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天津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夹在拥挤的人流中我帮她提着行李走出了站台。站在火车站外的小广场上,完成了十多个小时旅程的我涌起一丝“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成就感。
打了一辆大发,我们直奔学校而去。
大发是一种广泛用于天津出租行业的面包车,以行驶速度慢和减震性能差享誉四方。因为车身为黄色而获得了“蝗(黄)虫”的雅号。据说早些年大发曾经很辉煌地充斥在全国很多城市的公路上,形成颇为壮观的蝗灾,但近年来好像只有在天津才能经常见到了。
打车回到学校,我一直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学校规定男生是不能上女生楼的,于是我跟她道别。
“那我就回宿舍了。”
“谢谢你呀,帮我搬了这么久的行李。”
“没什么,你就当是遇着雷锋了。”
“呵呵,那我就上去了,白白。”
在她转身上楼之前,我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对了,明天你有空儿吗?火车上吃了你那么多东西,明天我请你吃饭吧。”长途旅行之后女生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所以我没有要求下午。
“哦,恐怕不行,我明天要去一个亲戚家串门,说好了的这几天在她那儿住。真抱歉。”
“没事儿,以后有机会的吧。”
看着她提着箱子上了楼梯,我有些失落地转身朝宿舍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没问她宿舍电话,也不知她在哪个宿舍。
本来我是打算在约她出来之后问她宿舍电话,说明天打电话找她的,结果她一说明天有事儿,我就把问电话的茬儿给忘了。
怎么办呢?以后想找她都不好找了。
现在跑回楼下喊她,问她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使劲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以后再说吧。
情圣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小子现在还没女朋友就是因为懒,太懒!象你这样儿成天等女孩儿自己撞到怀里来哪行?追,女孩儿得去追。我总会爱搭不理地回答他,天生就这样,有啥办法?
其实,理论上来说,人没有哪一种性格是完全天生的,都或多或少地产生于后天的生活经历。
作为一个性取向完全正常的人,自打我记事儿起就会对比较漂亮的女孩儿多看几眼或者一起玩儿的时候主动拉拉手什么的。按此发展,我的初恋本应在小学或者中学就会发生。可当我长大一点儿之后我学到了一个新词儿――早恋。
几乎所有中国的中小学里老师们都在咬牙切齿地说着这两个字,仿佛跟吸毒是一个意思,一沾上就会万劫不复。可怜当时我还真就信了,就像古代妇女严守三从四德一样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想起来真他妈郁闷。少年人的恋情无疑是最纯洁的,没有瑕疵混杂其中。而成年人的爱情呢,金钱,权力,虚荣,诡诈统统成为所谓的“爱”的一部分。傍大款,包二奶,婚外情,花样无穷与时俱进。可气的就在于,这些爱的如此“复杂”的成年人居然理直气壮地诋毁并扼杀着少年们那最最纯洁的“早恋”。这也算是最有中国特色的国情之一了吧。
回到寝室,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紧接着涌起一个疑问,这地儿能住人吗?
整个寝室只能用满目疮痍来形容,灰暗的墙壁,堆着各种杂物的床铺,破报纸球鞋塑料袋什么的满地都是,还有几只小强不失时机地爬出来招摇了一下。
早在大一刚入学时,一些师兄来寝室聊天,看着粉刷一新的墙壁崭新的床铺就颇为感慨地说,这才是住人的地方啊。当时我们极不理解,师兄笑笑说,以后就懂了以后就懂了。
其实仅仅一个月以前我在这里还住得很滋润,眼下却着实感叹生存环境之险恶了。就像一个人在黑暗里待久了不觉得黑一样,此刻是从黑暗里走出去又回来,觉得格外黑暗。由脏入洁易由洁入脏难呐。
简单扫了扫地,擦了擦桌椅,打开窗子放空气,又恶狠狠地追杀了一阵儿小强,屋子里总算有了点起色。
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地躺到床上。兄弟们都还没来,一张张床铺空荡荡的。说来也怪,平时都在的时候嫌他们闹,如今不在又开始想他们了。
寝室一共五个人,老汉,情圣,睡神,猪头,还有我。
老汉是我们室长,长得特有欺骗性,大一刚到校的时候占了不少人便宜。一部分人以为他是学生家长,很客气地跟他说:“大伯,来送孩子上学啊?”;另一部分人以为他是看楼的大爷,也很客气地说:“大爷,来检查宿舍啊?”。他老人家老实不客气地在那儿“嘿嘿嘿”傻笑,特别欠揍。
后来我们就都叫他“老汉”了。老汉家在农村,人特朴实,寝室里最勤劳的一个。当初开学的时候老汉第一个到寝室,二话没说,掳起袖子就把屋里整理了个四壁生辉,被我们一致推选为室长。
刚当上室长挺美的,特意给家里打电话告诉爹妈自己当了室长了。可没过多长时间老汉就非常忧郁地发现,室长和清洁工其实是一个工种,都直接归楼长大娘领导,区别仅仅在于清洁工干完活之后能领工资而室长只能白干。遇到什么清扫检查,追杀老鼠,毒害小强这些任务楼长总会采用包产到户的方式分配给室长,遇上室员都是懒鬼的情况,室长就只能以一顶五了。几个月后老大就开始宣称要禅让,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多,始终未能如愿。
睡神个子不高,整天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乱蓬蓬的头发让我怀疑能摸出鸟蛋来。整体来看就是一剔了胡子的卓别林。
这厮平均每天睡十一个小时以上,不管黑天白天天冷天热有噪音没噪音倒下就能睡着。最神的是一次考试,这厮答着答着卷竟睡着了,还打呼儿,被老师怒气冲冲叫醒后还一脸迷茫地问,这是哪儿啊?我怎么在这儿?全场狂笑。
睡神的外号是有典故的。话说大一时有一段时间,因为楼外总有噪音大家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当真是苦不堪言。只有睡神自己睡得小脸儿通红口水流出多长。情圣断言他肯定不是一般人,要求他传授传授经验救兄弟们于水深火热。睡神哩了哇啦讲了一大堆哲学理论,把大伙儿听得一脑袋问号加省略号。之后也不知是噪音减弱了还是心里作用,大伙奇迹般地都能睡着了。这一下不得了,周围谁遇上失眠什么的就跑来象征性地把他供在床上拜一拜,当然是起哄的成分居多。但还真有不少之后睡得很香的。于是“睡神”的大名就叫开了。
猪头来自一个小镇。爹妈在镇里开了个小型养猪厂,家里比较富裕。听说他爹妈最初就是在市场卖猪时认识的,俩人志同道合相亲相爱,于是就有了猪头。我们经常在饭桌上意味深长地对猪头说:你小时候,你爹妈肯定是一边儿喂猪一边儿喂你,一不小心就把你当猪喂了,结果弄得你现在见啥吃啥吃啥啥不剩。每到这时,猪头就会由一头家猪基因突变成野猪对我们进行暴力镇压。其实说猪头是猪实在是冤枉他,在寝室里除了老汉就数他勤劳了,想当年他家还没开养猪厂,干活全靠家里人,他没少帮着爹妈喂猪。久而久之不但人比较勤快语言风格都自成一家了,经常拉着别人手无比真诚地夸:“讲得太好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养十年猪啊。”把对方听得直反胃。
躺着翻了个身,瞄到身边墙上的一张海报,边缘处已有不少破损,就随手撕了下来,心想等换一张好的。
揭下海报,后面墙上露出一张画得满满的白纸来。
这个发现引起了我的兴趣。经简单考证,认出是自己大一时定的背单词计划完成表,抚今追昔,不禁一阵唏嘘。
那时刚进大学,豪情万丈地计划每天背50个英文单词,还煞有介事地弄来直尺,花半个小时在一张大白纸上横平竖直地画出300个格子来,准备用来记录每天的完成情况,完成的画圈,没完成画叉。
把纸贴在墙上,然后退后两步颇为得意地一边欣赏一边算计着,一天50个单词,一年在校300天,就是一万五,四年就是…
当时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是一张嘴就能鸟语花香了。
头两天,都背足了50个,第一第二个格子里分别画了一个圈,画得小心翼翼,很阿Q地生怕画的不圆;第三天,兴致渐减,勉勉强强背了三十几个,临睡前随手画了一椭圆;第四天,背了不到二十个。犹豫再三,挺心虚地画了个小圈儿。
这之后,纸上的圈圈就再没增加过了。
直到后来睡神和老汉发现了它。俩人渣看到纸上写的“背单词计划完成情况表”和几个圈儿后,卑鄙无耻地在上面玩儿起了“一条龙”!!!等我发现的时候一张大白纸已经画的满是圈圈叉叉了。
我对此表示了强烈谴责。他俩满不在乎地说:“就你那点儿毅力过不了几天就撕下来了。”
为了反击这种对我毅力的诬蔑,我始终没把这张纸撕下来。但墙上贴这么一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影响视觉效果,干脆找了张电影海报贴上去盖住了事。
现在想想,还是大一太看不开,不就一张纸吗?
毕竟“颓废有理,堕落无罪”这等高深的道理在那个连逃课都觉得不好的大学初级阶段我还没领悟到。
随手把计划表撕了下来,睲了睲鼻涕,团吧团吧扔纸篓里了。
食堂,寝室;寝室,食堂。
就这样,校园生活又回到了我身边。所不同的是,暂时还没“教室”这个环节。
开始一两天我还时不时地去女生楼附近转转,期望着能“偶遇”佳人。只可惜天不作美。后来也不去了,心想反正在一个学校里呆着,早晚能遇到的。(唉,懒惰的个性还真是不一般啊)
随着报道日期的临近,清净了没几天的寝室热闹起来。
几个家伙陆陆续续回来了。
先是老汉,一副返乡民工的造型进门,特别欠剋地说了句:“俺回来啦,你想俺不?”(靠,又不是美女,我想你干啥?)
第二个是猪头,大早晨破门而入以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清唱宣告自己的归来,被睡意盎然的我和老汉两团儿臭袜子拍到脸上才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