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马匪暂时停止了追杀。翻过几道山梁,王树声收拢了一些打散了的红军战士,有几十个人。赶上总部,他见到徐向前,只说了一声:“总指挥,九军全拼光了!”就潸然泪下……
石窝分兵,雪山苦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诗人的笔触,写尽了巍巍祁连山冰峰雪岭的风流,却难以描述清楚朦胧月色下祁连山的凄凉和冷酷。在一个名叫石窝的山头上,散卧着西路军2000多人的队伍。他们或躺或卧或坐,或死或伤或活。夜是这么的寒冷,大家竟然没有冷的感觉。伤兵们没有呻吟,他们已经冻得麻木了。一些没有受伤的战士,反而抽泣起来。他们抱着军旗,不相信西路军就这样失败。尤其是那些从鄂豫皖杀出来的老兵,更是伤透了心。
在石窝山的一侧,西路军军政委员会正在进行最后一次会议,史称“石窝会议”。大家痛心自不必说,一个个都老了十几岁。王树声木然地坐在那里,脸就像戈壁滩上的石头,铁青铁青的,毫无表情。陈昌浩也算是一条硬汉子,可此时也不禁洒下了两行热泪。他哽咽着宣布:
(1)徐向前和我离开部队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2)现有部队分成三支队伍游击,坚持斗争,保存实力,待刘伯承率领的援西军过黄河后,再去会合;(3)王树声率领右支队,由九军余部和一百多骑兵组成,在大山的右翼游击;(4)三十军剩下的人员编成左支队,由李先念、程世才带领,在大山的左翼打游击;(5)剩下的彩病号及妇女、小孩,组成另一个支队,由张荣率领,就地打游击。
大家就要分手了。他们把带不走的枪支和电台都给砸了。大家默默无语,只有眼泪在流淌。徐向前、陈昌浩率领他们的警卫员走了!李先念、程世才的左支队也走了!目送着战友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王树声跨上了战马,率领右支队向祁连山的深处走去。这一天,是1937年3月16日根据西路军军政委员会1937年3月14日向中央及军委的电报及中共甘肃省委党史研究室的调查,石窝会议于3月14日傍晚举行,陈昌浩和徐向前于当日晚起身东返,左、右支队也于当日晚分开行动。。
王树声和骑兵师师长杜义德骑着马在前面开路,朱良才、李聚奎等九军领导断后。右支队就这样朝前走去,队伍越拉越长。一路上大家都不说话,失败的情绪像浓雾笼罩在每个将士的心头。由于连续征战,大家都疲惫不堪,走着走着,一个个就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打起瞌睡来。
天快亮时,王树声被冻醒。他揉开眼睛一看,糟糕!自己身后早已没了队伍,只有前面的杜义德师长和机关的二十几个人了。“赶快上山!”王树声冲着前面的杜义德大喊起来。白天是敌人的天下,得马上上山隐蔽。这一带山的坡度较缓,王树声扬鞭策马,一会就跑上了山顶。他拿出望远镜,想看看后面的部队跟上来没有。这一看大吃一惊!他没有看到自己的部队,却看到了一队搜剿的马匪。没想到敌人这么早就开始搜剿了。
远处的山谷,隐约传来稀疏的枪声,马匪军已经开始了剿杀。他命令随行人员赶快往后山跑。翻过几座山头后,已跑得人困马乏,他们才停下来。暂时摆脱了敌人的追杀,王树声这才感到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自己的肚皮早已贴上了脊梁骨。茫茫雪山,渺无人烟,到哪里能找到吃的呢,大家把干粮袋捏了又捏,翻了又翻,已经找不出一粒粮食。
就在大家垂头丧气的时候,一个通信员竟在雪堆里找到了一匹死马。于是,大家割下马肉,生火烤了起来。大家刚把半生不熟的马肉吞到肚里,敌人就循着雪地上留下的踪迹,追杀过来。二十几个人显然不是敌人的对手。与马匪对打了一阵后,王树声留下几个战士打掩护,带领剩下的人马向深山密林跑去。傍晚时分,他们才停歇下来,想等等打阻击的同志,但左等右等,也没有见到人影,只有北风在吼。王树声看了看周围的同志,只剩下十余人了。
在祁连山的深处,马匪搜剿得不那么紧张了。原因很简单,跑进大山深处的红军,就是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大家坐在一个山坳里,情绪低落。快一个星期了,连一粒粮食都没有见到,整天不是吃死马肉,就是吃些野菜、草根,渴了,抓一把雪,困了,就在悬崖旁、大树下、石洞里席地而睡。为了躲避马匪的搜剿,他们昼伏夜出,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大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要一坐下来,就趴在地上动弹不了。
长期这样下去,壮的会拖垮,瘦的会拖死。双眉紧锁的王树声,决心冒一回险。他举起望远镜向下搜索,发现前面的一个小河沟里,有一些人在打捞什么,附近还有几个草棚子。开始他以为是打鱼的,仔细一看,才知道他们是淘金的游民。于是,他就决定去向那些淘金者买点粮食。
夜幕降临,王树声带领大家悄悄地摸下山去。当他们出现在淘金者的草棚时,那些游民一个个都吓傻了。他们以为这帮荷枪实弹的人,是一伙杀人越货的兵匪强盗。其中的一个老者“噗”的一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战战兢兢地说:“老总饶命!老总饶命!我们都是穷苦人,没有什么值钱的,求老总开恩!”“请起,请起!”见老乡吓成这个样子,王树声一阵辛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沉默片刻,他弯下腰,双手扶起老者,和蔼地说:“老乡,我们是红军,是专替穷人闹翻身、谋幸福的,是专门打国民党、马匪军的,红军对穷人不抢、不打、不杀。”“我们现在被敌人打散了,要回去找部队,在山里找不到吃的,来求你们帮帮忙,卖点粮食给我们。”老者听到这里,才知道他们造访的原因,就连忙说:“好办,好办!”就朝旁边的伙计们挥了挥手。伙计们一个个钻进各自的草棚,捧出一些米和面,送到王树声的面前。王树声拿出一些银元,老者怎么也不肯收,经再三解释和劝说,老者才收下了银元。对于红军来说,粮食就是生命,买到粮食,王树声特别高兴,就像是打了一个大胜仗。
沙漠历险,大难不死
不觉之中,春风吹进了祁连山,山南的坡上,积雪已经融化,枯草开始抽出嫩芽。王树声想,再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深山密林中转下去,不是个办法。他和杜义德商量,决定往东走,选择适当的山口出祁连山,伺机返回延安。快要到山口时,他觉得骑马行动目标大,决定把战马都处理掉。处理完战马,大家沿着崎岖的小道东行。1937年端午节的前一天,历经千难万险的王树声,率领着仅存的八名红军将士,走出了祁连山的山口。在冰山雪岭中转了数月后,一见到一马平川的河西走廊,大家都有一种亲切感,心胸豁然开朗,真想大声疾呼:我们胜利了!马家军困不死红军战士!大家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瞥了一眼祁连山,尽管它吞噬了许多红军,但也掩护了很多红军,使他们摆脱了马匪的追剿。
王树声把走出祁连山的八名战友召集起来,兴奋地说:“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摆脱了敌人的搜剿和封杀,现在可以放开步子往东走了,去找红军,去找党中央!”他顿了顿说:“出山以后,过往的行人多了,情况复杂,集体行动目标大。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分成两路行动。”王树声和杜义德带两个警卫员为一路,李新国参谋带另外三个通信员为另一路。他把剩下的食物煮了一锅粥,喝完之后,就连夜朝东走去。
他们穿越河西平川,来到走廊北部的一个小村,找到了一户人家讨饭吃。他们刚填饱肚子,就碰上了一群敌人,他们四个人就被打散了。王树声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闯进了腾格里大沙漠。在广袤无垠的沙漠里,王树声显得那么渺小,像一只小蚂蚁,在慢慢地蠕动着。开始,王树声身上还有汗水,到后来,连一点汗都没有了,嗓子干得直冒火。
一望无际的沙漠,根本就找不到一滴水,连一棵草都看不到,映入眼帘的,除了黄沙丘,就是时不时见到的一堆堆白骨。沙子被烈日晒得灼脚,每迈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脚从沙子里拔出来。口干,舌燥,腿沉,腰酸,胃空,乏力……王树声终于倒下了。他真想一动不动,一死了之。在沙漠中被煎熬,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王树声觉得有些凉风吹来,是那么的凉爽,他感到诧异,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夜幕降临了。温度一下降,王树声的头脑就清醒了许多。在沙漠和戈壁滩上,有“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谚语。王树声没有福气吃上西瓜,甚至连一滴西瓜水也没舔上,倒是“享受到了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冻得要命”的巨大温差。
第二天,晨曦刚刚露出来的时候,王树声就向前走去。猛然间,他发现了一行骆驼的蹄印。他循着骆驼的蹄印往前走。骆驼的蹄印,不仅给王树声指明了走出沙漠的方向,而且使他看到了红柳中间,竟然还有一棵沙枣树,枝头点缀着一些透红的干沙枣。这简直就是“救命果”,他翻起身来,把这些“救命果”通统摇下来,塞到嘴里。还没品到什么滋味,沙枣就囫囵下肚了。肚里填了这些东西,王树声又有了力气。一行骆驼脚印,几簇红柳,一把沙枣,使王树声看到了生命的希望,他咬紧牙关,向前,拼命地向前……他终于走出了腾格里沙漠。沙漠脱险,又东渡黄河。他原以为渡过黄河,就能见到红军了。可他见到的仍然是国民党的兵,就以讨饭为生,也算是一种掩护。
一天,他来到了固北县固北县:1936年6月,红一方面军西方野战军西征甘宁,7月在固原县北部和环县西部建立了固北县。11月红军向东转移,固北县撤销。境,这里已经属于陕甘宁边区了。突然,从旁边的树林子里跳出几个彪形大汉:“不许动!”王树声定神一看,是红军战士,心头的石头落了地。正想上去解释一下,几个红军不容分说,便把他捆了,带进一间小屋,接受班长的审讯:“你是干什么的?”“我叫王树声,是西路军的,队伍被打散了,我跑回来找部队。”班长不相信,还说他是马匪派来的探子。
“不要误会,我确实是红军,还是老红军哩!”王树声一着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证明自己。“没有误会,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久了!”班长哪里能信王树声的话,特别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命令道,“给我吊起来审问!”“哪有红军打人的?”王树声一看要动重刑,就急了。“红军不打好人,没有说不打坏人。少废话,吊!”班长一声令下,几个战士拿着绳子就上来了。
“不准胡闹!”王树声大吼一声,“你们捉住人,一不请示,二不报告,就擅自动手吊人,这叫犯纪律,懂吗?”“你还嘴硬。”班长话音一落,几个战士上去就把王树声吊了起来。正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名干部,说:“你们这么快就逮住了!”“特派员,这家伙挺顽固的,我们把他吊起来了。”班长得意地介绍说。特派员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一看,他就惊讶地问道:“你、你可是王副总指挥?”“正是,我是王树声呀。”王树声一看有人认识他,大喜。“你们怎么搞的?”特派员有点大惊失色地斥责了几个冒冒失失的战士,“快松绑!快松绑!”
特派员曾是川陕苏区的地方干部,认识王树声。“老首长,实在是抱歉!”特派员边跟王树声松绑,边不停地道歉。一旁的班长,一看闯了大祸,便嗫嚅道:“副总指挥,我、我刚才……”“不怪你,不怪你。你们的警惕性很高。”王树声拍着班长的肩膀,爽朗地笑了起来。特派员也连忙解释说:“这全怪我!这一带有个逃亡的地主,跟马匪有勾结,经常带特务来捣乱,我就布置暗哨来抓,没想到闹个大误会。”饱经磨难的王树声,回到了部队,彻底摆脱了险境,难得轻松地一笑了事。
1937年初夏。王树声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延安。王树声还在曲子镇的时候,毛主席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就给他打电话慰问:“树声同志吗?你好!杜义德、李新国等同志都回到延安来了,你们回来就是胜利!”毛主席亲切的话语,使王树声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王树声没有想到毛主席这么关心他。那边电话放下了,他还拿着话筒在那里愣着。
不几天,王树声来到了延安。延安的宝塔,延河的水,延安的窑洞,延安的枣园……对王树声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那么的亲切。到了延安不几日,毛主席就来电话要见他。他来到毛主席的窑洞里,显得很不安,因为他是败军之将。“树声同志,你吃了不少苦头,辛苦了!坐嘛,坐嘛!”一见面,毛主席和蔼的话语,解除了王树声心头的许多顾虑。王树声怀着很悲痛的心情,把西路军打败仗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毛主席作了汇报。末了,他恳切地说:“部队打了败仗,我是有责任的,我对不起党和人民,也对不起牺牲的烈士们。”
毛主席听完汇报说:“树声同志,你勇于承担责任的自我批评精神,是每一个红军指战员都应该学习的!西路军的失败,你是没有责任的。”毛主席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呀?”王树声说:“主席,我的水平低,想到抗大学习学习。”“好啊!”毛主席听后,高兴地说。然后叫警卫员拿来纸和笔,给王树声写了一封介绍信。临别,毛主席还鼓励王树声放下包袱,努力学习,为党多做工作。王树声拿着毛主席写的介绍信,进入了抗日军政大学第三期学习,翻开了革命生涯的新一页。
录自《王树声大将》一书。《王树声大将》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王树声从抗大毕业后,参加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中南军区副司令员,国防部副部长,军委军械部部长,军事科学院副院长、第二政治委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大将军衔,是中共第八、第九、第十届中央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