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刘文辉年轻得志,眼见大小军阀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俱在拼命扩充实力,瞅准时机的他,已不满足于卵翼在陈洪范之下了。于是,他再度出手,派心腹联络刘湘。闻听幺爸“反正”,携一团人马来投,刘湘求之不得,当即见诺,只要事成,即委以旅长重任。
次年,刘文辉得到确切回复后,毅然带着本团人马出走刘存厚部,宣布脱离陈洪范旅。陈洪范得到消息,跺足长叹,亲自派人去军中力图挽回,微官大义,劝刘文辉应知恩图报,万万不可干过河拆桥之事。
刘文辉意气风发,毫无愧色回答道,“良禽择木而栖,高士择主而事。陈旅长势单力薄,不足以为依靠,跟随他无非小富即安耳!”
陈洪范听了,气急败坏,亲自带兵追赶,怎奈刘湘已有重兵相迎,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悄悄作罢。
刘文辉脱离陈部来到宜宾后,即被刘湘委为21军独立混成旅旅长,并拨给不少枪支弹药,以作扩充部队之用。刘文辉遂占据富庶多财税的川南一带,自成体系,成为其发祥之端。
但是,刘文辉是有一定政治谋略的。过不多久,他千方百计攀上了大邑同乡,时任川军总司令的刘成勋,再次改弦易帜,摇身成为川军第9师师长。刘湘于’此,虽觉愤患,但碍于叔侄情谊,隐忍而未发,迁就过去。
待到1927年,蒋介石名义上统一中国时,年仅31岁的刘文辉“一日看尽长安花”,派人到南京向蒋介石谋得封号,升至“帮办四川军务善后事宜”,国民革命军24军上将军:长兼川康边防总指挥,四川省主席。曾经提携过他的恩人如刘成勋、刘存厚等被赶往乡间,无一兵一卒,聊享清福而已!这时,他将军部和省府设在成都市区,手下拥有百余团,防地?!县(四川当时置县146),成为四川头号军阀。
然而,曾几何时,由于军阀间为着土地、财力、人力间的争斗。1933年,刘文辉在“二刘大战”中遭到了惨败,原有的防地丢失殆尽,最后仅带一支残破的武装,狼狈逃往西康。此时,已蛰居他地10余年的他正担任国民党西康省主席。蒋介石这时召见他,究竟是何意呢?
正待他胡思乱想之际,不觉已到了蒋氏寓所。
如同江浙人温婉细致的审美情趣,蒋介石的行辕寓所大多小巧别致,藏头露尾,毫不显眼。“主独制于天下而无所制也。”比之恢弘气势,积淀深厚的北平(京)而言,中国封建制度的陵寝、宗庙、宫殿这些重要凭证,南京不是没有,而是大多为后来居胜老茄涤一销,空留残痕而已。
蒋介石独裁天下前,国民党早已定都南京,他标榜“民主”、“革命”,避免与北平的皇家气势刻意造访和比拟。其在南京的“总统府”从孙中山先生手中接过,不加修饰,维系原貌,仅是一座歌特似的三层小楼而已。
至于其南京的寓所名为美龄宫,与其说是宫,不如说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小别墅更为贴切。当初建造选址时,蒋介石特意将它构筑在中山陵山腰一侧,用意显而易见。
刘文辉被引进室内。少刻,蒋介石贴身副官下楼相请:“刘主席,总裁在楼上等你。”
刘文辉随即整了整衣冠,便躬身上了楼。
“哦!自乾,好的,好的。戎装笔挺,英姿飒然,我党国精英,就应如此。”蒋介石待他敬过礼,脸上稍露笑意,破例上前迎住了他。
刘文辉有点受宠若惊,他紧靠蒋介石的身边正襟危坐。
今天,蒋介石上穿一件丝绸对襟马褂,下着青丝长袍,一看便是精巧的苏州工艺。足蹬一双圆口布鞋。那装束虽使他掩去了军人的杀伐之气,却又平添了几分政治家的阴鸷诡异。
他斜靠在沙发里,端着白开水呷了一口,神情疲惫,脸色憔悴,同数年前在重庆相比,这位60多岁的老人明显衰老下去了,三年内战已将他的精力耗尽,那双开罗会议上睿智机敏的眼神,曾被作为大国首脑形象摄于美联社记者的镜头,这时也如壁炉中的余烬一般,显得黯淡无光。
刘文辉不禁有些同情起来。元旦求和,新桂系李宗仁、白崇槽逼宫,美国人甩水袖。江北共军陈兵百万,狂飘虎踞,蒋氏地位岌发可危。孙科带着行政院和国府上下人马,忙于南撤广州。蒋介石该作何打算呢?
“自乾,你的哮喘病治得怎么样了?”蒋介石瘦削的身子向前探了探,关切地问道。
“谢谢总裁,文辉正欲静心调养。然时局多变,文辉身为军人,不敢苟图安逸。”刘文辉将两手端放于膝上,铿锵作答。
他只想快速切入正题,探明对方口风。
“知廉耻,辨生死,负责任,重气节。作为总理信徒和我党国同志,皆应铭志心中。这个……这个,自乾,你做得不错。”蒋介石大发感慨。
“卑职做得不够,然时刻谨记。此番来京,愿听总裁明示。”刘文辉愈加恭敬。
“《礼记》云: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中正身为总理信徒,是从不以个人得失,荣辱进退而计较的。”蒋介石抿了抿薄薄的双唇,侧望着刘文辉不着边际地说道。
刘文辉心中“格登”一下,嗓子像堵塞了似的,难道老蒋仍在计较……去年底,程潜、白崇禧等地方实力派联名发出通电,要求蒋介石下野,他虽示未公开签名,但感情倾向却是人所尽知。据闻,蒋介石收到电文时,一气撕个粉碎,还咆哮唾骂了一阵。今天……莫非……
“也罢!德邻(李宗仁)想接任总统一职,中正为了革命,奔波一生,无意恋栈,一俟时机成熟,自该息影山林,权作野云闲鹤罢了。”正待刘文辉心中暗暗叫苦时,蒋介石又自嘲起来。
“总裁乃我党国中枢,民国始肇老。遥想当初,总裁继承先总理遗志,完成北伐大业,铲除帝制余孽和割据军阀,包举宇内。“九·一八’事件后,率领全国民众,抗击外敌,废止列强加于我国的各项不平等条约。国际上则纵横捭阖,攘括四海,树立大国形象。一改晚清我中华积弱贫穷之貌,此等功绩,此番作为,舍总裁而别无他人。因此,文辉以为,当今中国,无人能比,无人可‘代’。”说到此,刘文辉刻意修饰,加重了“代”字的语气。
“不然。”蒋介石眉梢一扬,但表情舒缓多了,“自乾。中正只为中山先生一忠实信徒耳。我们有的党国同志,一叶障目。因蝇头小利,锱珠必较。值此党国困难之际,非但不解难寸;倒悬,反与共匪及其他捣蛋分子沆瀣一气,妄图逼中正就范。至于总统一职,中正断无萦怀之意,视国民公意而出。”
刘文辉明白他是有所指,新桂系逼宫,美国人甩水袖,几乎是在国人的嘲弄唾骂中,蒋介石弄得四面楚歌。尤其是新桂系,李宗仁主内步步进逼,白崇禧陈兵京外遥相呼应,不惜以手中40万精兵相逼,此时的武汉三镇,大街小巷贴满标语,内中有“蒋总统不下野,中共不肯和谈!”“蒋不下野,美援无望!更有甚老,泸宁一线到处传闻,蒋如果不下野,白祟禧部队将退出武汉地区,让开长江一线给中共。
“兄弟阅墙,同室操戈,只能是亲痛仇快之举,这个……自乾,你封疆偏远,不可闭目塞听,此类原则大事,万不可糊涂哇!”
闻听于此,刘文辉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桂系遁宫,他应算做有份,而今,蒋介石在军事上一败涂地,被迫下野,几成定局。李宗仁正喜滋滋地欲登前台,声言要与共产党息兵罢手,共谋新政。但国民党上下乱如煮豆,多言南京城池已不可保,就连国府上下都忙于南迁广州。此时,南京城里的军政大员已走得所剩无几了。
蒋介石似乎看出其窘态,他端上玻璃杯轻轻呷了一口,若无其事地说道。
“自乾,这次岳军打电报让你来南京。我是有大事相托。”
“文辉不敢、承蒙总裁错爱,能为党国分忧,总裁效力,即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刘文辉如释重负般霍地起身,铿锵作答。
“好的!好的!”蒋介石忙招手示意其坐下,吁出一口长气,如同一位老谋深算的赌老一般,胸有成竹地亮出了底牌“这个……目前局势,你也清楚。有的人悲观失望,预言国民党必败,其实局势不致糜溃于此。表面看来很严重,其实并没什么,大家要乐观。”
刘文辉频频点头。
“我们现在向共产党求和。有人以为高枕无忧,从此可以休兵。糊涂!十多年前我就说过,攘外必先安内,一个政党、一个领袖……抗击日酋,战事那么长,条件那么差。自乾你是清楚的,我们最终还是胜利了,这次,德邻想上来主政,他一味只求和平,搞什么划江而治。倘若德邻他们弄假成真与共产党相互利用,党国亡矣!好在国共和谈应在3月以上,我们抓紧时间,再作休整,紧固江防。西北有寿山(胡宗南,字寿山)的30万人马,西甫有宋希濂、罗广文,华东有朱绍良,武汉方面有白健生(白崇禧,字健生),这些部队建制齐整,装备精良。万一共产党不愿讲和,我们完全可以一战。”
“总裁英明。”
“所以,这次请你来。我是有重托的。四川是抗战胜利的发祥地,中央很重视,有了四川就有办法。万一时局于我不利,届时依仗四川,我们尚可一搏。”
刘文辉这才明白,共产党的代表王少春推测对了,蒋介石确是欲将自己绑上最后的战车,企图打出西南牌。他点着头,像过去一样,心里却在思索应变良策。
“身为封疆,文辉效忠党国,矢志不渝追随总裁,搞好川康建设责无旁贷。只是……”他望望蒋介石那瞪大了希冀的双眼,放缓语气说道:“川康地脊民贫,更兼抗战重负。我那一师杂牌军,粮饷给养,武装与人员,都成问题……”
“没关系。”不待他说完,蒋介石飞快打断他的话,“中央会给你们考虑的。先造册报表,所需给养、枪支,全由中央负责。至于如何布置,张岳军(张群)会同你详谈。总之,一切都好商量,希望川康朋友忠诚合作。”
两天后,张群才由武汉飞回南京。
(三)
张群,1889年生,成都华阳人氏、官僚地主家庭出身,长期以来,是为蒋介石倚重的首席幕僚。时人将他多与战国时秦昭襄王的华阳相国而比拟,因籍贯地位有些巧合,故张群人称“华阳相国”。
1906年,18岁的张群伏剑行游,出川考入清政府陆军部开办的通国陆军速成学堂,与蒋介石同为校友,这时他们彼此还不相识。次年,张群赴日本公费留学,进了振武学校。在轮船上,他和蒋介石相遇,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不久,在有国民党“隐身仙人”之称的黄郛的介绍下,俩人共同加入同盟会,得以谒见孙中山。
辛女革命之初,张群和蒋介石相偕回到中国,参加陈其美的上海举事。陈其美是国民党CC系头子陈立夫、陈果夫兄弟二人的叔父,孙中山早期倚重的同盟会元老。1911年10月30日,陈其美带着蒋介石、张群等,在江浙财阀和革命志士的支持下,发动了上海起义成功。陈其美被推举为光复后的首任沪军都督,黄郛担任沪军第2师师长,蒋介石为第5团团长,张群则任军务处军械科长。上海光复后,由于朝夕相处,又有留日同学的情谊,经蒋介石提议,仿古时“桃园结义”的办法,在上海打铁滨45号,与张群、黄郛三人撮土焚香,义结金兰。黄韩居长,张群最幼,于是成为了黄蒋二人的盟弟,由此铺就了人生的宦游之路。
北洋政府时期,张群依照另一盟兄黄郸之举荐,先后出任过总统府总务处长,交通部航政司长,河南省警察厅长等职,直到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他才挂官封印,悄然回到上海。
斗转星移。1925年,蒋介石在广州国民政府巧取权位后,张群立即投奔,被委为北伐大营总参议,一举成为蒋介石的股肱心腹。随后,他积极禀承蒋介石意旨,不走分毫,先后随蒋赴日向宋氏家族求婚,只身出关争取张学良易帜,从外交上与日本人竭力周旋,先后出任过上海市特别市长,国民党中央执委、常委。抗战时,张群先后担任外交部长,行政院副院长,委员长重庆行辕主任,行政院长等职务,权倾朝野。
1949年辗转去台后,担任总统府“秘书长”长达18年,以及其他名目繁多的兼职。1990年,张群以102岁高龄病逝于台北。政坛活跃之久,寿缘之高,实为世所罕见。
从客观上讲,作为蒋介石终身幕僚的张群,对于蒋介石这位国民党首脑统治中国22午以及台湾25年的成功和失败,无疑都是起了举足轻重的谋议和襄助作用的。
1949年,国民党大陆政权风雨飘摇之际,张群时年60岁。
元月初,张群衔命飞赴武汉,与白崇禧商谈未果,怏快地回到南京。此时,已与蒋介石商谈完的刘文辉待其返宁次日,便如约商谈“布置”。
“自乾,南京之行,你心中有底了吧?”张群今天身着一身白衣服,鲜红的领带显得过于突兀,他燃着一支大雪茄,不露声色地问。
“我心中的底,岳军兄,你不早清楚了吗?”刘文辉落坐后,反将一句,似笑非笑。
“哈哈哈……自乾何必将我一军啦!”张群狡黠一笑,嘴角徐徐喷出一口烟雾,叹了口气道“时局复杂,想必你也清楚。”
刘文辉却紧盯着他,欲言又止。
张群咳呛了一下,用手摆摆烟雾,极力避开他的眼神,神情顿时黯然,“武汉之行,有辱蒋先生使命。我带去他的两点意见,一是如果(蒋介石)引退,对于和平,究竟有无确实把握,二是如果引退,必须由蒋先生主动,而不接受任何方面的压力,但白健生哼哼哈哈,声言总裁引退,于新人收拾糜烂局势而大有裨益。”
刘文辉只是听,并不插话。张群找不到共,鸣,有些失望,顿了顿,长嘘一声,他将硕大的雪茄烟头掐在烟缸中,有些愤然,“这不明摆着逼宫吗?蒋先生为了党国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蒋先生某些行事值得商榷,但其他派系又何必苦苦相逼呢?中央银行运取银元途经武昌,健生居然以武力截留之,太过分了吧!”
刘文辉只是张大着圆而发亮的眼睛,隐忍不语。
“还好,白健生主张据江对峙,反对空谈和平广。
“那总裁之意呢?”刘文辉冷不了冒出一句。
“桂系压得如此之紧,几无回旋之余地,他已无意恋栈。只是事关党国千秋大业,蒋先生个人进退无关紧要,然稍有闪失,有何面目见之中山先生于地下。昨夜,蒋先生说,他如果不去职,恐激起桂系事变。但人事必须作出调整。”
“岳军兄,打开天窗说亮话,究竟怎样布置,你老兄该交底了。”见气氛沉闷,刘文辉不愿纠缠。
“自乾,实不相瞒,蒋先生准备引退。”张群字斟句酌,努力捕捉住刘文辉的眼神,“不及月底,德邻就会‘代’总统,总裁拟回奉化静养,届时,陈辞修(陈诚,字辞修)赴就台湾省主席,朱绍良回东南,我嘛,赶鸭子上架,再回蜀中故地,担职重庆绥靖公署主任。你和仲三、晋康委曲一下,屈尊副职。”
刘文辉依旧不露声色,心里道,难怪官场盛传,某日,张群对镜顾影自怜,叹曰“张群,蒋氏走狗也。”今此一见,果不虚侍。去年,张群就有意回重庆担任上述一职。经他和川康袍泽极力反对,蒋介石才作罢。看来。现在不便反对了。
“那和淡呢?总裁有何训示?”刘文辉要探的还是这个底。
“和谈还是一个未知数,不能不做万一的准备。蒋先生已决定集中兵力、扼江而守。”张群表情干和多了。随后,他咧嘴一笑,老谋深算表情显现在了疲态的脸上。
“自乾,西南是最后的堡垒,四川又是西南心脏,别的地方可以丢,唯四川不能丢,到必要时,中央将调百万大军来保四川。你老兄,肩上担子可不轻喽。”
原来如此,刘文辉恍然大惜,蒋的元旦声明是一个和平骗局,藉以争取时间,准备继续对抗。看来,南京一游,不枉此行,总算摸到了这个谜底。突然间,一丝隐忧袭上心头,国民党图据四川,他的西康断不可保,10多年来,蒋介石处心积虑,都在打这个主意。何去何从?他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
“那我该如何布置呢?”刘文辉心都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