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声大将征战河西记
范江怀
古浪损兵,临危受命
西渡黄河之后,映入眼帘的,全是黄色的世界。天是黄色的,地是黄色的,只有在劲风中摇曳的骆驼草,才使人感觉到茫茫戈壁上,还有生命存在。
被称作“虎狼关”的古浪,地势险要,是河西走廊的咽喉要冲,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1936年11月14日,红九军在拂晓前占领古浪县城,这引起马家军的极大恐慌,马步芳勒令马元海,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古浪县城。一场血战就这样开始了。这是西路军西渡黄河后,第一次大规模地同马家军进行搏杀。
其时,王树声随九军行动,他对九军的布防倒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提醒军长孙玉清:“应该叫部队连夜加固工事,以防敌人打突袭。”孙玉清没有听进王树声的意见。这也好理解,部队连续作战,好好休息一下也没错。再说,马家军不一定有那么快的反应。王树声自过草地前受命担任“教导团团长”的虚职,过河组成西路军后,虽然还有副总指挥的头衔,但还处在半“靠边站”的状态。红九军的军事指挥权,还是在军长孙玉清的手中。
翌日天还没有亮,马元海就率领三个骑兵旅、两个步兵旅和四个民团近两万人马,如狂风刮到了古浪城的跟前,气焰极为嚣张。马家军的战法异常凶猛,他们先是用重炮猛轰红九军尚未垒好的工事,同时呼叫蒋介石的飞机前来轰炸。顿时,古浪城就在敌军的狂轰滥炸中被硝烟和炮火吞没了。在摧毁红军的工事后,马家军就派出剽悍的骑兵和步兵,挥舞着明晃晃的马刀,一窝蜂地向红军发起进攻。
仓促应战的红军战士,用少得可怜的子弹阻击敌人的进攻,并适时出击反攻,把马家军杀得人仰马翻,四处逃窜。激战两日,马家军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惟一的战果,就是用一群群士兵的血肉之躯,消耗了红军宝贵的子弹。第三天,马家军不再一窝蜂乱攻,而是集中优势兵力,先进攻红军在城南面的一个制高点。他们在用重炮猛轰之后,就驱使民团成群地往红军阵地上冲。马元海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用民团来进一步消耗红军有限的子弹。
渐渐地,马元海发现红军已经没有多少子弹了,就下令他的正规军出击。一时间,马家军成营成团地从四面往红军阵地上拥。没有子弹的红军,在扔完最后一颗马尾手榴弹之后,只好用大刀和枪刺来迎战,一场残酷的白刃战就在山头上展开。中午时分,守卫在这个制高点上的红二十五师的一个团全部壮烈牺牲,马家军由此开始转入攻城。
古浪城东西两面临山,城内地势低洼,城墙因地震被毁,残破不堪,极不利于防守。尤其是在南面的制高点被敌军强占后,整个县城就在敌人的火力控制之下。马家军把山炮推到离城只有十几米的地方,抵近射击,不一会儿就将城墙轰开口子,敌军骑兵不等硝烟散尽,就挥舞着马刀冲进城来,敌人步兵也随后跟着拥入。敌人冲入城内后,沿着街道横冲直撞,挥舞着马刀见人就砍,血浆流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
军部的交通队战斗力很强。这些百里挑一的精壮小伙子,人人一把大刀和一支德国造的二十响驳壳枪,个个英勇善战。这个百十人的交通队,在左手负伤的军政委陈海松率领下勇猛出击,遏制住了敌人疯狂的进攻势头,然后兵分两路,向敌人发动反冲击。正当交通队挥舞大刀与敌人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敌人后面突然枪声大作,喊杀震天。原来,扼守在城北山头上的红二十七师,得知敌军突入城内,军部危在旦夕,就派出一队人马杀来。冲进城里的马家军,一看腹背受敌,阵脚顿时大乱。红军趁势猛冲猛打,瞬间即杀得敌人四处溃逃。在傍晚时,马匪军就被全部杀退出城。
夕阳映照着充满血腥和硝烟的古浪,房塌屋倒,血流满地,尸首遍街,惨不忍睹。军政委陈海松收拢了部队,一清点,部队损失了近一半的兵力。军长孙玉清负伤,参谋长陈伯稚、二十五师师长王海清、二十七师政委易汉文等重要干部壮烈牺牲。红九军歼敌2000多人,自己也伤亡了2000余人,元气大伤,无力再坚守危城,便于当夜在总部派出的援兵接应下,撤出了古浪城。古浪一战,红九军损失惨重,顿时给整个西路军蒙上了一层阴云。后来,徐向前在回顾这场战斗时,这样写道:
出人意料的是,九军在古浪遭敌包围,仗没打好,吃了大亏。一仗下来,兵力损失达三分之一,给整个战局带来了不利影响。……这一仗叫人十分痛心,我主力部队九军元气大伤,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红九军西撤后,进行了整顿。此战失利的主要原因,就是麻痹轻敌,死打硬拼,指挥不当,没有及早组织突围。为此,负伤的军长孙玉清被撤职。红九军原有六个团,打得只剩下三个团,士气极为低落。危难之际,总部决定王树声兼任红九军军长,又派刚刚病愈的红三十一军参谋长李聚奎,到该军任参谋长。
倪营突围,败中求胜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生疼。红军身上的单衣早已破烂不堪,难于抵御河西走廊零下十几度严寒的袭击,冻伤的竟比战伤的还要多。比严冬更残酷的,是马家军的疯狂进攻。红军越打人越少,越打子弹越少,越打粮食越少,越打地盘越小;相反,马家军虽然不断遭到红军的大批杀伤,但增援快,反而是越打越多,越打越凶狠,越打越狡猾。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发生,曾一度给西路军带来转机。但没过几天,马家军又重新向红军发动了进攻。本来,西路军还是有希望完成打通新疆,接通国际路线的任务的。但是,为了配合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时而要东返,时而要原地坚持战斗,创建根据地,时而又要继续西进,如此反复变化,使得西路军在河西走廊这个狭窄的通道里走走停停,忽东忽西,不但失去了西进的机会,而且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对此,不少西路军的将领很不理解。
西路军集结倪家营子的第二天,连枪眼还没掏好,马家军的五个骑兵旅、三个步兵旅,一个手枪团、一个宪兵团和甘、青两省大量的反动民团,共7万余人,就将倪家营子团团围住。王树声爬上瞭望楼,用望远镜一看,敌军黑压压一片。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只见马家军上万匹战马,按不同的毛色组成的花马队、黑马队、白马队、红马队等战阵,不停地在倪家营子周围来回驰骋,与其说是调兵遣将,不如说是在向红军示威。倪家营子周围集中了马家军的全部精锐部队,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久经沙场的王树声,练就了一手好枪法,是红四方面军出了名的神枪手。四五十米开外,他的手枪是百发百中。一开始,他也把敌人放到20米的地方进行“点名”,后来发现子弹不多了,就和士兵一样,挥舞着大刀杀向敌群。开始时,还有人来阻止这位副总指挥与敌人拼杀。后来他频繁地与敌人肉搏,再也没有人来拦他了。
红军的处境一天比一天险恶。没有粮食、没有子弹、没有水、没有药品,就连绑伤口的布条都没有了。近一个月的鏖战,红军虽然歼敌万余人,自己的兵力也不足一万了,而马家军的兵力则在不断地加强。危难之际,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作出决定:突围东返。2月21日,西路军分两路突围根据徐向前、陈昌浩1937年1月21日、1月23日致军委主席团的电报,西路军从倪家营子突围东进西洞堡、龙首堡的时间为1937年1月21日,不是2月21日,详见《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文献卷》上卷第539页、546~547页。。王树声率九军为右翼,三十军为左翼,两天后,东进到西洞堡一带。在马家军的眼里,西路军已是溃败之军。所以,尾追而来的一个骑兵旅和手枪团、宪兵团,极为狂傲,目空一切。他们向红军猛烈地扫射,但不见红军还击,就以为红军已无还手之力了,争相向红军阵地拥来。红军指挥员一声令下,军号骤响,喊杀声震天,一排排手榴弹在敌人中间炸开了花,马匪猝不及防,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不等敌人醒悟过来,红军冲击部队就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挥舞着大刀,端着枪刺,冲入敌群。遭红军的突然反击,马匪就乱了阵脚,竞相四处逃窜。不可一世的敌骑兵,被红军打得纷纷溃逃。这一仗,红军大获全胜,敌宪兵团被红三十军全歼,骑兵旅被红军击溃。此战,红军共缴获了1200多条枪和大批军用物资,大伙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西洞堡一战,红军败中求胜,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但是,西路军并没有由此扭转自己被动挨打的局面。可西路军的一号人物陈昌浩,却让这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命令部队重返倪家营子,创建甘北根据地。
血战梨园,兵败祁连
西路军再次回到了倪家营子,尾追而来的马家军再次把倪家营子团团围住。这是一场实力非常悬殊的较量。马家军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装备精良,人数众多;反观西路军:缺衣少粮,缺枪少弹,缺兵无援,惟一富有的,是不屈的精神,不灭的斗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西路军仍坚持了七天七夜据西路军文献资料记载和中共甘肃省党史研究室调查,西路军于1937年1月29日晨回到倪家营子,坚持战斗24天,于2月21日晚再次突围,次日晨转进至威狄堡。因此地地形不利于防守,又于当日晚重回倪家营子。西路军再次返回倪家营子后,又坚持战斗了五天五夜,于2月27日晚从倪家营子第三次突围,转移至沙河堡。在这里仍不能立足,遂于2月28日向祁连山麓转移,于3月1日晨进至三道柳沟。。在红军每一个阵地前,都横卧着敌人一层层尸首,碎尸压着尸,血流满地。
西路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写就了一曲悲壮的战歌。后,西路军只剩下8000余人了,其中大部分还是伤员和妇女。陈昌浩面对西路军精疲力竭、弹尽粮绝、待援无望的残酷现实,不得不下令突围,向冰天雪地的祁连山转移。西路军杀开一条血路,来到了祁连山脚下。
祁连山冰天雪地,气温很低,越往里走,气温越低,风就像刀子一样扎得人生疼。饥寒交迫的红军,踩着坚硬刺脚的石子艰难地前进。马家军并没有给这支伤痕累累的红军部队以喘息的机会,用数旅骑兵追击撤退的红军,他们挥舞着马刀,残忍地砍杀那些掉队的、已无战斗力的红军伤病员和女兵。
3月11日晚西路军向梨园口进发,准备向祁连山的腹地开进。王树声率领九军在前面开道,抵达梨园口后,敌军的骑兵已追到屁股后头了,就命令部队抢占梨园口两侧的山头,掩护总部进山,并为三十军构筑第二线阵地争取时间。梨园口是入山的口子,三面环山。这里的山头坡度平缓,敌人的战马一个冲锋就能跑到山顶。
不足1000人的红九军,迅速在山头上展开。横刀立马的王树声,举起望远镜一看,在曚昽的晨曦中,数不清的敌骑,裹着一溜尘土,扬着明晃晃的战刀,追杀过来。他再一看,总部的电台和供给部的同志还落在后头,没跟上来。“不好!”王树声叫出声来。他马上命令道:“骑兵师,跟我来,拼死也得把电台接应过来!”所谓的骑兵师,是西路军在坚守倪家营子时,为了以“四条腿对付敌人的四条腿”、提高部队的机动性而重建起来的,由总部四局局长杜义德担任师长,归九军指挥,只有400来个由机关精简下来的人员组成,马匹瘦弱,有些还是骒马,根本无法和马家军剽悍的马匹相比。
王树声率部刚要过口子,敌人的骑兵就追杀过来,他一面指挥部队挡住蜂拥而上的敌骑,一面带领电台拼死向山里跑去。等电台和供给部的同志跑进山以后,王树声回头一看,政委陈海松坚守的几个山头,已被马匪军的骑兵分割包围。已经打光了子弹的九军将士,在扔完最后一颗手榴弹之后,就用大刀和刺刀与敌骑兵展开肉搏。红军将士身体瘦弱,哪里能打得过凶狠残暴剽悍的马匪兵,尽管他们有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决心,但手中捅弯的刺刀,卷刃的大刀,无法与敌人抗衡,最终,一批批地倒在血泊中。只有政委陈海松,带领两三百人退到了一个土围子里。
王树声带着三百来人马,掉过头来,去梨园口解救被围困的红九军政委陈海松他们。面对几个旅的马匪军,王树声率领的这些救兵,只是杯水车薪,还没接近九军余部,就被敌人团团围住。砍!杀!刺!激烈的白刃战进行着。解围的部队又被敌军包围,拼杀了不知多少时间,最后只得突围。他左砍右杀,胳膊都抡酸了,眼睛也打红了,口里还在不停地喊着:“杀呀!杀呀!”傍晚时分,王树声才杀出重围,来到一座山上。
年仅24岁的红九军政委陈海松,牺牲得极为悲壮。打到最后时,只剩下他和几个警卫员,马匪兵看到他们拿的都是短枪,就断定其中定有“大官”,想抓活的去领赏。马匪兵围上来,陈海松和他的警卫员们用手中的盒子枪一个个“点名”。马匪军恼羞成怒,集中火力一齐朝陈海松猛烈射击。陈海松英勇地倒下了,他的身上中了十多发子弹,几乎被打成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