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有个苏,苏府门前路,皆是锦绣铺,锦绣公子锦绣书,春风烟雨停歇处。”东周大历年间姑苏地出了个锦绣公子,这首童谣一时兴传。
却说这锦绣公子并非什么俊朗少年郎,而是那茶商苏玺的掌上明珠,家中老幺排行小五,上头四个哥哥,苏老爷子年过不惑才得此一女,偏又夫人陈氏独爱此女,凡事皆比那四个哥哥,故而这苏锦绣一出生便是众星捧月般备受宠爱。苏家男子方得家谱名氏从承从金,老大承钰,老二承铭,老三承钦,老四承镜,这苏老爷给小五取名锦绣,是承了从金一项,女儿亦同几个哥哥一般承家谱取名,所以这锦绣虽是个女子名也担得是男儿份,众人便笑称“锦绣公子”。父母亲不拘管束,这锦绣便从小与四个哥哥一同玩耍,一处吃喝,别人家闺阁小姐学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茶,这锦绣公子,呵,学的是吃喝嫖赌歌舞花。
却说这苏锦绣今年十四了,几个哥哥也都相继成家立业收了心,剩下三哥承钦和四哥承镜还未曾娶妻。老三从小体弱,又兼是个书生,性格更是文弱腼腆,平日里因为性子软弱倒是不多与锦绣和承镜一处惹事。如此只剩这年纪相仿的老四总是带着妹妹,这老四偏又生得一张桃花脸,处处祸害豆蔻年华的少女,锦绣这善心大发总是女扮男装跟着出去,防止老四祸害了人家姑娘。因为锦绣公子比之老四更加招女孩子喜欢,故而也就能够断了这祸水,真可谓是舍己为人。
而这四公子,仗着上头有几个经商有道的哥哥便也无心家业,整日里带着锦绣四处厮混,结交各类朋友,倒也是呼风唤雨处处皆友人。锦绣年岁渐长,性子亦如她那多情豪爽的四哥,故而承镜也甚是欢喜这妹妹,有什么好事必得带上女扮男装的锦绣。众人皆知这锦绣是个女子,但承镜出门总称呼为五弟,又见这锦绣尚未及笄,也只当孩童,仍旧称呼一声锦绣公子。
“顾妈妈,今日如何不见木槿?”
顾盼回头看见是这头戴玉冠的白衣少年,便朝楼上西厢房努努嘴“这小姑奶奶今儿又开罪了玲珑阁的二当家,这会子还在怨我将这些俗客往她那里揽,都闭门谢客有半日了。要晓得我这春风烟雨楼虽是个清倌艺坊却也是不能开罪那些个有钱有势的大主顾的,况她木槿也不过就承个迎来送往的本分罢了,怎我就整日里替她收拾烂摊子..”少年望着厢房一笑,往顾盼手中塞了一锭金子,便从容上了楼。
连扣三声门也不见有人开门,只听得门内女子声音清婉似还带些怒气“顾妈妈,我已说了今日谁来都不见,你对外就称说我病了死了,不要再烦我了。”
少年嗤笑一声“哦?木槿姑娘难道是害了相思病,那在下可是来对时候了。”白扇轻摇,嘴角带着坏笑的样子真如一枚纨绔。
碎玉开了门,一见来人折扇轻摇便也笑了,忙拉着引进来“锦绣公子也真是会挑时候,木槿姑娘正气那顾妈妈呢,谁都劝不住,想着也只有你来才能劝她吃点东西了。”
木槿一袭青衣,坐在窗边,看见锦绣先是一阵欣喜,倏忽又沉顿下去。
锦绣笑笑,当真美人如画。
转头对碎玉吩咐道“先去熬碗清心莲子羹,多加些蜜糖压火又解腻,再配上前日我带来的玫瑰酥,看到她就想吃了。”碎玉应声退下,心想着还是锦绣够了解木槿,锦绣这一来木槿心情已经好了大半,自己劝了半日还不及这三两句。
“怎么,还气那玲珑阁的二当家?”锦绣挨着窗边坐下,随手端起木槿手边的茶就要喝。木槿一手夺过“茶都凉透了,这会儿喝了晚上回去闹肚子,到时候你四哥还不来怨我。”这边自己沏了新茶端过来。
锦绣接过,用茶盖子滤了茶沫子轻抿一口“新雨过后的雀舌,四哥这好东西都不曾舍得给我。”木槿笑了声“横竖他知道你总在我这里,到还顺水送我个人情,东西竟是你吃的倒白白叫我欠他些情分。”锦绣放下茶“这也无妨,左右我日后还得叫你一声四嫂,他的东西也就是你的,这么客气反倒显得生分了。”说完瞥件木槿脸上微不可查的红晕。
碎玉端着食盘进来了,莲子羹,玫瑰酥,还有两盘精致的点心,另有一个小盅。锦绣手快,揭开那小瓷盖子,便闻见一阵奶香。碎玉笑道“你竟是手快,这是甜乳羹,怕锦绣公子腻着,就配了两道小点心,这是白茶糕,这紫的是香芋泥做的糕饼。”锦绣倒是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吃。
木槿有些吃味地看了一眼碎玉对锦绣说“我说你这扮个公子样,到活生生把我这婢女的魂儿给勾了去,对你竟服侍得比我还精细周到,也不枉你回回来都带点好东西给她,瞧她那床柜子的暗格里,可不就是个小金库。”锦绣倒是不管她这醋话,转脸向碎玉道“这点心做得倒是细致,不晓得是哪个糕点师傅做得,晚些回去的时候买些也带给父母亲与哥哥们尝尝。”碎玉倒有些羞涩之意“我这两日得闲,便自己随意做了这几样,公子你还是第一个尝的,若是欢喜,我便多做些,明儿四公子来了一道顺着带回去。”
“想不到你竟有这般的才能,既是你自己做的,那我便常来吃就是,若真要得一家子吃,非累坏了你不可。又或者你可教会我,我也学你这小手艺,将来也换你们尝尝”说罢对着碎玉一个媚笑,碎玉小姑娘便红着脸低下了头“锦绣公子哪里需学这个,想吃便来就是,你这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锦绣嘴巴子吧唧着,心里琢磨着,怎么这女孩子这么喜欢脸红呢,这样那美人符的胭脂可还怎么卖。
这边吃饱喝足刚从木槿厢房出来,就看见芙蕖抱着琵琶一脸沮丧。
“芙蕖姐姐,这是谁惹你了。”锦绣公子的闲工夫真是多..
芙蕖摇了摇头,抱着琵琶径自走了。锦绣拦下了跟在芙蕖身后的流珠“这是怎么了?”
流珠年纪小,遇事不大懂斟酌“是那玲珑阁的二当家,木槿姑娘不待见他,便将气撒到我们姑娘身上,那顾妈妈也是,偏心也不带这般的,可怜我们姑娘又是个息事宁人的主,那二当家哪是个省油的灯,处处刁难,姑娘只得忍气吞声比不得人家有靠山。”这最后一句是对着木槿的房门喊的。
锦绣倒是不大在意,想来木槿也不会同这样的小姑娘计较。这春风烟雨楼的魁首也不是浪得虚名,无论样貌才华人品觉不输那些闺阁里的千金,当然锦绣是不在那些千金之列的,因为她不是养在闺阁的。
“拒霜姐姐,你先出去,我与这玉石舫的二当家有些私事。”锦绣倚在揽月轩门口,一脸纨绔。
拒霜有些忧心,但心知锦绣这说一不二的性格,这些年春风烟雨楼能成为这般清雅寻欢之地还得亏了锦绣,故而在这里连顾盼都是得见她三分脸色的。拒霜才打算领了绿翘出去,就听得身后一声“慢着。”
正是那玉石舫二当家沈漾。
锦绣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原以为是个纨绔登徒子,不想倒也生得人模人样,玉色长袍,绣着青竹叶头上未带玉冠,只用同色发带绑了额勒,若不是因为嘴边那一丝轻笑倒也还是一表人才。锦绣心里暗自扼腕,这么个美人竟是个败类,真是可惜。
“你是何人,敢在这春风烟雨楼撒野。”沈漾背后的家奴颇有些狗仗人势。
“你既来了这春风烟雨楼还问我是何人,看样子也不是个多有眼力见的奴才,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想来这沈二公子也必是个不学无术只知道仗势欺人的主。”锦绣一点点收起手中的折扇,撇撇嘴。
那家奴显然是吃瘪了,刚想继续反驳,却被沈漾止住了。
“看这锦绣白玉扇,想必阁下就是人称锦绣公子的苏府小姐了,适才我的家奴多有得罪还望锦绣公子不要计较,不过是闲来消遣罢了,不知在下哪里开罪了锦绣公子。”沈漾一番话说得温文有礼。
锦绣心里一声冷笑,果然是玉石舫的二当家,这话说得到叫人觉得自己不是了。“沈公子说笑了,我又怎么会同一个下人一般计较,只不过今日木槿姑娘身体不适没办法与沈公子共赏这揽月风光,只得请芙蕖姑娘暂陪,却不想刚才见她一路愁容,不过想来一探究竟。”锦绣这话绵里藏针,将这话又扣回他身上。
那沈漾一声轻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左不过在下心急,唐突了佳人,莫不是锦绣姑娘想取而代之?”拒霜在一旁听得一声冷汗,这沈漾还真不是那等粗俗赏花客,竟直接称呼锦绣姑娘,岂非将堂堂苏府千金与这楼中姑娘混为一谈。
当真长这么大锦绣也一直是被众人拥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轻蔑。
锦绣心中颇为恼怒,但面上还是笑的镇定自若“沈公子既知道我是苏府小姐,还这般欺辱于我便是成心与我苏府过不去了。我少不更事,不懂这人情世故,只是平日里贪玩一些,却也无人敢如此轻薄于我。沈公子你寻欢作乐也该有个分寸,我这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倒平白受了你这欺辱。我虽是混迹在这春风烟雨楼,也不过与这几位清倌人交好,惋惜她们的身世处境,又仰慕她们的盛名,父母即便知晓此事也就最多将我罚个闭门思过,但不知那爱惜名誉脸面的沈大公子知你在此任意妄为,甚至不惜开罪于我苏家,若是日后在这姑苏常驻,可是否还要与我苏家对立不成。”
沈漾面不改色,心中不由赞叹一句,好个苏锦绣,几句话便戳中了要害,如今自己不得不小心赔罪。“苏小姐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沈某何曾欺辱姑娘,方才不过酒后失言,都是醉话。”说罢向身后的家奴使个眼色,那家奴便出去喊来顾盼。“今日本是慕名前来,沈某初来乍到不知这春风烟雨楼中的魁首与苏小姐交好,一时失礼还烦顾妈妈与木槿姑娘赔声不是。芙蕖姑娘也委实受了我不少气,方才弹琴那金丝楠木的琵琶断了弦,顾妈妈也代为修缮吧。”说罢让家奴取出两锭金子放到顾盼手中,顾盼只得小声唯喏。
沈漾转身看看一身男装的锦绣,因为刚刚的小胜眼神中具是得意之色但面上倒还做出一副淡然之色。锦绣公子也不过如此,遂抱拳一笑,转身离去,顾盼一路笑脸相承着送下楼。
一直站在边上的拒霜这才过来,锦绣一直看着她笑,拒霜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锦绣的额头“你呀..”看锦绣一脸天真顽皮,责备之语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锦绣冲她扮个鬼脸便转身跑开了。身后绿翘笑出声来“原瞧着那气势凌人的,到底不过是个孩子。”拒霜也是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自己本来也是陪同懦弱的芙蕖一同前来的,不想芙蕖弹唱之时琵琶弦却断了,本来对木槿的不满之气就发泄到芙蕖身上。芙蕖本就懦弱怕事,受这几句气话便哭哭啼啼,拒霜怕为此恼了沈漾,故而打发了芙蕖离去。转过身才劝了沈漾几句,就见锦绣进来了。方才两人争执时也暗自捏了把汗,见着事情终于了了,悬着的心才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