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期待:得到的和未曾得到的
我们的期待是久远的。历史终于为我们提供机会,于是严密的壁垒有了松动。海峡的这一边和海峡的那一边,透过那松动的缝隙开始对塑,这种对望既是幸福的,又是痛苦的;既是神秘的,又是充满疑惧的。阻隔毕竟太过长久。我们只要稍微回顾一下被分开的中国人当曰怎样以幼稚的形式进行沟通,便知道这卄年的两岸文学交往有了多么长足的进步。
记得当年大陆某权威出版社先后出过若干台湾文学选本。选家的谨愤儿乎可与人们迸入布雷区的小心翼翼相比拟。那时入选篇大抵不出思乡和阴暗生活的揭露两大类。一本台湾诗选,竟然找不到余光中、洛夫、症弦、郑愁予、罗门、杨牧的名字!造成这一状态的,除了长期隔离造成的生疏和偏见还轩严电的心理承担造成的惊恐。至于海峡的那一边,人们对对岸的隔膜完全不比他们的大陆同胞色。当局曾把三十年代文学完全贬弃,人们甚至不知道待迅。1988年12月出版的《联合文学》第五十期,用了将近一半篇幅郑重推出《阿Q正传》及其评论,这举动便很能说明问题。该期的《街头访问阿Q》专栏报道,记者在繁华的台北街头调查了三十人,只有五人表示曾看过《阿Q正传》上述现象责怪任何人均无意义。它是历史的阻隔造成的文学畸形。近十多年来两岸作家、学者以有限的方式进行交流结果。民间形态冲决时空和意识的藩篱终于有了收效:理解正在纠正误差,友爱正在涤荡偏见,心灵的彼此倾听消弭了文学的歧见。文学先千其他部门取得了从;开始的共识和整合。
随两岸来往最先出现宗族血亲的寻根潮流而来的,是未曾明指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学、文化的寻根潮流。台港作家和诗人只要是洞悉中国文学历史渊源和发展情势的,无不乐于承认该地区文学与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学母体的血缘关系。那里的文学同仁都确认该地区的新文学运动是五四新文学运动的一支流脉,它的火种同洋是五四前驱荇所点燃。
也许因为文学总是与心灵的沟通和谅解有关,文学最先展现了一个完整的中国梦。虽然还是梦,但这梦是完整的。文学的交往在这一时期形成的那种超脱的、以信任和友善为基础的格局,给予文学以外的那些领域,提供了一种恒久时积极的范式。完整的中国在其他方面的实现,也许需要时间和耐心。但文学显然不愿无限拖延它的期待。
九十年代带给我们的如下信息是确定无误的:文学中国的整合业已在悄悄形成。这种弥合历史裂痕的工作,带给当今中国的显然不限于文学自身的意义。文学以外的那些领域汜疑将从中汲取非常积极的并且是建设性的启示。当被分裂开来的两个部分各自曾呈现出彼此的单调与贫乏时,二者的和至少因它们的互补而构成无可置疑的丰富。这个简单的一加一一的故事,再一次成了文学中国的现实描写。
随着本世纪四十年代的结束,中国文学以台湾海峡这一水域为界线,展开了色调迥异的历史画幅。一边是叱咤风云的胜利荇的欢愉,一边则是失去家园的乱世儿女的悲凉;一边展现奠基创业的宏大气势,一边则浸漫着对于往昔的追怀以及无根的飘苓感。内陆的雄浑粗犷与海洋性的灵动浩淼,以及南厅温暖岛屿的明丽缠绵,这种反差极大的风格的各自展现本来就很动人,对它们进行对比、综合的整体观照,将带给文学以滋益则是毫无疑问的。
长久的隔离造成岜大的观念和价值上的差异。这种差舁有时令人焦躁,却因其本身的丰富和复杂也带来思维的丰裕。近期展现的对待传统文化态度的差异便是一例,两岸学者的基本态度儿乎是反向的,大陆趋于批判而台湾趋于保护。这种反差促使我们积极了解对方,从文化入手而延伸到社会的多层面,最终造成的是对于于事实认知的深刻化。
文学将从这种巨大反差的识别和综合中受益。对大陆的文学运动而言,它以往的积弊是由于对创新的畏惧造成的创造力的萎缩,趋同求稳的习性使浅薄的仿效成为风尚。为此,异向的参照和多方的补益不啻是一剂清醒的药石。既然我们曾经为改造、更新文学而向遥远的异方求教,我们就没有理由拒绝自己国土上的不同视点和不同价值观念的文学整合。
十年的辛苦经营使我们从交流中先于其他领域获得了一个完整的文学中国的概念。我们越过长期的阻隔不仅了解并理解了对方,而且得到一个整体性的文学历史的观照。我们从文学中国的初步整合中发现了彼此的矛盾、差异以及联系,从而促进了彼此的吸收、扬弃和自我充实。这诚然是一种胜利。但随着胜利而来的却是关于文学自身更为长远、也更为艰巨的使命,这就是庄严的下一步:中国文学的整合。
文学中国已经以它的完整形态展现下我们的视野。它将悄悄地、也是不可逆转地从容消解文化上、心理上、精神上的彼此排斥而促成新的融汇。对于当代的中国作家和学者来说,我们缺少的是一个可以包容全部中国文学丰富性的描写龟度和叙述体系:我们需要把海峡两岸、包括香港、澳门在内的多采义学加以比较综合的广阔视野。当文学中国在我们眼前出现的时候,随之要求把这种成果转换为完整的中国文学的展示。
具体一些说,我们现今的期待是一种既不是割裂的,也不是一加一的文学史、文学批评和文学选本体系的实现。这冲完整的中国文学的体式不楚浅层次的粘加和表面化的堆枳,而是消化之后把两岸文学加以溶解、调适和重新组织的文学视野、文学体系。我们期待着分裂和对立的结束。我们希望中国文学从今而后是一个不再分割的和高度融合的整体。而排斥被肢解的、破碎的和拼凑的展示。这种整体的中国文学研究,是我们未完成的中国文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