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承镜与锦绣悄悄回府,刚从回廊处分开,锦绣就在拐角处撞到了大嫂荣清。荣清托盘里的茶盏被打翻在地,身后两个丫鬟赶忙上来收拾。荣清看了一眼衣衫褶皱的锦绣,凑近了还闻到一阵酒味,便知道又是和承镜出去厮混了,方欲开口,就见锦绣将食指抵在唇前一脸的哀求状,便叹了口气轻声附耳“今日家中将有贵客,速速回去换了衣裳出来向父母亲请安。”锦绣抱拳一谢,一路小跑了回房。
砚清一早叫人备了热水伺候锦绣沐浴,一边吩咐煮了醒酒茶,另外叫人送了一碗到承镜处。待到熏香,梳洗完毕,才打算用些早点就看见母亲陈氏身边的老妈子过来了。“小姐,前厅有贵客到,夫人吩咐老奴来带小姐过去。”
锦绣放下刚咬了两口的糕点便起身出去,刚踏出房门似又想起什么又折回房中,砚清以为她要干什么的,却见锦绣走到桌前拿起刚刚放下的糕点将剩下的一小块塞进口中,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去,周围的两个小丫鬟忍不住捂着嘴笑,砚清虽也想笑,但也不得不板着脸呵斥了两个小丫鬟,锦绣倒是不以为意,跟着老妈子出了房门。一路上寻思着是个什么样的贵客。
“父亲,母亲。”锦绣先向父母问安。
苏玺笑了笑“今日你这倒是识礼,快坐到你几个哥哥旁边去。”锦绣一看,今日连三哥都被拉出来会客,再看承镜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便一路走到承镜身侧坐下。“四哥,对面这人莫非就是爹爹口中的贵客?”锦绣打量了一番上座之人,墨色外袍,内衬银边墨色的衫子,脚上却穿的是一双百纳千层底的布鞋,虽说样式颇有些土气却也瞧得出是上好的锦缎,似乎亦是为了提醒自己勿忘根本的意义。
“这是玲珑阁的大当家沈霖,今日登门造访也不知何故。”承镜似是看出了锦绣的疑惑“这人年纪轻轻便一手掌握了整个陵南一带的玉石瓷器生意,看这样子也不过二十四五,看来是有其过人之处的。父亲似乎与他很是投机。”锦绣突然想起前几日春风烟雨楼中与沈漾一事,想着若这是玲珑阁的大当家不就是沈漾的大哥吗,莫不是沈漾气不过故而令他大哥前来?细想若真是如此,那沈漾心胸度量也真是狭窄。于是看向沈霖,不想那沈霖也正巧看向自己。沈霖微微一笑,锦绣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一股温和之意,与先前所想的奸诈诡谲的奸商形象完全不同,整个一谦谦君子。不由得暗自腹诽,这沈漾虽和他哥哥长得几分相似,这沉稳大气的性格却是半点不曾学到,也就空得一副好皮囊。
“苏老先生,今后我们在姑苏常驻,少不得还得依仗您的照顾,我虽有几分经商经验但毕竟是个晚辈,想着这姑苏您是最有地位的人,今日特来拜访,前几日刚得了一套上好的紫砂壶。晚辈是个俗人,不懂得如何伺候这些物什,却听闻先生颇爱养这些紫砂壶,就借花献佛,聊表心意。按说这好壶当配好茶,苏家的茶当是现世好茶之最了,晚生就不班门弄斧惹您笑话了。”身边的随从立即捧上一个木匣子,打开一看,就见黄绸内衬一套紫砂茶具。就连锦绣这种不通茶道之人却也看出是好东西,一般而言这紫砂壶分墨紫与朱紫,墨紫胜于朱紫,却也是最难养的紫砂,须得日日以茶水灌溉,而水温茶色也尤为重要,养过的茶具就会通体有莹润之感,摸上去也不像寻常粗陋的紫砂一般粗糙,是如细砂般的细腻。这套茶具颜色深而沉,一看就是上好的墨紫,再看这全身光感,便知是悉心照料过的,这沈霖说他是个俗人,想来是过谦了。
却说这苏玺,家财万贯却也洁身自好,不爱酒色,只平日里喜欢饮茶,转而酷爱收藏各类茶具,投其所好送礼的也不少,却也不曾见过这等的优质紫砂茶具,又见这沈霖年轻有为而又谦逊有礼,心中好感大增,便命人收好茶具。锦绣看这样子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沈漾虽然德行有欠却还算得是个磊落之人,便也不多计较。
沈霖见苏玺甚是满意,便笑道“今日前来叨扰,在下亦给夫人小姐及几位公子带了礼物,也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还望诸位不要嫌弃才好。”随从便将沈霖手边的礼盒一一分送,看盒子确实是细小,却也精致。锦绣想着这沈霖果然出手大方,不仅给父亲准备了那上好的茶具,还悉心为在座众人准备了礼物,也难怪这么年轻就有这般大作为。接过自己的那份,是个小瓷盒画着罥烟山水,显得清新脱俗,不同于众人绸缎包扎的冗繁。心中正纳闷,承镜看了一眼锦绣手中的瓷盒,笑了一声道“大当家还真是客气,这礼物虽小,心意可是十分的,尤其是送我小妹这份,看这瓷盒倒像是出自你玉石舫,这釉色堪称佳品,却也还只是和礼盒,那盒中之物想必更是了不得。”众人一看果真如此。
锦绣覆手将瓷盒倒转,果真见瓷盒下方印着玉石舫的红色篆章字刻。
“实不相瞒,送与小姐这份是舍弟亲自挑选的,至于内在何物,在下倒也无从得知。”沈霖依旧是一脸微笑。
“哦?二当家?锦绣?”苏玺一脸疑惑。
“前几日出门偶遇了二当家,便也算相识一场,没想到二当家却还记得锦绣。”锦绣心中有些疑惑,但沈霖在此也不便多说。“苏小姐的美名在下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也怨不得我二弟如此放在心上,前几日听闻我要来苏府拜访便说要一同前来,只是怕他莽撞,便让他好生在家呆着,这小子倒是有心,自己为苏小姐备了礼物,说是权当赔罪了。”沈霖话说得圆满,却叫锦绣听了不大舒坦。“沈公子有心了,烦请大当家代为谢过。只不过一面之缘,沈公子这礼物怕是过于贵重了。”
“苏小姐也不必推脱了,礼物再贵重也不过是个玩物,以苏小姐这样的身份家室什么样的珍玩不曾见过,横竖我也不知道二弟送的何物,且不过见了这盒子,里头怕是胭脂水粉也说不定,只苏小姐喜欢就好,也不枉二弟托我一路带了来。”沈霖见锦绣面上似有犹豫之色,便出言劝道。“既是如此,礼物我便收下了,古人都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改日一定特地让人给二当家回上谢礼。”锦绣低眉垂目,看不出欣喜。
回到房中才打开那瓷盒,却见白色的绸缎内衬,是一对耳坠。细细一看,用的是上好的深海南珠,用鎏金镶嵌法,在银质的花镂中嵌入珍珠,看上去简单大气,却不知是多少女工日夜心血,但就这两颗珍珠的成色就是难得,白绸之上泛着淡紫的幽光。锦绣叹了口气,将耳坠放回瓷盒中扣上。砚清心中好奇“这耳坠子真好看,莫不是那位贵客所赠?”“正是那玉石舫的大当家所赠。”锦绣心中不知沈漾此番何意,若真是为了赔罪,何至于送这么名贵的东西,罢了,随他去吧。遂命砚清将东西收起来,砚清知道不便多问,便听命将瓷盒放入妆台的木匣中。
想到还要回礼过去,锦绣便觉得心烦,自己长这么大还未送过什么东西给男子,便决议去找承镜商量。才欲出门,承镜就过来了。“倒真是血缘想通,才准备去找哥哥你却自己来了。”锦绣笑道,砚清也已眼疾手快地端了茶水来。“方才喝过了,现下不吃茶,倒是给我弄几样点心来。”砚清应声下去。
“我知你必定为这回礼伤神,便过来瞧瞧那沈漾送的何物。”锦绣笑笑“是对南珠耳坠子。”
承镜听了一笑“这沈漾也是,送礼之前倒不晓得学学他哥哥弄清对方喜好,先不说妹妹你这整日里女扮男装出去,就算平日里在家也甚少戴这些名贵珠翠,哪里还用得上这珍珠耳坠。”锦绣也是一笑“总是收了人家的礼,就承了人家的情,不管欢喜与否,也得回个礼不是。”
“那你便随便送个玩物便是了,你那白玉骨的扇子倒是可送,清雅名贵,做着这对南珠的回礼倒也再合适不过了。”承镜不假思索道。
锦绣思量一番,觉得虽不是极佳的,但也勉强可行,便也应允了。这边砚清端来两份糕点,承镜尝了一口“这糕点..。”“如何?”锦绣忙问道。“比之前些日子在你这里吃到的,今日这倒是风味独具。”似是回味无穷,承镜又拿起一块。砚清鲜少看见承镜这般贪吃,不由捂着嘴笑了,锦绣亦有得意之色。
承镜心中纳闷,便问道“怎么,这糕点莫不是砚清你做的?”砚清抿嘴一笑“奴婢的手艺四少爷又不是没试过。”“那这是..”承镜望向锦绣,锦绣一脸得意“这糕点师傅正是不才在下你妹妹苏锦绣。”承镜则是一脸不可置信。
“这糕点确实是小姐亲手做的。”砚清出言为锦绣作证。“前几天去木槿那里吃了碎玉做的点心,心里觉得甚好,便硬是磨着她教我做了,前日刚做的,你还是家中第一个尝到的,看来我还真是天赋异禀。”锦绣颇为自得,也正是知晓了这做糕点的不易,今早才折回身将那剩下的半口糕点吃完了。
“我瞧着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母亲若是知道,怕要高兴坏了,你若是喜欢便让砚清跟去学学就好了,何必还亲自学来。”承镜自顾自地吃着。
“也只是觉得好玩,便学来做做,况且你不是说若是母亲知道了,也会高兴的嘛,下月便是母亲生辰,到时候也让她高兴一番。”锦绣平日里虽然也是随意惯了的,但这年岁渐长看见母亲鬓前生出的白发,亦有不忍之色,只想着也做点什么以尽孝道。承镜则十分感概“怨不得母亲平日多宠你一些,果然养女儿比养儿子要得好,我这做哥哥的反叫你给比下去了。”
锦绣笑道“哥哥你只要早日成家立业便是叫母亲好生欣慰了,莫不如将我四嫂带回来给母亲瞧瞧?”承镜心知锦绣是在打趣他,却也忧心木槿这身世怕是母亲绝不肯同意的,不由心事重重。锦绣年少,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门第婚姻,只觉得若欢喜便一起,若不欢喜那便不要一起,只想若木槿温文有礼父母定会欢喜,做了四嫂也是件好事,一边又忧心起她那孱弱的三哥,这三嫂还不曾有,可以先有四嫂吗。
承镜心中有所忧虑,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砚清给锦绣新上了一杯蓉奶羹,锦绣虽略懂茶,自己却不爱喝那些微泛苦涩的茶水,砚清平日里也总给锦绣配些奶羹甜茶就以点心,虽是凡是得做出沉稳有礼状,私下里也不过是个孩子。锦绣淡饮一口,命砚清将那把白玉扇子装了,差人送到沈漾的别苑去。
承镜从锦绣房中出来想起今日沈霖送的是根碧玉簪子,虽然很多清雅公子也会戴这种碧玉簪,但承镜知道沈霖确实是个做足了功课的人,那玉簪本来也无甚特别之处,只是依据那玉石的原样浅琢几笔,到像那木槿花的样子。原以为不过是巧合,便差人送了去给木槿,现在细想起来才觉得似乎太过巧合了。想来必是那沈霖刻意为之,心中竟有些佩服那沈霖的细致之处。正欲打算回自己房中,想到昨日虽在画舫遇见过秦昭,但他这回来已有数日,自己倒是不曾登门拜访,想来也是该去的。只是这宿醉未归,难免有些疲惫,遂只得作罢,回房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