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我奔波在公司和出租屋的两点一线上,享受着一个人的孤单。
我想,我或许是一个性情凉薄的人,不擅交际,不爱主动联络朋友,又不热衷于混圈子,总是和身边人界限分明。在北京这么多年,我身边熟络的朋友还是寥寥几个。
那几个贴心的朋友,姚小遥大腹便便开始待产,小米远走他国,苏安下落不明,而老马算是峰回路转,他由相亲认识一个朴实而善良的姑娘,闪婚,尔后老婆怀孕,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彼时,他写的书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版,接着进了一家国内知名的图书公司担任策划编辑,离开了北京。
只有我,依然囿居在自己的孤岛,一个人****着孤独。
仔细回想了一下,其实我接下来这两年的生活也并非毫无新意。2007年的夏天,我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一只流浪的可卡狗,它饥肠辘辘,浑身脏兮兮,尾随我跑了好长一段路。当我蹲下身和它对视时,它用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还冲我嗷嗷叫了两声。
这时我才发现,它的后腿受伤了,还在滴滴答答流着血。我平常并不是爱狗之人,却出于恻隐之心,收留了这只受伤的可卡。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更生”。对,就是“自力更生”的“更生”。独立自主是我的性格,自力更生是我在北京的生活状态,我希望更生能和我在北京这座广漠又寂寥的城市里相依为命。
更生伤口痊愈之后,变得快活又健康,还特别黏我。我每天下班回家,它都会在门口抱着我的脚脖子嗷嗷地欢呼。
更生的存在,让我有了些许的寄托,不再那么孤独了。到了秋天,我在北京多了一个可去之处,那就是远在西五环外的表姐家。
做公务员的表姐夫工作调动,从N城转调到了北京,表姐也就带着我表侄来京定居。表姐能做一手出色的家乡菜,经常召唤我过去改善生活,我也乐于前往。周末搭地铁再乘巴士一路折腾过去,在她家蹭吃蹭喝一整天再又乘巴士倒地铁一路折腾回来。还好,我并不嫌麻烦。在大都市讨生活的人,折腾已是一种习惯。
2007年末,我收到小遥的手机短信:十二月五日诞下可爱女宝,顺产,六斤六两,母女平安。
她刚出月子时,我买了礼物去看她。初为人母的小遥,并没有我最初想象的那样手忙脚乱、不可开交。她身着阔大的家居服,头发任意地扎起,大大咧咧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如果不是有床上熟睡的婴孩,我真的不敢相信她已经做了妈妈。她悉心地给孩子换纸尿裤,又解开衣衫给孩子喂母乳,面容沉静,一招一式十分熟练,像是在展示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我问她:“你恢复得怎么样,肚子变大了吗?”她撩起衣襟,我看到肚皮上有黑黑的一条竖纹,便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
小遥说:“这是妊娠线,大部分产妇都有的。”她起身拉开窗帘,又一屁股坐在床边,托着腮,瞪大眼睛很认真地看床上的小小婴孩,脸上有一种天真而朦胧的幸福感。我问她:“你总是这样?”小遥说:“是,有时候闲得不知道做什么好,就喜欢看她睡觉的样子。”
为做妈妈,她很是用心,准备也很充分,看了许多育儿书,又从网上浏览了许多哺乳的知识。老苏说,她可幸福呢,生完孩子之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纯净的生命和原始的母爱,还有平淡生活里值得歌颂的相濡以沫,一个女人的人生或许还算不得丰美,但已是足够完整。这样的蜕变,这个阶段的生活,是属于小遥的。
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遥就坐在我的右手边。电视里正在播《非常6+1》,那一期的内容非常煽情,其中有一段是一个女选手含着热泪向自己的母亲表白,感谢母亲的无私奉献,公开表达自己孝顺的决心。
我一时感情泛滥,看到这里忽然想哭,便转头拍了拍小遥的手背说:“很快,你的女儿就会长大,她也会这样爱你的。”
小遥没有说话,眼里有真情流露。
离开的时候,进房间瞅了眼,小遥的孩子仍然在熟睡,她已有了一个可爱的名字,叫静言,是小遥取的。
光阴似水,一晃到了2008年。这是一个注定不平常的年份,这一年大到国家、小到个人都发生了太多事情。
年初的“艳照门”、“南方雪灾”,年中的“汶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年尾的“三聚氰胺”等等关键词,每隔一段时间就刷新各路媒体。我潜伏在网络论坛上浏览着相关事件的网友评论,内心激荡不安,久久不能平息。
但回到自己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这份激荡立马又被日常的平淡和庸碌所淹没。那种想要呐喊和尖叫的欲望,很快便在不断重复着的生活中消失殆尽。
我想,一人一世界,大概就是此意。芸芸众生的喜悦和悲伤,看似一统,实则只存在于各自的小世界。
2008年开始,热心的表姐受老许之托,开始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并不停发动朋友找人和我相亲。从那以后,我频频出现在各种相亲场合,遇见形形色色的男人:各种有趣、各种无聊、各种奇葩、各种面目可憎、各种相看两厌……最终没有成功,不外乎那句:缘分未到。
这些相亲经历叠加起来,整理润色,估计也能写一个长长的故事了吧。但可惜,这和我们现在这个故事没什么关联,请让我一笔带过。
转眼到了2008年夏,当我奔波于相亲活动并逐渐生出倦怠时,老许打来了电话。老许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地说:“小欢,你还记得你外婆家附近那个小陈伢子吗?他去年从深圳回来了。我觉得这小伙子还不错,要不你俩先在网上联络下感情,过年回家再见面好好聊聊。”
我不耐烦地说:“算了吧,网上打得火热,到时候见面没感觉,纯属浪费时间。”老许有些忧心忡忡。“你表姐给你介绍了那么多相亲对象,你也没有遇到合适的,我担心你这样下去会成为老大难,不如还是回N城来吧。在家附近找个知根知底的处着,不挺好吗?”
我辩驳说:“什么叫知根知底?这年头谁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我也没想回N城生活。”
老许见我无动于衷,叹了口气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北京就那么吸引你?”
我在电话这边涎着脸,笑嘻嘻地说:“老许,这个嘛,你不懂。”老许气得挂掉了电话。
夏末的时候,小米回了国。于我,这是一个振奋的消息。小米离开的这两年,我经常在网上关注她。她也偶尔会给我寄明信片。我喜欢她在明信片上写的那些文字,有时是随心写的一首小诗,有时是几句凌乱而感性的句子,每每读来,都觉得暖心。
她在尼泊尔不常上网,只是偶尔更新一下博客。通过博客,我了解到她的状态:她在酒吧里学调酒,在街头帮人算塔罗,她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坐在天台上晒太阳,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后来,她跑深山里头做内观禅修,就再也没更新博客了。
小米回来后暂时没有见我,她在电话里说,因为很久没有回京,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等忙完了,再找我好好聚聚。
我自然是理解并愿意等待。等见到小米的时候,已是深秋了。那天她刚好在现代城附近办事,便给我打电话,相约在楼下一起吃过桥米线。
整整两年未见,小米变得又黑又瘦,她穿了一身异域风情的长袍子,原本的齐腰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发梢显得有些营养不良的枯黄。只有那梨涡浅笑,仍然是热情而富有感染力的。
我坐在她面前,凝视着她,良久才感叹:“小米,你变了好多,很瘦弱,但精神却看起来不错。”
小米埋头喝了一口米线汤,抬起头来冲我笑,说:“是吧,我也感觉自己变了。这一趟旅行下来,身子变单薄了,但精神却丰足了。”
我把手腕上的那只“吉祥”老银镯褪了下来,交给她说:“物归原主。”
小米接了过去,也将手上那只“如意”递还给我,轻声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你的这只镯子都有些戴得发乌了。”
我仔细一看,果然是。那只“如意”已不如先前那样洁亮,在我的手心里显得晦暗无光。我慌忙问:“小米,你身体怎么了?”
小米依然浅笑,轻轻地说:“我在旅途中传染了不好的病。”我惊讶地问:“什么病?”
“肺病。”小米的语气很淡。我恍然问:“肺结核?”
小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宽慰我说:“已经过了治疗的强化期,医生说不会传染了。我前一阵子不肯见你,正是在接受治疗呢。”她叹了口气。“我也是回国后去做体检才发现的。”
“这么大的事,也不先告诉我,自己一个人闷着。”我责怪她。小米笑着说:“怕你担心。再说现在这病也没多严重,好治,吃点药,往后慢慢养就好了。”我点了点头,说:“那你注意身体,别累着。接下来怎么打算,还去尼泊尔吗?”
小米摇了摇头答:“暂时不会去了。这次回国,是打算和一个朋友合伙做电子杂志,现在新媒体发展得这么快,还是有不少发展空间的。至于旅行,往后再做打算。”
我笑着说:“也好。先前你一走,我都感觉整个北京城像空了似的。你这一回来,我心里又踏实了。”
小米盈盈一笑。“恋爱了吗?变得这么煽情。”我笑嘻嘻地说:“这个真没。你说我是不是爱无能啊?”小米浅浅笑着不说话。等米线吃完,小米说:“一会儿我去医院复查。你下班后来我小院吧,我给你从尼泊尔捎了礼物回来。”我点头说好。
晚上在小米的四合院里留宿。小米回国之后,将整个院子重新布置了一番。房间里有一种浓浓的藏香味,布帘和地毯全部换成了尼泊尔风情的,屋子里随处可见各种手工艺品,我啧啧称叹:“你这旅行一趟,跟搬运工似的,弄回来这么多新鲜玩意儿。”
小米笑着说:“是啊,我就喜欢四处淘这些有意思的东西。这也是旅行的乐趣之一了。”
说着,她进厨房冲茶,冲完后端出来,招呼我说:“快来喝我带回来的正宗酥油茶。”
我连忙过去端起一杯,抿了一口说:“跟奶茶味道还真像,不过比奶茶好喝。”
小米笑着说:“就猜你会喜欢。有很多人不大习惯这味道的。”说着,她又起身进了里屋,过一会儿出来将一个袋子递给我说:
“特地给你捎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