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次车祸……”刘大愣讲了那次车祸,最后说,“如今他不行啦,动弹一步都要人帮助。”
“以后你再也没见过他戴护身符?”
“嗯,没见他戴过它。”刘大愣刚泛过味来,问,“太君,这东西咋在你这儿?”
小日山直登不便告诉刘大愣,此事有些复杂。它牵涉一桩旧案,章飞腾查寻真相十几年,为什么呢?此事,以后再说。他嘱咐帮落子道:“护身符的事到此打住,你不准对任何人讲,尤其是黄杆子,不能让他知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太君。”
“你盯紧那个人……”小日山直登叫帮落子盯死草头子,拣完黄豆继续盯,“晚上看他出不出富贵堂,要是出去你跟着他……”
盯上草头子还有一个人,警察局的冯八挫子,注意上草头子完全是意外,说偶然碰上也成,搂草打兔子的事情经常发生,只是不总那样幸运。
有人向省警察厅举报三江赌风盛行,推牌九、打麻将、掷骰子、押会……警察禁赌抓赌,并没奏效,深层的原因,作为警察局长陶奎元心知肚明,角山荣嗜赌,借警察十个胆子,也不敢抓宪兵队长的赌。
“有角山荣横在哪儿,禁得了赌?”冯八矬子说。
警察厅饬令三江警察局,采取措施解决赌博之风。陶奎元左右为难,得罪角山荣不行,不煞风不行。
“我倒有一策。”
“说,你说。”谁能帮助摆脱目前困境,陶奎元求之不得。
“做个姿态,给众人看。”冯八矬子满腹道眼,他说,“角山荣铁硬惹不起,也不能惹,软的赌徒有的是。”
“你是说找个鼻屎头〔谁都可数落、嫌弃的人””局长问。
“对!”
陶奎元掌握的赌徒矬子里边拔大个儿,相对软的像花子中的赌耍之人,一下子想到黄杆子,他说:
“大筐头,可不好捏咕(摆布氕”
“局长,捏谁都不如捏自己人效果好。”冯八矬子说在警察队伍中找个赌徒,就抓他,以正视听。
“可是谁赌博呢?”
“王警尉,”冯八挫子说,“他经常赌,头几天还到花子房去赌。”
陶奎元觉得拿王警尉当说法再恰当不过,警察抓了自己的人,起到震慑作用不说,又表明警察局缉赌的决心和姿态,做给公众看,无疑冯八矬子这招棋高明。处理老警察,陶奎元有些迟疑。
“局长,社会舆论对我们警局不利,下挤上压,处理他不得巳而为之。”冯八矬子戳咕,使警察局长痛下决心。
“脚有泡,王警尉自己走的,处理吧!”陶奎元叹然道。
处理王警尉没完全达到目的,为讨好县长,冯八挫子想连另一个人一起处理,他戳惑说:
“别杀家鞑子,同案赌徒黄杆子也一勺烩了,让王警尉心服口服。”
“不妥,不妥。”陶奎元摇头道。
“我寻思光处理王警尉,他会说我们看他眼里有眵目糊。”冯八矬子说,“怎么也得有个陪绑的呀!”
“让谁陪?花子房掌柜?”陶奎元说,“对王警尉处理,扒掉他的皮(制服),叫花子头呢?难道撅折他的打狗棍不成?”
“即使不撅折他的打狗棍,也弄折他的老牛锤(鞭子〕。”
“算啦,跟叫花子治什么气。你不是说过角山荣都容忍黄杆子耍驴,这里边保不准有啥说道。”陶奎元不想得罪什么宪兵队,他说,“你说的对,要让王警尉心服口服,你跑一趟富贵堂,核实一下他赌博的情况。”“是,冯八逨子只得服从命令。
富贵堂冯八矬子来过几次,老花子王老膙子时代,警察局同富贵堂接触多些,需要花子房看押的人,都是他与掌柜谈。警方让花子房代看押的花子,都是些没有确凿证据治不了罪的疑犯,羁押下去供不起他饭吃,交给花子,你是看他或暗中放走他,警察也不过问,警方和花子都达到了目的,抓人定不了罪,放人继尬,警方继承了官衙的传统损招。花子房呢有利图,人一放,落下疑犯的伙食费。因此冯八挫子一迈进掌柜的屋子,黄杆子便说:
“冯科长给我们送活来啦。”
“不是,黄掌柜,有个事了解一下。”冯八挫子说。
“噢,我以为有活儿呢。”黄杆子说,替警方看押犯人,花子称为活儿,包括有病要死的疑犯,送来花子房看押,你给不给他吃饭是花子的事,利润在犯人微薄的伙食费上,用克扣来实现利润。
陪绑:旧时陪死刑犯到刑场的人,在此连同一起处理的意思。
“黄掌柜,头些日子,你们玩麻将啦?”
“玩了几把。”
“都有谁呀?”
“冯科长你问这个?”
“哦,”冯八矬子语言充满威胁,“有人举报,富贵堂设局……”
“瞎说,我们设什么局啊!”黄杆子号认,设局涉及到抽红,那是犯法的,他说,“几个牌友,随便摸几把。”
“干摸的?”
“彩头当然有,不大。”
输赢钱大小决定性质,玩玩和赌博区分在此。
冯八矬子来富贵堂,性质已经定了,赌博,但是只核实王警尉参与否,其他三位问问而已。他问:
“都有谁?”
“夏小手,徐四爷,王警尉加我。”黄杆子实说道。
“打多长时间?”
“两锅扎”
“你们打到天亮。”
“天亮,玩的比较晚。”黄杆子说。
确定王警尉参与了那天晚上赌博就够了,要收拾的人是王警尉。他准备走了,黄杆子还是问了一句:
“警察不许打麻将?”
冯八挫子笑笑,意思说:你说呢!
黄杆子对警务科长的笑理解到位,王警尉麻烦啦!身体情况不允许花子王送客,他说:
“不远送,冯科长慢走。”
冯八矬子走到院子里,见到一张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面孔,他认真地想,到底没想起来。老站在院子里也不好,他边向拴马桩走去边想两锅:打两圈麻将,俗称两锅。
草头子帮一个软杆撵一条狗,给冯八挫子撞见,那狗越过院墙,他跑出去撵狗,脱离警务科长的视线。
“在哪儿见过他呢?”骑马走在街上,冯八矬子回忆起来,几年前张(作霖)大帅的骑兵营驻守亮子里,这支由胡子坐山好绺子改编的部队,副官姓蒋,那个乞丐就是他。蒋副官怎么会在花子房?关于这支骑兵部队后来的去向,社会上传说种种,冯八矬子有他自己的看法……他正要调转马头回花子房,碰上小日山直登。
“太君。”
“冯科长。”
两匹马并排站在一起,冯八矬子说:“我方才在富贵堂见到一个人……”他讲了自己的怀疑,“如果他是胡子,到花子房来就不是要饭,“那他干什么?”
“太君,”冯八矬子表现聪明和忠诚,说,“可能盯上货场的物资仓库。”
“噢,”小日山直登惊讶冯八挫子的洞察力,他也这么想,“你我英雄所见略同。”
“不敢,不敢,太君才是英雄。”冯八矬子知量力,不敢在日本人面前称英雄。
“你跟我来。”小日山直登说。
落子头龙虱子带花子们回富贵堂,要来满满一大胶皮车粮食,高粱、玉米、谷子、豇豆、绿豆,一年的口粮解决了。
“歇歇吧,走的日子不短。”黄杆子满意乞讨成果,心疼兄弟,“好好歇歇,吃点儿好的。”
乡下的富人对富贵堂的人一如既往,给的粮食比上一年一斤也不少,年景可以,给花子们几斗粮算不得什么,充其量五指并得紧沉,少拉拉(撒落)些有啦。
“没人扁担勾(昆虫)眼睛长长地(轻视)看我们,很痛快地给粮。”龙虱子说,乡下的富户没差事儿,城里怎么样呢?他关心朝鞭子上盖官印,问,“官印盖了吗?”
“盖个屁老鸭子〔屁一样)!”黄杆子说。
“咋地,章县长不肯?”
“连县府大门都没让我进,章县长连个面都没照我。”黄杆子抱怨道,多年少有的冷遇。
“操!给我们冷屁股(冷脸””落子头糖话道。
县长如此态度对待花子,将影响人们对花子的态度,买卖店铺是些什么人,见风使舵,县长给你冷屁股,他们就敢嗾狗咬你!全三江人都这种态度,富贵堂的日子没法过了。
“局面比我们预想的更坏,有的买卖人红白事不请我们。”黄杆子说。
昨天,耿记棺材铺开张,开业庆典请了亮子里的名流,却没请黄杆子。鞭炮声传到富贵堂,花子王坐不住了,他问:
“耿家没人来?”
“兔子大的人也没有。”花子说。
忘请了富贵堂的掌柜,精明的棺材铺耿老板,怎会出此纰漏。当地有句话说:落一屯,不落一人。单单落下花子房,明显故意。
“清淋水撇了我们……”龙虱子咽不下去这口窝囊气,说,“给耿老板点儿颜色瞧瞧!”
“你亲自带人去。”黄杆子说。
棺材铺的门前散落着爆竹屑,龙虱子带着他挑选的乞丐,人人手拿哌哒板和脆嘴子,准备珂蠢(羞辱)耿老板。
龙虱子第一个上前唱道:
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棺材铺。
棺材铺正开张,大小的棺材红堂堂。
木头厚,轴子党,紫拉拉棺花正开放。
这棺材,真正好,一头大来一头小,装上死人跑不了。
这时,耿老板走到棺材铺门前,恶言轰赶花子走开,龙虱子借题发挥道叫老板,你别恼,听傻子来段数来宝。
要说宝来尽是宝,刘定金,高君宝,穆桂英与杨宗宝,唐朝还有秦叔宝,三娘教子老薛宝。
“来人!”耿老板喊人,棺材铺涌出几个伙计,各持斧子、锛子,架势要暴力,花子哪怕这些,他们被锋利铁器激怒,转而唱起到仇人家的莲花落:
这二年我没来,遇见你老发大财。
你发财我借光,你吃肉我喝汤。
厨房里边炒得香,门外的傻子俄得慌。
猪骨头别喂狗,门外的傻子街上走;剩饭菜别喂鸡,傻子双手正作揖。
叫掌柜你别抬手,打死傻子也不走!
不给汤你别骂人,傻子刚来你大门:
一条黄狗往外跑,一口撕坏大棉枚。
咬坏棉枚不打紧,腿肚子咬个血淋淋。
傻子往你炕上倒,你们全家养我老!
二十三端来一碗肉,大谱排行是你舅!
三十送来一碗汤,比灶王奶奶喝得香!
正月初一熬汤药,黄符烧好往里倒;八月十五做寿木,伐倒门口大杨树。
我叫你一年四季不得闲,死到阴间也要钱。
“消(打”往死里消!”耿老板喊叫。
棺材铺的伙计迟疑不决,利器落不下去。老板的话要听,打花子不忍心,僵持中花子没住嘴,直接骂人:
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棺材铺。
本铺老板真叫坏,只顾自己来发财,发财不肯救济人,留钱买孝出大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花子显然占了上风,骂人的话引起哄堂大笑。飞进耿老板耳鼓的笑,充满讽刺。
“爷们啊!你们不做行不行啊。”耿老板看明花子有备而来,要作要闹下去,真不好收常买卖人脑瓜活,当不了爷,立马当三孙子。
众人笑声鼓舞了花子,他们继续骂人道:
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棺材铺。
这棺材,真正好,钉是钉,铆是铆,装上老板跑不了。
这场闹剧最后以耿老板服软,送给花子五十块大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