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裔阁。”男人似乎对银冥宸的疑问并不感到意外,眸色深远,静静地解释,“北宫家虽说是雍门的世交,可是和主上似乎有着更好的交情,当初是北宫凌带我去的,我装扮成她的护卫,杀了一个尚且名不见经传的杀手,后来我又杀了影子,将他的尸体伪装成那个杀手的样子,告诉司空寂他出任务的时候失手被人杀了。”
“所以后来你杀了影子,并且装扮成了他的样子待在司空寂身边?”
青衣男人点头应允,算是默认,“因此属下要向小姐请罪,鞭挞之伤,属下已经自请三倍,由主上亲自执行。”青色的衣衫被卷起,袖布之下被遮掩住的麦色肌肤伤痕累累,每一条都是斑驳的突起,深褐色的伤痕有着明显的浮凸,从横交错,编织成一张可怖的网,蔓延到上臂,静静地扩展……
“你……”银冥宸灰色的眸子倏然圆睁,如此可怖的一只手臂,原先的肌肤已经几乎被覆灭,那凹凸不平的伤痕像是一条条的沟渠,伸展、四散,狰狞粗狂,像是藤蔓围绕,这哪还是手臂……她蓦地坐直,伸手拉过他的另一条臂膀,葇胰轻抬,那蜿蜒的褐色随着衣袖的上撩像是活了一般,不断地生长着,从小臂到上臂,没有终点,没有尽头……
“小姐……”玄殇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轻轻拉开银冥宸的手,他跪地便是抱拳一拜,“属下惊扰小姐,理应请罪!”
“惊扰?哪来的惊扰……”玉足轻挪到地上,伴随着银链的撞击声,银冥宸俯身扶起地上恭敬的男人,纤细的双手拉起那卷青色衣袖,细腻的指尖画过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一丝清浅的疼痛不觉涌上心头,“你又何必平白地受了这些罪……”灰色的眸子对上高大的黑眸,这个儿时的护卫依旧沉寂、专注,虽然听命于漓火,对她却也依旧是忠心耿耿,只因在执行任务时伤她了三分,便去请命自毁七分,如此痴傻,如此忠诚……
高大的男人似乎是不知道该回答点什么,只是俯首默默地站在那,感受着小臂上那细腻的触感,顺着疤痕弥漫到手肘,银冥宸的指尖停顿下来,灰色的眸子看着他,却已满是清冷,“所以说,司空寂会如同对待影子那样的对待你,哥哥的伤其实是可以避免的,但是你却依旧让它发生了?”
“是。”他无从狡辩,只能言是,“司空寂要刺杀漓火是我一开始便知道的,那****就在府外,内里的一切皆是听得真切。”
“你就这样看着哥哥受伤!”银冥宸几乎叫出口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对于漓火,她的兄妹之情依旧,她不理解,玄殇既是听命于漓火,竟然依旧不加制止地看着他受伤,他是怎么想的,难道报个心都这么难么!
“是主上……是主上的命令……”玄殇的眸子暗了暗,黑色的眸底染起一片无奈,“虽说那时主上方才出关不久,但是主上的气息实际上也并未存在过多的紊乱,况且夜隐上百,若是当真仔细防备着司空寂连前院都不一定能够轻松通过,只是主上说司空寂多疑且心气高傲,若是将计就计就这样受挫于他,他必然会以为主上已经濒死,放下警惕,与此同时还能够在最近距离对他造成最大的伤害,乃一举两得之事。”
“那哥哥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漓火受伤,当时的她痛得快要死去,她以为她真的要失去他了,她以为他真的要离开了,那段时刻如今想来依然后怕,没想到竟是一段计谋,用来麻痹司空寂的。
“主上说小姐若是知道了实情容易露出破绽,司空寂心思缜密,唯有小姐真正以为主上身处困境悲痛欲绝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确保万无一失……”
“轰!”银冥宸觉得耳边袭来一阵轰鸣,玄殇的话语字字扩大,在她的脑海之中崩散开来,她突然听不见任何响声,身体似乎是被什么束缚住了,只能一动不动地怔愣在那,一片封闭的黑暗压迫着袭来,捂住了她的眼眸,闭塞住她的耳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崩塌了下来,撞击到心里,翻腾起一片钝痛……
主上说小姐若是知道了实情容易露出破绽……
司空寂心思缜密,唯有小姐真正以为主上身处困境悲痛欲绝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确保万无一失……
是主上的命令……
如此戏剧的回答……曾经心心念念不顾一切都不想为他造成麻烦,那终于到来的见面剐碎了她的心,将她的五脏肺腑痛绞到了一起,那张苍白的脸色,那抹死寂沉重的气息,现在想来她都是如此后怕,当初的那种境况,像是所有的一切都要倒塌了,唯一的支柱濒临碎裂,针刺刀绞般的疼痛让她以为自己快要没有了心肺,漫长死寂的夜晚,她至今想来依旧会如此地后怕……可是……竟然只是因为哥哥的命令……
与司空寂赌上一切交换条件,只为能把握住万分之一的希冀救回他的命,她带着满腔的悲痛来到紫鸠山,未知的山峰,茫茫的危险,在漓火的生命面前她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这是她第一次战斗,第一次杀戮,她记不清前后一共斩杀了多少大虫小兽才精疲力竭地找到了见血封喉的所在,漆黑的山中她认错了药树,一刀下去放出了鸟灵,还差点要了玄殇的性命。若不是祈奈……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祈奈,请求他为漓火诊治,原来一切都是徒劳的,根本就无需如此的辛苦……
“所以……哥哥是将我也算计到了其内,还是他根本就是不信我怕我会给他带来麻烦……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为了解药赌上自己的命,用它来交换一个原本就无事的性命……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那时你扮作影子和我一同去紫鸠山,那时你是在看着我愚蠢么……”银冥宸抬眼望着他,灰色的眸子被泪水浸润地泛红起来,她流着泪,却轻笑,泪水滑落绝色之颜,嘴角的咸涩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她是如此的可悲,牵挂着的所有却对她隐瞒了最重要的全部,“所以……我是从一开始便成为了一个工具……帮助你们的计谋……将自己尽数利用……”
“小姐……”莫名地,心中划过一丝锐痛,看着眼前有些虚弱的人儿,玄殇的脑海中闪过一抹奇异的情愫。她真的好瘦,单薄得像纸一样,被囚禁的日子里她的脸颊愈发瘦小了,削尖了的下巴、苍白的脸色,灰色的明眸更显得大了几分,原本清冷的眸子此刻却是有些空洞,她望着他笑着,却像是透过了他看到了许多别的。“小姐……你怎么了?”
不对,她的状况很不对。
数十年的跟随,之后他虽然被派去观察影子的一举一动,月沉之时偶尔也会回来看一眼他曾经的主人。他见过无数种她,高兴的,快乐的,微笑的,沉默的,寂静的,安逸的,就连忧郁压抑的那段时光,他都不曾见到她如此空茫的眼神,灰色的瞳眸仿佛被掏空了一切,只剩下无尽的空虚。漫无目的,如同漂泊在茫茫大海之中的一叶小舟,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却早已穿过了最为遥远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