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听说花子房收检了李铁匠。”冯八挫子说。
“八挫子,你说我咋办?”陶奎元一时拿不准主意。
“您要保住局长位置,章飞腾不能得罪,他是县长。”冯八矬子说。
几天前,章飞腾主动登门来访,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令陶奎元有些慌乱,他敏感到是非同寻常的到访,渊源决定了他有此感觉。十几年前他们俩上下级,陶奎元是警察署长,章飞腾是警察分驻所长,羁押的胡子大柜南来好,由于章飞腾失职逃跑的事件发生,他们之间关系巨变,愤怒的陶奎元要枪毙他,冯八矬子出面求情挽救一条性命,如果署长的心不在生死攸关时刻软那么一点,就没今天的章县长。死里逃生的章飞腾,当时尿都吓到裤子里。他们共同经历了历史变迁,朝代的更迭,事情颠倒颠,章飞腾摇身做县长,三江的县长管着三江县警察局,任命警察局长的权力在上,但是一地首长有建议权,总能把醋做酸。
“老署长,”章飞腾经过斟酌,如此称呼对方,旧情容易被唤起,亲近了许多,“本来早该登门拜访,刚刚到任,整天事务缠身……”
县长客套得让人接受不了,陶奎元赶忙道:“不不,卑职应去拜访县长,卑职不恭,请县长恕罪。”
“你是我的老署长……”章飞腾不愧高人,将自己身份摆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使十几年仇怨的坚冰顿然融化,至少朝着各自有利的方向发展。
开场戏不错,章飞腾可不只是来破冰的,他有一件事需要警方来办,具体说需要陶奎元来办。
“有件事问一下,”章飞腾绕扯道,“本不该我问及的事。”
“县长,您讲。”
“李铁匠……”
李铁匠现羁押在警察局的牢房里,犯人是县府保安队抓的,送到警察局来的。这里交代一下保安队,保卫县府的人是警察编制,之所以叫保安队而不叫警察,工作性质是内保,直接归县府管辖,县长指派柳秘书主管保安队。李铁匠被保安队捉住,罪名是通匪。
“唉呀,李铁匠的通匪罪名尚不好确定。”陶奎元说。
李铁匠送到警察局,警务科负责审讯,确实没审出子午卯酉,聪明的陶奎元看到疑犯以外的东西,他破例亲自审问:
“李铁匠,你和胡子来往几年啦?”
“局长大老爷,冤枉啊!”李铁匠先喊冤,“我整天在烘炉忙活,一年出不了一趟城,咋跟胡子来往。”
“胡子长腿,上门找你嘛。”
“找我?找我打铁的干啥?我只会打铁,又不会打枪。”李铁匠申辩道,“胡子铆大劲儿找我,挂个马掌啥的。”
“你承认给胡子钉过马掌?”局长问。
“没有,从来没有。”李铁匠矢口否认。
“刚才你怎么说?”
“我是比情(方V陶奎元又问了一阵子,他确定李铁匠肯定与胡子不搭边儿,可县保安队捉他,硬说他通匪,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定了性必死无疑。李铁匠得罪了什么人?章飞腾大概是他得罪的人吧?
“李铁匠通匪很有代表性,他的铁匠铺开得不错,很多买卖店铺眼瞧着他,一言一行影响一面子。”危害性章飞腾说得很夸张,“李铁匠赶在点子上,处理他以正视听。”
“证据缺乏啊!”
章飞腾临走时说:“再好好审审嘛。”
冯八挫子暗自得意,县长来找陶奎元的道儿就是他出的,这步棋很厉害,陶奎元手插在磨眼里,碾也得碾,不碾也得碾。县长已经明确态度,拿李铁匠开刀,你陶奎元不杀得罪县长,杀吧昧良心,政治这盘磨要碾警察局长的手。他说:
“杀吧。”
“李铁匠冤。”
“讲不了,李铁匠的事刮连上你跟章飞腾的关系,此事明显试探你对他的态度。”冯八矬子背地出出〈弄口舌〕,故意出出,章飞腾直言不讳地说李铁匠必杀,但没说必杀他的原因,警务科长料定有原因,他要促使局长下定杀掉李铁匠的决心,说,“章飞腾敲钟问响。”
“问什么?”
“你对他的态度,他希望你跟他一心……”冯八挫子传达出一种声音,有些逼迫的味道,他观察局长神情严肃,往回拉话,“县长执政离不开警察局,离不开你。”
“嗯,杀吧!”陶奎元说。
李铁匠人头落地,陶奎元手被碾痛,警察生涯里头一次被强迫杀人。不敢说自己没冤杀过人,只不过不是这种情形。花子房收殓了李铁匠,会不会其中另有离奇故事。
“也许花子收李家人的钱,埋死人的事他们经常干。”冯八挫子说得轻描淡写,险恶之心暂时掩盖住,他要对花子房下手,如何做尚在酝酿之中。此时他脱不开身,警务科长职务以外还兼任特混骑兵副队长,这支胡子改编的队伍,日军放心不下,派他进人任务是监视他们。
“冯科长,你的任务大大地重。”角山荣说。
关东军拟定的军事行动“盖头计划”,俘获了天狗绺子,改编成特混骑兵队,以毒攻毒,利用他们去打胡子。日本人的算盘打得不能说不精,只可惜,此绺大柜天狗看穿了小鬼子的阴谋,不露声色,假降等待机会,搞政治这玩意真得来点儿昧良心,李铁匠亊件阐奎元心里愧然,本无怨无仇硬是政治需要迫使警察局长匿心(违背自己心愿)杀掉一个人。直到今日他也承认杀李铁匠证据不倒霉的李铁匠成了一个游戏的道具,有时道具是牺牲角色,例如气球,生命的最后是爆总之不人道,可是陶奎元顾不了那么多。
后来他们做出了震惊伪满朝野的大事。
冯八挫子怎样理解重任,派自己去监视这伙土匪没问题,可这是个苦差事,胡子公开侮辱,说揉躏也成,堂堂警局科长哪里受得了流贼草寇这般屈儿。
“你的为圣战受苦了,我们的知道,‘盖头计划行动结束,胜利了,大大地奖赏你。”宪兵队长角山荣许诺,提拔冯八矬子做三江县警察局副局长。
谁不想当官,冯八矬子看到挂在树枝上的苹果,果园主人角山荣,给不给你吃他说了算。三江县警察局长、副局长的人选真正权力在日本人手上,县长章飞腾也有建议权,天时地利,吃到苹果的日子不遥远。
“你查一查,花子房跟李铁匠的关系。”陶奎元疑心富贵堂出于什么目的收殓李铁匠。
“好,我査査。”冯八矬子为了苹果,全身心地按照角山荣的吩咐做,警察局长让他做的事也不能含糊。
“别再派什么楦箩匠、磨刀匠的嘎拉秃子〔外行人八派精干警员去。”局长婉转批评他,温楦箩匠挨花子一顿臭揍,他觉得警察脸上无光。
“上次卑职失职,这次一定安排好。”冯挫子说。
调查花子房收检李铁匠,如探囊取物,冯八矬子觉得如此做事乌涂水(半开水)不行,要沸腾,烫黄杆子掉毛秃鲁皮!他之所以下这么大的狠茬子,底火在温楦箩匠挨打,他可不认为花子打个楦箩匠,指山卖磨(婉转)打自己的脸!警务科长如此认为,花子房恐怕面临危险,永无宁日也说不定。
事实上,冯八矬子初步想出了惩治花子房掌柜的法子,挺歹毒的。
正月十五,花子房乞讨的好日子。照丐帮规矩,喜歌从正月初一唱到十五结束。
“掌柜,我今个儿带人出去。”帮落子请示道。
“哦,去吧。”黄杆子同意。
帮落子带几个花子前脚走,龙虱子也领几个人后脚出去。
亮子里买卖店铺忙碌起来,门前悬挂灯笼,样式材质显示主人的贫穷富贵。就材质而言,有砂纸、羊角、玻璃……上面画的有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古今人物,灯笼样式高矮方圆,主人各有所爱。
一进大门抬头观,院里有个灯笼杆,灯笼杆好比摇钱树,发福生财万万年。
花子跟着看热闹,几乎忘了自己讨要,秧歌队中反穿皮袄的傻柱子最吸引花子,形象某些地方像自己,为此十分亲切,唱词与乞讨词特接近:
傻子扭的不咋着,也会和妞儿把灯花掏;别看掏的不怎的,大家伙赏钱直门掏腰包。
龙虱子忽然想到自己上街干什么,掏出呜子吹,集合花子,人到齐了,他说:
“走,干活去。”
“再看一会吧!”一个花子央求道。
“是啊,听完老擓唱完。”另个花子说。
“不行,都啥前儿(时候)啦?”龙虱子见大伙不动地方,说,“老擓的词,我给你们唱。”
花子得听落子头的,高兴不高兴也得跟着他走。还好,龙虱子唱得不错,绝不比秧歌队中老擓唱得逊色。
老太太袖子肥都嘻,老太太棒槌紧昨呼’,老太太挂的辣椒直门晃,老太太烟袋一个劲咕邮。
“好哇,再来一段儿。”花子们喝彩道。
他们来到万顺席铺店前,龙虱子说:“不唱了,留气脉到东家唱去。”席铺卖枕席、拖鞋、苇帘,储粮谷的席、荧、苫,主要是卖卧具,东北人睡火炕,炕面上要铺席子称炕席,往往炕席是一户人家的脸,铺竹席、苇席的人家富裕,铺新高粱秆席的较富裕,铺破炕席,或铺不起炕席的,则是贫穷人家。
呱嗒呱嗒打一阵竹板,引出席铺老板和家人,龙虱子唱年节吉祥歌:
新年新月过新春,花红对子贴满门,斗大的元宝抬进来,前门进的摇钱树,后门进的聚宝盆。
聚宝盆,插金花,富贵荣华头一家。
花子齐声喊道:
“老爷、太太,给你拜年啦,给个利市钱吧。”
大过年的,都图个吉利,给钱打发花子。不然,后果会咋样,买卖店铺都领教或见过。
往前走,是家马缕铺一一经营套包子、龙套、肚带等用具,龙虱子还有件重要的事做,对破头说:
“往下你领大伙……我有事去办。”
破头带花子往前走去,落子头转身走向另一条街,他找到另一伙花子不难。
刘大愣带花子来到成衣铺,掌柜的夏小手跟黄杆子算是赌友,未等花子开口,给了赏钱,然后往下一家走。
跟在后面远远看着的龙虱子,见到冯八挫子走进成衣铺,再没看到什么特别情况,他去继续跟踪刘大愣。
谁能熟识关东店幌,谁就有了一门学问。亮子里店幌招招,走到街上望眼店幌,便知经营什么。
面铺挂箩圈儿,外糊有金色或银色的纸,四周坠红、蓝色纸条。有的兼卖蒸制品,在木板上刻两个桃子。
刘大愣迈人面铺门槛,便说起莲花落:
进了面铺四处看,前前后后都是面,左也是面右也是面,上也是面下也是面。
和出来是一个蛋,擀出来是一大片,切出来是一条线,下到锅里莲花瓣,又好吃,又好看利钱少,调料贱,大姑娘能吃三碗半,挑挑的吃了八碗半。
掌柜的算一算,一天你能进几万?
算清了是好汉,算不清我帮你去打算盘。
要不你就给碗面!
哈哈!哈哈!
面铺也没异常情况,帮落子刘大愣觉得一切正常。
冯八矬子正月十五来成衣铺,掌柜的夏小手看到出树洞蹲仓熊一样惶然,警务科管着买卖店铺,更管着赌徒,他是赌徒怕警察。春节前,他送上一份厚礼,感谢科长特别关照。
五月那场赌,夏小手吓破了胆,赌后犯帽子的阴影始终跟随着他。冯八挫子在五月里走进成衣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