
经过一番思索,黄海最终向风四提了一人:洛无涯。如今修行道上,有名有姓者,又与洛字有关的,数量实在不多,而若论与仙宝阁多有往来者,便只此一人,仙宝阁中多数防护法阵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同样,风四对洛无涯也有一些印象,当初在九宫山脉便是此人提意以五行法术破掉护山大阵的。只不过此人为阵法大师,在炼器上是否有所造诣就不得而知了,需要风四自己去核实。
不过,洛无涯为人低调,且常云游四海,要寻其行踪往往都要花费数月的功夫,风四实在不愿等待下去,便委托仙宝阁寻找并传话,同时赶赴极北寒原,到洛无涯的道场寻找。
心中一片阴影挥之不去,青灵儿竟与黄艳儿的灭族惨祸有关!驾驭流云飞梭在高空驶过,一路上风四的心情都难以平静。如果真与青灵儿有关,到时自己又该如何?
青灵儿,数十年不见了,仍不知其所在,每每想起之时,脑中便会浮现出一张精致的然而古灵精怪的面孔。
进入夏境,不可避免地,风四又回到了西咸镇安兴村旧址,数十年过去了,原本的老村当中,又有人烟聚焦,只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些面孔。原本村西的坟地之中,老爹的坟已彻底被野草淹没,当年那块木板制成的粗糙墓碑也早不知去了何处。只有那个埋葬着近两百口乡亲的硕大坟包还依稀可辨,原本插了数圈的木板只剩下数块,也都被风雨侵蚀成了朽木。
老村人烟又起,只是有谁还记得当初的惨祸?或许方圆数百里内,就只有自己一人了吧?
“爹,孩儿回来了。”
“飞天遁地、移山搬岳,孩儿已修得爹曾一度向往的神仙法术,可是又如何?没有爹在身边,没有王婶、没有乡亲们,一切都没有意义。”
“若是没有那场惨祸该多好……”
再次回到老村,风四感触颇多,老爹年轻时一心寻仙,却毫无所获,最终被邪术所骇才醒悟回家,途中捡到自己,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没想到却在十几年后依然被邪术所害!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主宰么?
一阵伤感之后,风四将两座坟头重新拢起,并重新雕刻墓碑,按照当地习俗焚烧纸钱、祭酒,之后以法术加持在这片区域,使之可于百年内历经风雨而不坏。
两个月后,流云飞梭降下,风四立身于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当中,到处是皑皑白雪,到处是肆虐的狂风,寒气刺骨,冰天冻地。正是灵界极北之地,百万里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