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纵三千三百里,四面环水,高山临立,依山傍水之所在,便是祝余城。
祝余山水冠东南,是外乡来客为祝余城献上的一顶名号,敢如此夸奖,自然是有些原因。
祝余山水之间,有云气环绕,如衣带一般系在这奇峰峻岭腰间。山腰下方,便是无波无澜的招摇江。无边无际的水雾腾腾升起,雾隐群山,奇秀险峻的山势看起来越发神秘起来。
”笙儿,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招摇江?“
叶一秋轻捻着一条翠绿色的狭长叶片。遥点下方招摇江,双唇微动,笑问道。
叶笙正要摇头,瞥见夏华灵动闪烁的双眸。心头暗笑,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来。与叶一秋并肩站立在这悬崖旁,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招摇山嘛,孩儿自然是知晓的。”
“哦?看来这一路上你也长了不少见识嘛,说来听听。”叶一秋微微侧身,有些惊讶。
“这么简单的知识爹要考我,不如先问问我的书童罢?”叶笙挤眉弄眼,给夏华使了好几个颜色。
夏华恍然大悟,轻咳了一声说道。
“这事,公子倒是从前与我讲过,小华便为老爷夫人复述一遍。若有错漏,便是小华才疏学浅,没记清楚,还要请公子恕罪。”这倒是最近才开始改的口,夏华平日里一口一个叶大哥,虽是亲昵,有时在外人眼中却显得叶笙太过亲和,于是自己心里有了主意,在外人面前便唤叶笙为公子,不过此时站在这方山崖之上的,都是自己人。他如此说,也是为了配合叶笙。
此刻叶笙嘴角含笑,示意他继续说。
“传说十万年前,此地曾为一片大地。有一座山脉,横跨千里,名曰,招摇山。”夏华摇头晃脑,像个说书先生般讲了起来。
“招摇山脉灵草无数,吸引无数妖兽居住于此,因此被凡人们认为是天神居住之地。敬而远之。那时人族之间征战不休,一个名为骊的部落战败,敌对部落穷追不舍,无奈之下,全族进入招摇山内,如此一来,追兵畏惧招摇山中诡异难明的力量,果然退去。”
叶一秋和雪天心眼神中倒是有些奇异之色,显然夏华和他们知道的有些不同,但听起来夏华的所说,更像是一段历史。此刻忍不住问道:
”然后呢?“
夏华出神望着远方的山脉,想了一会说道:“后来,这个名为骊部落虽然躲避了仇敌的追杀,却迷失了方向,再也走不出招摇山脉,在各种奇异妖兽的袭击下,他们中最精锐的战士也开始死去,捕食弱小的妖兽成了奢望,骊部落只能在白天寻找机会补充水源,寻找可以补充体力的食物。只是一天又一天过去,骊部落毫无所获,部落头领,骊,也在一次探寻中,身中剧毒,性命危在旦夕之时,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他们全族的命运。”
招摇山脉,七叶树洁白的花絮正在剧烈颤动,十余尺高的乔木树在这片山谷中,却显得十分矮小,但对于时刻身处危机之中的骊部落族人来说,却是天然的屏障,树下的少年面容狰狞,正在拼命击打这棵七叶树粗壮的树干,他的双拳没有任何护具,触目惊心的血迹印在深棕色的的树干之上,眼泪肆意横流,似乎是要将浑身的怒气怨气尽情发泄在这颗树上。
他的身后,数百人面容肃穆,眼中萦绕着挥不去的哀痛之色。跪在少年的身后。跪的却不是他,而是部落的首领,身中剧毒的英雄,骊。
十数张珍贵的兽皮铺在地上,一个一身兽衣打断的中年汉子,面色泛起浓郁的红色,显然是中了什么剧毒。国字脸上,是坚毅如山般的表情。七叶树林中,除了那少年击打树木的砰砰之声,安静无比。
骊冷冷说道:“破军,就算你能将这棵树打断,还是敌不过凶兽,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那少年面容苍白,猛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身形也有些摇晃。他紧咬嘴唇转身跪了下来。
“是孩儿无能,不能救护父亲,恳求父亲,能带我一同,回归天地。”
那国字脸忽然笑道:“你随我走了,部落怎么办?”
“父亲,我没有信心。你都做不到的事,我又怎么能做的到?“破军面容苦涩。
骊赤红的面上露出一丝嘲讽,他此刻半躺在兽皮之上,勉强直起身子,便忽然抬手,给乐破军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
破军不闪不避,硬受了这一记,只觉得眼前一黑,险先侧翻倒地,苍白的脸上,是五道触目惊心的血色掌印。显然骊已经动了真怒。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骊的面色越发难看,面上的赤红之色愈加浓郁。显然是因为动了真怒,剧毒渐入心脉。
破军一言未发,这是他第一次被父亲打,看着父亲殷红的脸颊,想来,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我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你做不到,明白吗?你是我的儿子,就一定要比我更强。“骊眼神如利刃般环绕四周,忽然怒道。破军明白,父亲是在将整个骊部落全数托付与他。
”将这半年来,收集到的所有草药拿来。“骊淡淡道。
两位老者迅速起身,将各式各样的灵草全数方在骊的面前。却不知道他要干些什么。
骊缓缓打开木盒,将一百多种灵草全数倒在地上,忽然说道:”今日,我已身试毒,若我死了,我儿子破军,便成为骊。”
说罢便将地上的灵草忽然抓起,一口吞下一棵,不过数十息时间,他脸上的颜色越发诡异了起来,显然这数十灵草,多半都是有毒之物,破军眼看着父亲身试百毒,却不敢去阻挡,忽然见父亲身子有些颤抖,仔细一瞧,却看见他手中紧握着一颗淡青色寻常野草,似乎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双目中却已经没了神采。身体斜斜向柔软的兽皮倒下。原来毒气攻心,他已经死去。
数百族人眼中均是流下两行清泪,破军紧捏着父亲的双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他已经是新的骊王,沉重的责任已经全数压上了他的肩头。回想父亲临终时的眼神,他将那枝青草拿起,想到了什么。
“后来呢?”叶笙忍不住出声问道,一段十万年前的故事,简单,却又凄凉。叶笙忍不住的想知道后面的事情,此刻已经没玩笑的心思。
夏华忽然转身,向叶笙指了指悬崖下巨大的城池,和纵横的招摇江。
叶笙若有所思,说道:“你的意思是?”
“骊死前紧握着青草,服用之后,可解人饭食之忧,而这种野草随处可见,如今悄然发现后,破军比上一任骊王,自己的父亲做的更好。他发现了灵草的妙用。原来这看似普通的野草,可以相当于一顿饱饭,他带领族人,收集此草,慢慢的,又重新开始在招摇山立下根基。
叶笙指了指山下,气势磅礴的山城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这招摇江,是由招摇山脉化成?“
夏华点了点头,说道:“十万年来,天地大变,曾经延绵不绝的招摇山已经沉入地底,沧海沧田,不外如是,只有一样东西没有变化。”
“你是说?叶笙紧紧盯着叶一秋手中那颗名为祝余的青草,眼中忽然生出不可置信。”
”破军,将父亲发现的那株青草,命名为祝余,意为祝福族人,从此获得余生,后来他们实力渐强,一代一代,在灵气充沛,灵草繁多的招摇山中,逐渐有了正面对抗妖兽的力量,不仅站稳了脚跟,还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城市。
十万年来,沧海桑田,有些遥远的记忆随着人居住在这里人们口口相传继承下来,更多的,是遗忘。不变得是,人们心中对城市的爱,和期盼,从数百人的一个部落,慢慢发展为一郡之中数一数二的大城,他们不知不觉间,真正的做到了。
在大陆地形变化的数万年中,祝余城也被天灾地祸摧毁了无数次,人们已经忘却了,最初那个城市的主人是谁,十万年后,绝大多数人们只记住了两个名字,祝余城,招摇江。
叶一秋看着叶笙吃惊的面容,感慨道:“纵横三千里的城池,即使是世间最强大的修士,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创造。毁灭。这是无数卑微凡人的努力。跨过漫长的时光之河,所创造的奇迹。某种意义上,他们才是真正的神话。“
叶一秋,雪天心,叶笙,夏华四人在这山崖顶端,眺望祝余,久久不能回神。
”大家伙都走吧,我们沿这条路一直向下,再走一个时辰,便可正式进城了!“远处传来的,是范佳粗豪的声音。随着回返的口令,人们纷纷登上马车,不再留恋眼前美景。只有叶笙神色有些恍然,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这里最后一眼,似乎将这片山水,刻进了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