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中国文学的现代主义现代主义重新成为中国大陆文学的热门话题并非一个突发现象。这是一个由文学反思导致文学反抗的必然归宿。这一文学反思的基本内容是:自我封闭造成了一个可怕的后果,我们不得不痛苦地面对一个中国式的文化荒漠和精神废墟。中国因文化富足而自大,又因文化中衰以致毁灭而自卑。在这个特殊的时代,中国文化性格的两重矛盾现象惊人地突出。
中国文学对现代主义产生兴趣,受到一种修补和展延愿望的驱使。不是要用现代主义来代替什么,而是因需要而感到了缺陷;更不是要用现代主义来建构另一个一体化一一一体化的文学灾难对我们记忆犹新,情感和理智都不允许悲剧重演。
当一股强大的文化思潮推涌而来,明智之士宁愿做一名受到怀疑乃至责骂的推波助澜者。他们事实上是把引进和修复与西方现代主义的联系当作是给中国文学“充氧”的机会以挽救中国文学不至于窒息。基于上述,人们谈论得很多的现代派真伪问题已无关重要,真正需要的是一种新的充填。对于以往那种单一营养补给造成的“贫血”,这种充填无疑至关电要。
中国社会的现代更新,这一观念已经得到广泛的认同冲国文学的现代更新,则是与上述前提的相应协调。在文学的现代更新中艺术观念和艺术思维方式的更新是最具实质性的内容。刻板和僵硬曾经造成定则。因而冲破这一定则乃是挽救文学危机的必然选择。因此,现代主义艺术因素的加入,便成为疗救的药石,尽管并非唯一的。
感到匮缺和贫乏是一种觉醒。当今中国知识分子的前卫部分,最先获得了这一觉醒。长久的隔绝造成缺乏营养的真饥渴。不是“如饥似渴”,而是“饥不择食”,觉悟的中国人都乐于承认它的合理性。
中国事实上缺乏现代主义产生和生存的基础和条件,而作为一种文学潮流,现代主义已有长久的历史,也并非是“新鲜事物”。中国现时的意愿与行为不过是一种“方便利用”。
当然,既然存在着这种被利用的可能性,便说明异时异地的现象之间有着某种不言自明的默契。其间最值得重视的闽素,是文学作为一种批判无论是对社会或对文学自身在不同时空里均体现了共同的价值。西方以现代主义批判工业文明对于人自身的破坏;中国则借它批判社会的人为变异造成的对于生存环境的破坏。二者均不约而同地以文学反抗体现社会反抗,尽管这种反抗的质各不相同。
中阄玄学对于现代主义并不要求强暴的取代一一也许有人希望出现这种取代一一但它要求一种观念的改变,即要求改变那种由褊狭造成的从心理到实践的艺术排斥。一种文学形态的自大狂症与宗派性排它,破坏了文学的自然生态。这惨痛经历萌醒了如今这般的冲动。
这里要求的是一种非暴力的和平加入与渗透,一种悄悄融和友善的竞争。与世隔绝的中国渴望用新的语言与世十进行精神对话。对话是一种沟通,而沟通必须有大家都能押解的现代语言。现代主义在这种情势「为这种对话提供了寸能:它可以排除由予观念的歧异而产生的语言障碍。
现代主义魔影的侵入,使一些人寝食难安。这些人的心态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不自信。他们对中国文化和文学的实力和抗拒外物的韧劲缺乏认识。他们,而心理匕只承认弱小。不自信造成了神经衰弱,他们视这一来自西方的野牛为可怖,他们深恐野牛会吃光自家祖传菜园里的种植而造成荒芜。
这些人的危机感与别人不同。其实在这片古大陆的泥淖中,什么样的远方来客或“不明飞行物”或迟或早都将被淹没一一要是他们不自觉进行抗争的话。一切都会在“中国式”的名义下受同化以至消失,包括现代主义也会在“中国式”这个怪胃中被“消化”。真正的危险是什么都将被中国“吃掉”,而不会是别物“吃掉”中国。
当前关于中国文学的期待是因人而异的,有人在浓重的失落感中希望恢复五十年代开始的大一统工程;有人在巨大的冲动中希望用现代艺术的觉醒以全盘改造旧有的文学体制;有人则把某一种文学潮流,例如寻根文学潮流或“改革文学”潮流指定为主潮或最优模式一一这一切都不约而同地把一体化的格局当作了理想秩序。
中国大陆这一场新的文学革命的期待,不是一次新的大一统,而是新的破碎和混乱。什么时候中国文学否定了一种人为的主流化,什么时候我们就有了进步。同样,什么时候我们心甘情愿地承认文学的棍乱是一种常态,什么时候我们头上的文学阴云便会散去。回到这篇短文的主旨上来,我们如今向着现代主义的接近,其动机和结果都决然棑斥取代。如果我们期望现代主义的大一统,那同样意味着一场新的悲剧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