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二十世纪,此刻已是一片凄迷的暮色。在中国人的记忆里,带血的斜阳依稀映照着百年的呼号与呻吟。世纪的记忆原是血与泪的记忆。
苦难造就了丰富。要是没有这么多的追求与梦想,失败和屈辱;我们也许会为历史的贫乏而遗憾。但二十世纪对中国来说的确是沉重的,这不仅由于苦难,也由于梦魇并没有在百年即将终了时隐退:人口的爆炸、资源的匮乏、生态的失衡,仍是如今中国心灵的一团乱絮。
中国期待着一种认真的回望。也许今日的经济发展可以为失去自信心的中国提供刺激,但文化的偏离,它因无批判的“弘扬”所造成的旧习的卷土重来,已构成对于现代进程潜在威胁。回望也许无用而毕竟有益,至于可作为存在的思考的证实:我们曾经面对过历史的积重。
目下文学艺术向。着商品的滑行现象令人吃惊。故作昂扬的应时之作与自甘沦丧的插科打诨比比皆是,肤浅乃至卑俗的逗乐使衣冠楚楚的节目主持人看上去都像是不入流的相声演员,整个的艺坛充斥着廉价的“绕口令”般的陋习,似乎人们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耍嘴皮上了。
人们一面在义愤填膺地谴责“五四”对于文化的过激行为的同时,一面却拱手恭迎当年被陈独秀、鲁迅等斥为“吃人”的那一套道德垃圾。有时,人们甚至因习惯成自然而说溜了嘴,连当年普通老百姓都为之不齿的“国粹”,也成了广告语汇般的口头禅。某种舆论倡导使“整理国故”一类的陈词滥调犹如时装表演那样到处走红。
文化的沦落最明显的标志是它们失去批判的锐气。现实的严酷遭遇使当前的中国知识分子变得更为“成熟”了,他们懂得如何在复杂的境遇保存自身而不致受到伤害。于是,配合着商业文化的兴起,一些洁身自好的文化人选择了机智的避隐。他们一时忘却人间烟尘而躲进了“传统”这一安全可靠的隐蔽所。
然而,在艰难的时势中,我们的头顶垂挂着苍老的太阳。它时时提醒我们上面述及的那种百年中国的记忆。难道,作为这片土地的生民竟是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忘却我们脚下这片深厚的土层,忘却土层中的埋藏和郁积?
现实种种呼唤着“脱俗”的崇高的有时却有点悲壮的投入。文学艺术诚然有其自身的律则,它们对于切实人生的不可疏离却是始终的尊奉。人生和社会、多的梦想或苦难,总是期待着文学艺术对它们有限的、甚至是无谓的承诺。
世间万象之中,文学也许是一种既聪明又“蠢笨”的事业。当仕途或经营造出了人生的繁华和喧腾,而文学却在寂货的一希心片情愿地品味着苦涩,有时甚至要承受惩罚和灾难。这营生始终与悲苦为伍,它的思考和不满在某些人看来甚至是令人嫌恶的习性,而文学却毅然身负十字架流血于中途。
人们为追求欢娱尽可游戏而调笑,但他们不应以文学为工具。当生存成了严肃的莴至危害的话题,而恣意游戏文学并以此为乐、以此为荣便难免尴尬。人间游戏场随处都有,习于此道者大可不必羁留这满布悲愁和苦难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