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衣服啊,冯科长?”夏小手脖子上挂着皮尺,殷勤道。
冯八娃子顺手拔出插在掸瓶里的鸡毛掸子,打扫几下衣服说:“我还用穿家做的衣服吗?”
“噢,当然不用。”夏小手鼻子眼睛一起笑说。
“夏掌柜,最近忙什么?”冯八挫子阴气很浓道。
成衣匠夏小手心里暗暗揣测,警察来干什么,不做衣服,检查卫生通常几个人一起来,何况科长不亲自到场。他回答科长问话:“整天裁裁剪剪,又熨又烫的。”
“是吗,手没痒?”
“没痒,真的没痒。”掌柜的夏小手激灵一下,痒特指摸麻将,他赌耍在警局挂着号,警察面前敢说痒吗?找病嘛!
“王警尉的事,听说了吧?”
到面铺说的莲花落。(说唱人赵净“听、听说啦。”夏小手听到王警尉因赌博警皮扒了,一撸到底,沦落到富贵堂当了乞丐。
冯八矬子用鸡毛掸子捅下夏掌柜的小手,说:“你这双手,我真怀疑它能挖动煤。”
“啊,煤?”夏小手惊出冷汗,警察逮住犯赌的人,坐牢、送到煤矿挖煤,镇上送走了好几个人,警察借方儿(设法)整治自己吧?他试探道,“冯科长跟我……”
“我可没闲工夫跟你逗妹(闹玩),”冯八挫子板起脸,“你跟王警尉赌的吧?还有谁呀?”
夏小手如实讲有四爷徐德龙,大筐头黄杆子。
“夏掌柜,你没挖过煤吧?”冯八矬子这样问一句。
夏小手幡然醒悟,冯八挫子用抓赌后犯人送去挖煤,吓唬的目的,不外乎敲诈,警察纯心敲诈你还真逃不脱,犯在人家手上,怕敲诈也不行。小黄鱼(金条〕唱主角,一场交易从知始到结束都很顺利。
警务科长正月十五呛上来,飘走的阴影重新飘到夏小手心里,余择蓦地变成惊恐,但愿他来与赌博无关。
“夏掌柜,过年好!”
“好,科长过年好。”
两人的拜年嗑儿说完。
“夏掌柜,请你做件事。”
“科长请说,夏某人愿效劳。”夏小手嘴答应痛快,心里犯嘀咕,警察要自己做什么?
冯八挫子没说出做什么事前,先说此事的重要性,给他戴高帽道:“警局信任你,别人去我们信不着。”
“科长,啥事?”
“唔,你的老本行。”冯八矬子戏说道。
成衣铺掌柜的老本行是裁剪衣服,警察说的老本行指赌耍,他胆儿突的问:
“做衣服?”
“你去嘎达局(组织赌博)”
“科长?”夏小手惊愕,警察让自己去找人赌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耍戏自己吧?“你让我……”
“对,找几个赌徒,玩一场。”冯八矬子说。
警察黑吃黑,放鹰(设局〕的事常干,这次也是吧?夏小手绝对猜不到,冯八矬子让他嘎达局,的确是设局,这个局是个阴谋,不是掠夺钱财,而是杀人。冯八矬子忙里偷闲,生出来一个整治花子王的诡计,画圈儿收拾黄杆子。瘫子掌柜很少足出富贵堂,别说犯什么错,想要收拾谁准得让他犯错,警察科长想到诱惑,诱惑他上牌桌,然后抓赌,逮到警局来,咋处置警察随便。选择得力的鹰很重要,夏小手较合适,他具备两条:屁股上有屎,把柄握在警方手中;二是他胆小如鼠,拍桌子可吓唬祝警务科长有信心控制了他,选择他去嘎达局。
“能问问为什么叫我们赌吗?”夏小手心不落体儿,问。
“你不需要知道,照我的话去做好了。”冯八矬子不耐烦,口气冷起来,“不愿意为我们做事?”
“哪里话哟,冯科长高看我才叫我去……我只是……”
“得啦,对你一点儿坏处都没有。”冯八挫子钻到对方肚子里一样,五脏六腑看个明白,说,“夏掌柜,你要我这句话吧。”
“旦”
“你心里那点儿小九九。”
“不是,冯科长,我这不是身上有污点嘛!”
“污点分怎么说啦,我们说你不是污点就不是污点。”冯八矬子很霸气,警察可以说你赌后犯,也可以说朋友随便玩玩,彩头不大,两种说法性质不同,他给夏小手定心丸,说,“你这次为我们做事,说完成任务也行。放心大胆去玩,把天赌翻,你也没罪。”
“要是这样,我嘎达局。”
“有一个人你必须找,”冯八挫子说必须有黄杆子,“另外两个人随便找,你记住,黄杆子。”
夏小手走上一场阴谋的独眼道(不分岔的路),慑于警察的淫威,他没敢去多想。
“把握吧?”冯八挫子离开成衣铺时,问。
“板上钉钉!”夏小手说。
成衣铺掌柜夏小手话说得太满,他以为黄杆子嗜赌,一听玩牌耳朵眼儿冒小脚(积极响应;,怎会不是板上钉钉。
画圈儿并非保准成功,冯八矬子的圈儿画得无懈可击,黄杆子没上套,并非说花子房掌柜有多聪明,有一个人的话,使他突然警醒,回绝了夏小手的邀请。
冯八矬子走后,夏小手的手一天比一天痒,手持的石笔画出来竟然是幺饼,徒弟看不懂问他:
“师傅,这是什么呀?”
夏小手接过图案自己憋不住笑起来,很明显是麻将牌的么饼,他不好意思承认,支吾搪塞过去。
“你们看着铺子,我出去一趟。”夏小手跑出去,最先找到四爷徐德龙,他没打奔儿,说人张罗全啦,叫我一声就成。第二个人也找到,他是香油铺黎掌柜,剩下关键人物一黄杆子,夏小手放着小跑了到富贵堂。
“黄掌柜,过年好。”夏小手作揖,白皙的小手紧摇晃道。
“你这是拜的哪辈子年啊,二月二都过去啦!”黄杆子觉得夏掌柜挤不出屁(话)来,寻这么句拜年话。
“唔,拜个晚年。”夏小手说。
黄杆子递烟袋,来访者的礼遇是抽烟喝水。
“不抽啦,咳嗽厉害。”夏小手挤出几声咳嗽来,说,“好久没麻(赌)啦,打一锅怎么样?”
“你找我打麻将?”
“啊,是啊。”
“喔,你缓醒过来了?”
“黄掌柜,你老眼光瞅人。”夏小手玄天二地地说,“连日来我不是梦棺材,就是穿黄棉袄的小姑娘。”
“你梦着哈都没用,一打就拉(败夂留几个钱吧,死了别炕睡席卷。”黄杆子的意思输光棺材板,死了用坑席一卷埋葬。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事儿,东北人喜欢这样,真话假话掺和一起,一盘大拌菜,吃着有味儿。
“后趟房盖漏了,开春翻盖,我忙着备料,哪有工夫玩。”黄杆子借由拒绝。
“我跟徐四爷都说好了……”
三江赌爷徐德龙,赌徒谁也不愿意错过跟他赌,黄杆子亦如此,他懒得跟夏小手这样人玩,却不愿失去跟四爷打一锅的机会,他说:“忙过这几天,我给你信儿。”
“中吧!别有年无月的。”夏小手说。
王警尉在院子里远远看见夏小手走出去,他来花子房做什么?警察的职业病好疑心,初春这个上午他的多疑无意阻止了一场阴谋的脚步。
“掌柜叫你。”一个花子说。
王警尉走进花子王卧室,黄杆子一个人坐在炕上,一双外人看来毫无用处的腿伸进阳光中。
“掌柜叫我?”
“坐,坐吧!”
王警尉坐在炕沿上。
“你对三江的胡子了解吗?”黄杆子问。
“掌柜指什么?”
“大柜南来好你听说过吗?”
“知道,十几年前被陶奎元带人捕获,押在北沟镇警察分驻所,半夜给人救走。”王警尉记忆很深那件事,他没参加抓捕南来好,“那个分驻所长就是章飞腾。”
迷信,梦见棺材意为有财运;梦到穿黄棉袄的小姑娘是金条。
哦,是他。”黄杆子装作一无所知。
“陶奎元气坏了,好悬没崩了章飞腾。”王警尉讲道,黄杆子认真地听,不明真相的人给知道真相的人讲,你觉得滑稽吧?生活中许多事件不能是玻璃,全透明一览无余不行。
“案子最终破了吗?”黄杆子问。
“没有,成了一桩悬案。”王警尉说,“救南来好的人功夫了得,能从镜子面一样的分驻所冰墙爬上去,站岗的人给他杀死,吭都没吭一声。”“会是什么人呢?”
“难猜。”
“南来好是胡子,是不是胡子救走他?”
“査来査去没头绪,只能说胡子把他们大当家的救走,从此再无南来好的消息。”王警尉说,“毕竟是张大帅时代发生的案子,再也没人提起。如今章飞腾都做了县长,珂蠢事谁还说。”
“春天了,扯几尺布,”黄杆子转了话题,掏出些钱说,“拿着,给你们爷俩做身衣服。”
“掌柜……你对我们爷俩太好啦。”王警尉十分感激,眼角湿润,“唉,我这辈子恐怕报答不了了,我儿子长大叫他给你当马。”
“我们都是患难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你又不是夏小手……”黄杆子说到夏小手,“你说他,冒鼓悬天(冒冒失失)来找我玩牌。”
“他敢找你玩,得吃几只豹子胆。”赌友之间相当了解,夏小手输时候多赢时候少,多数是别人撺掇他,今年出息了,主动嘎达局,这不像夏小手,难道受人指使?王警尉疑心说,“会不会与温楦箩匠挨揍有关呢?”
温楦箩匠和冯八矬子同睡一个女人大馒头,仅凭这一点,刮拉上警察了。黄杆子不能不重视王警尉的话,温楦箩匠撒谎称自己姓谭,暗中哨听方古钱护身符,疑云难消。
“我当过警察了解内幕,为一种目的经常放鹰,掌柜,防备夏小手是只警方放出的鹰啊。”
“你说警察放鹰干啥?”
王警尉思忖,夏小手找的三个人,四爷徐德龙警察对他不能怎么着,他的侄女四凤是陶奎元的三姨太,侄子徐梦天是一名警察,长兄徐德富是三江有头有脸人物。香油铺黎掌柜属于耗子尾巴上长疖子,没多大脓水(能耐)的河里咪子〈微不足道的人〕,看看他的外号黎香油,可不是因他卖香油而叫的。香油,指小便宜,故有占香油一词。黎掌柜为省芝麻磨香油时往里填花生,占小便宜不只这些,给你装香油时故意不倒净提溜(量器)带回一些油等等,这样人耍钱丢羞叭警察抓个鸡头鱼刺(没油水)屁用?还剩下黄杆子,戏在他的身上,警察精心设套套的就是他。
“圈我耍钱……”
“即使当场抓不住你,你也成了赌后犯,警察理直气壮地收拾你。”王警尉说。
花子王眼前的浓雾飘散,阴谋的山影清晰起来,王警尉不知更多有关护身符的秘密,他自己清楚,警方开始怀疑自己,先派温楦箩匠探底,怕给识破逃走,冯八矬子一肚坏水,他插手就不会罢手,假如没猜错,夏小手受他指使,成了局警察来抓赌,他们三人都没事,最后借由收拾自己。
“掌柜跟冯八矬子有过节儿?”
“没有。”黄杆子说。
“我感觉还是有什么事,不然,警方不能下这么大底钩(伏线\温楦箩匠来卧底,这又叫夏小手圈你去赌。”王警尉说,“挤着赶着,能没目的吗?掌柜,这场赌是鸿门宴,你不能参加。”
“也许你说得对,我不玩。”黄杆子说。
“我去找夏小手,看能不能套弄出话来。”王警尉展现一下黄杆子给他的钱,“正好我带孩子找他做衣服。”
这样的理由夏小手不会怀疑,比较稳妥。成衣铺掌柜是知情人,有希望从他的嘴里套出真相,王警尉做过警察具备这个能力。此举使黄杆子更丢羞:原指小里小气,赌钱出手不大方也称丢羞。
信任王警尉,以前他看他,是赌徒、落泊警察,现在那两个身份模糊,有了新的兄弟身份,在富贵堂,掌柜拿你当兄弟意义则不同了,首先得到一个职务,地位提升,哪怕叫你做三筐头、四筐头,可保证衣食无忧。奖赏王警尉要在后来的日子,他此时一字未提,说:
“你去成衣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