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季节,海生工程正忙时,大华竟然带着玉蝉和外祖母从省城回来了。国举入伍的那一年,大华便考上了省音乐学院。他做梦也没料到,当他开始读研究生时,他的导师竟然是她的外祖母。
外祖母已到耄耋之年,刚刚平反从甘肃返校。学校的师生都在议论,她虽年老,但耳不聋,眼不花,思路清晰。他的毕业论文答辩刚好分给了外祖母。当时他只知是一位刚刚从大漠回来的女教授,还听人说尽管她被下放劳动改造,但依然在大漠里的一个中学任着音乐教师,她的业务并未因下放到大漠而荒废,在那儿十多年里创作了一部系列的大漠魂小提琴演奏曲。据说她将大漠的苍凉,大漠的暴风沙,大漠的太阳的昏黄,大漠雨后的孤烟,还有大漠上的憨厚的人们的生活和传统,甚至是他们的坦诚豁达,真情真爱全用曲子表现了出来。
她的曲子一经出版,便被中央乐团演奏并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了大漠魂专场演奏会。她当然也被请去指导并观看了演出。大华是抱着惊奇而又崇拜的心情去拜访并请教老师的。他写的论文的题目是音乐,母亲和我说是一篇论文,其实他已写成了一篇记实性的报告文学之类的作品。老师看后并未因他的文法的错误来批评他,而在一口气看完之后,迫不急待地问,你叫什么,你母亲叫什么,你从那儿来的等一系列急切而直接的问话。当大华告诉了她母亲的名姓时,导师一把拽他到面前,激动地看着他,抚着他头,然后一抱将他搂到怀里泣不成声了。当时他还以为导师年龄大了弄出了误会。而当他真正弄清面前的导师便是自己的外祖母时,双膝跪在外祖母面前,头偎在她怀里久久不起来。外祖母告诉他,她的老伴,他的外祖父已病故在大漠里。她说他那大漠魂是和老伴联手创作的。她说待一切理顺之后便去找那位女儿的大恩人海生,去看望自己的外孙,她却万万没有料到外孙竟然到了她的面前。当大华告诉她还有一位名叫玉蝉的他的养父的同学的女儿刚刚入校,她立马让大华将玉蝉找来。他对外祖母说,玉蝉是他中学的同学,高中毕业后曾在县上一个私人办的音乐班学弹吉它,后来因了婚姻问题与母亲意见不一,入伍当了兵,复员后没找下工作,便到省城边打工边自学音乐,待到音乐学院招生;一考便考上了。入学后俩人又一次成了大学的同学。玉蝉来找他,他们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大华的外祖母提着礼品来县上找到了海生。其实海生与她偶尔也通着信,只是迫于无奈也没让大华与她们见面,又怕影响大华的情绪,便未将这一切告诉他罢了。当他看见玉蝉和大华一块来,并叫了他一声伯伯时,他的感情便激动得很难自抑了。他觉得心中有一股难言的味儿在搅动,但这种搅动只是倏的一瞬便又为他的养子而祝贺了。
大华的外祖母与海生一同来到仁义村后,先去了女儿的坟茔并亲手将一棵青松栽在女儿坟前,然后去看了罗二扛,接着又让玉蝉带路去谷口镇莘子家里。海生当然也一同前往。见面之后海生满脸绽花般看着莘子只笑不说话,莘子当然不明其因,便将海生拉到一旁问,海生只说一句一个养子,一个亲生儿女,这一下没啥问题了吧!莘子却有意拉下面容儿说,娃们的事一办,咱们的事肯定更难了!一句话说得海生收回了笑容。话虽如此说,但莘子看着眼前长得倜傥潇洒又有学问又出自音乐世家的女婿,当然也难忍嘴角的笑容。他不与任何人商量,叫来一辆面包车将所有的人拉到了县城,车进县城北门,他先将车叫到他的开发公司,从自己的书柜里抱出一包包得整整齐齐的东西,交给大华的外祖母说:这是建敏留下的遗物,全是她在猪厂养猪时创作的曲子。我不搞音乐,就交给你们吧!一听是建敏的遗物,全车人都收了笑容。车上一阵默然后,建敏母亲说:咱先找个地方看曲子吧!海生便将他们一同带到自己办公室。这些曲子,有抄写整齐的,也有龙飞凤舞的,但全是音乐的符号。他们一张一张翻着,当看见那首《猪场春早》的合奏曲时,建敏母亲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是一首民乐合奏曲,乐曲分泔泉春晖,喜迎日出,拨云见天,甘霖雨露等。泔泉春晖,写的是建猪厂的欢乐情景,流水鸟鸣,猪叫,钟声,一片的和谐和欢乐;喜迎日出,专门表达猪厂的建设和发展;拨云见天,表达她为猪打草煮食的情形;甘霖雨露,表达的是猪厂美好的未来。建敏的母亲看着哼唱着,不由得落下泪来。建敏母亲将所有曲子郑重地交给大华,要他认真整理后为母亲出版。然后,莘子带大伙到了县城最高档的星级宾馆里。不能不说这是海生心情最好的一日。应该说他和他们共同实现了建敏的遗愿,加上他的身旁坐着莘子,他的对面坐着养子大华和女儿玉蝉,大华身旁坐着他的教授外祖母,老人与海生的中间还坐着儿子国举和他的儿媳珍儿,接下来他们轮番相互的敬酒。海生见敬必喝,只觉那每一杯酒,每一口菜都如同送进肚里一口蜂蜜一般。
有人说:乐极生悲,有人说:冤家路窄,此话此时同时地体现在海生的身上。当他饮得正开心,情不自禁地环顾四周以向大厅里的人显示自己的开心、愉快和骄傲时,他的目光竟然碰上了她。他看见她和一个男孩在对面坐着,男孩背对着他而她却是面对着他,她的那双已显痴呆却似要喷火的双眼证明她注目此地已好久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当他还没回过神来时,只见她如同一个幽灵一般端起酒杯走过来。
一切都安排完了,包括他说的要为二女和儿子把房盖好;包括完了儿子的婚事。为此,雅琦倾尽全力将自己多年来一月一月从嘴上抠下的钱全部给了他。她觉得这一次说啥也用不着再去他家找他的家人找二女了,她觉得那样做确确实实太无聊了,她觉得自己多年也确实生活得太累太窝囊了。她开始期盼着那种自觉的,发自肺腑的爱。所以当海生为儿子国举办完婚事之后,他便耐心地等,她认为她已将全部的甚至是百分之二百的情感,当然也包括经济全都给了他,她完全有把握他绝不会负了,也不会把她再拖下去。当然,当一位年过不惑的女人这般想时,她不会不想到年龄对一个人的毫不留情。她全然已觉得自己的耐力足以让那一颗徘徊不定的心到了最后决断的时候了。她就这般一月,两月地等着,不只没等来他的丝毫的举动,反而在这儿碰到的是如此地让她惊心动魄,如此地让他心底燃火,如此地让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的一幕。她颤颤地端着酒杯僵僵地迈着步子痴痴地就要来到他们的喜宴前时,那种非凡的自我调节的能力终于让她从或是频临绝地或是誓死一搏的反常的情绪中跳了出来,她满脸堆笑地站身在海生和莘子面前说:真是幸会呀!祝贺你们,祝贺你们!说完不等对方开言,她即对满桌的人说:各位,我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雅琦,现在本县南牌乡工作,任着那儿一个副职的书记,海生是我当年的同学,其实说是朋友更确切点,因为我们并没有在一块读过书。我们——她就这般涛涛不绝地说着,她也不清楚自己为啥做了如此多的自我介绍。这一一地介绍立马使她的心陷入到了委屈的酸楚之中,她的话语就要进展到实质阶段了,她要将自己二十多年来和他的关系公开给在坐的所有人。可当她的话题刚要转入正题时却被海生打断了。海生竭力隐住尴尬和慌乱说:过来一起坐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华的外祖母,音乐学院的教授。他明显将话题要岔到一边去。接下来他又开始介绍教授的生平、教授所受的灾难,大有了从三百年前开始叙说的架势。但他的话出口不过五句,雅琦一手止住他说:你把人还没给我介绍完呢!说此话时,她的目光便死死地盯上了莘子,莘子即似迎接挑战一般迎上她的目光。难道我还用介绍嘛!我可是早就认识了你的!你肯定是莘子,那个女强人,从村上已干到镇上。不敢当,并不是个强人,但我是永远地不会服输的!祝贺你,有着如此的勇于出击的个性!谢谢!胜利并不一定属于只出击不防守的人!来吧来吧,坐下来说!见着刀枪见火了,海生显出慌乱来。来吧来吧,大家都是好朋友,过来坐吧!教授在她们对话时看一眼这个,看一眼那个,似乎已听出了话后边的话,出面为海生解脱。谢谢您老人家,我儿子还在那边等我呢!雅琦恢复了理智。
让儿子一块过来呀!教授依然坚持。不了,谢谢!让我为老同学不,老朋友海生的未来的幸福敬一杯。雅琦说着话高高地举起了酒杯,海生只得机械地端起酒杯相碰后饮了下去。当海生喝完这杯酒时,雅琦说:你看,我多么地不知礼貌,咋能只给朋友敬呢!来,老人家,我敬你一杯。接下来,她给在坐的所有人一一敬酒,每敬一杯自己先饮一杯,她的敬酒近乎到了不可一世的甚或到了疯狂的地步。她是将莘子放在最后的,当她转了一圈来到她面前时,她的双眼已红得如同充了血一般,她的面容儿已红到了脖根上,她的舌根似乎已发硬了!她的移动的脚步显然失去了重心,她在斟酒时将许多的酒都洒在桌子上,她的端着的酒杯里的酒也不时地洒出来,她却依然坚定地来到莘子的面前问你认命吗?我可是不认命的,我今天要告诉你,只要是我认准了的事,我会以命为代价去争取的,你明白吗?她说此话时,嘴里打的酒嗝差点把肚内的东西吐了出来。见此,莘子说:其实,世上的许多东西不是自己想要就能得到的,有些东西,你不想他反倒来了,你若想,他却是来不了的!人是万万不可以意气用事的,当认命的时候还是要认点,要么弄个人财两空,就划不来了!这样吧,既然你今日有此心意,咱就小杯换大杯,连碰三杯,以祝贺咱们今日相互之赠言!莘子说着抓过来两个茶杯,咕嘟嘟将两个茶杯的酒斟满。急得个海生欲将两个大杯抓走,他们俩人已各抓一个在手上,高高举起,咣地一碰,如同喝凉水一般端起就灌。雅琦竟然早完在莘子前边,她如同运动员抢跑道一般抓过酒瓶说:喝就喝,喝就喝!说着又癫癫狂狂将酒杯斟满,俩人又咣地一碰一饮而尽,如此地还没到第三杯,俩人便同时瘫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看得呆了。酒席就这般无奈地散了。当雅琦的儿子搀着母亲,莘子的女儿女婿搀着莘子出门时,海生站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确确实实不知了自己该去关照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