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阴沉沉的,西北风呼呼地叫,雪花在空中飞舞,主任和局长亲自送海生去这个开发公司上任。一晃又是好几个年头,该说是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发展经济,一切向钱看,打破铁饭碗,调整开发,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等等的新话题,吹得人人却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海生从团县委到县委办公室的几年里,他将一切的心思全用在工作和事业上。尽管这一次的提升,并不让他满意,他还是满怀信心的去了。至于雅琦和莘子,他就只有采取了拖的办法,他既不表态什么时候解决问题,也不表态和她们断绝往来,拖得俩个人也便没了太大的脾气。只是后来玉蝉真的嫁给大华。为儿女完婚那天,莘子早早请海生同去省城商量,俩人便以双方父、母的身份为儿女在省城举行了婚礼。莘子也隔三差五地去省城女儿那里住,去之前也常给海生打个招呼说要去女儿那儿,问他去不去,他也时不时和她一块去,海生的心思便也倾斜到了莘子这一边。至于雅琦,她不和他联系,他也便很少和她往来了。
家庭或者说是爱情的失败,常常会使人将一切的心思全用在了事业上,海生到了县政府。不但包揽了政府所有材料的书写又要跟上领导下乡调研,他经常是星期日下午进政府大院的门,到了星期六才出门。熬到了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四年,到了干部大提拔时,他却是因了一个初中的文凭被刷了下来。当时县的主要领导找他谈话说以文凭取人是上边的硬扛扛,没办法!接下来新任的县上的领导便觉得继续留他在机关下苦力写材料也不合适了,因为和他一块写材料的几个人大都已任了副县长副书记什么的,最小的也任了部局的副职,便找他谈话安排他到这个小小的公司去任经理。当他任经理的风传出去后有人说:小伙也真是干得窝囊呀;有人说:别瞧单位小,是个公司,可是个有实权的单位,实质上还是县财政全额拨款单位。他虽然对此比较满意,但嘴上却说:我还年轻,我是要干事业的!领导说你还是去吧,先干着,回头再说。他就答应了下来,尽管后来县上许多干部都说,把小伙子放到那儿确实不合适,埋没了,屈才了,但只能是替他哀叹而己。既来之,则安之。安下身,怎么办!这是海生上任之后思考的第一个问题。
他首先对单位的每个人都进行了全面的了解。下边,不妨将他了解的情况以及那几位主要的人的像画出来。老文:(即文书为了避免有人对号入坐,权且让他先这般称乎)35岁,高中,因其兄在县上的一个要害的部门任着局长,便将其从外地一个工厂调来。其人沉默寡言,工作踏实,但思想狭隘,目光短浅。老工:(即工程技术员)四十多岁,初中文化,文革中任过一派的头头,后来在政府机关做过好长时间的门卫收发,文革后提拔到一个乡上任了革委会副主任,清理三种人被免职后,调到该单位。此人最嗜迎奉,性格奸诈,心黑手毒,利欲熏心。老房:50出头,初中,参过军,转业后在一个乡上任过干事,此人长像魁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人送绰号大头。小保:是一位顶替的青工,初中,大个,长得精精干干。此人年轻老练,敏感多疑,为人市侩,不求进取。这就是几位主要的骨干的状况,其余还有七八人,全都是寻情钻眼调进来的,文化虽说是初中,实际最高也就高小文化。就是这样的人员,也会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弄得个单位正气不足,邪气有余,纪律松散,一盘散沙。
他一上任,老工就在他面前骂老房:猪头猪脑,冻冻儿肉尽人抢!老房骂老工:狗日的就不是好驴日下的,巴掌大个公司的事全让他管完了,不是厕所的粪臭,狗日的都拉到他家去了!老文听着这一切只笑不说话,别瞧小保年轻,不伤及他的利益,啥事也不管,若伤了他,便翻脸不让人,拳头就是知县官,他的这一手震了,单位无人敢惹。全面了解之后,单位的矛盾便集中在了老工身上。也难怪大伙这么说:这个老工,既管基建修缮,又管经营销售,就连支部工作党费收缴也管。了解了这一切,海生真的怕了,真是山小恶虫多,水浅蚂蝗怪他想着赶快退了算了,就说自己干不了,但仔细一想,虽然这些人经常吵得脸红脖子粗,但总比那些有话不说,笑里藏刀的人强多了。人无完人呀!如此一想,他终于提出了消除矛盾、增强团结、合理分工、群策群力,做好工作的第一步的指导思想。他找他们每人谈想法,谈工作,谈未来。他们也听,也笑,末了便说:下边家属楼竣工多年,人已住进去了还没决算;施工员既施工,又管材料,楼建成了,剩余材料压了几库房,底子不清,无人过问;建筑材料入库出库,手续不全,材料会计不开票,就拿去用,用多用少,天知道。他去问老会。老会是会计,老会说人家想挤掉咱自个一手摇,方便;他去问老工,老工说:谝他妈的X呢,狗日的中午睡得象猪一样不开房门,让工地停工呀!他问及大伙,大伙都说:查,把狗日查,看谁在里边捣鬼呢。事情看来并非没有问题。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楼房决算,先清清库房的材料,这总该是可以的。他开会专门安排此事,但得到的只是混吵和厮骂。他制止,他们也听,不过心中却愤愤不平;他让他们心平气和谈,谁也说不出个行行样样;他放开让他们争,也争不出个结果。一次又一次会议,开了,散了,毫无结果。他就想,难道我一来就非得到这些事非中去?这样下去能行吗?与其求快,不如求稳,反正事情在那放着,谁个也跑不了。咱还是先调解一下空气,缓和一下关系,正面做工作,鼓舞点士气,回头再说,若有机会,将人员向外交流交流,也许会好的。
元旦将临,他给单位写了付对联:上联:抓改革,群策群力,奉献社会,投身两文明建设;下联:为四化,同心同德,造福人民,致力房地产开发;额上:求实创新。他尽他之能,逐词逐句给他们讲对联的意义,因这对联而延伸到国际国内的形势,延伸到工作的指导思想和重点。加上他曾任过那么长时间的县长秘书,什么八五规划,翻番设想和措施,农村商品经济六个基地建设,乡镇企业的前景,工业改革的重点,企业管理的要害等等!由管理讲到人生观,人的价值,讲到关系学,讲到美学,甚至连正在自修的美学心理学中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方法以及无意识的意识,自我和本我等等他都讲。每次讲话他都充分地准备,尽量讲得有事实,有数据,有人物,有理论。说实话,他的讲话理顺了全体职工的心思,打开了他们心灵的窗户,开阔了他们的思路,这从他们一双双闪光的眼睛,一个个认真聆听的表情中全然能看得出来。他们说:经理知的真多!他们都愿意和他接近,和他说话;他们也开始沉默,开始认真思考现实中的自我和如何超越自我;他们开始觉出了自我的价值。
经理,咱们有前几年庄基押金存款的利率,给大家每人买一双皮鞋吧!这是老工和老房先后对他说的。他了解了一下。前几年由于职工干部在县城私买庄基建房被查处,县上将收回的地皮补办征用手续后,划拨给职工干部建房。为了防止违章建筑,建房者每户收二百元押金,房建成后若无违章问题,此款即退还个人,所以此款单位未进正式账,只列专户存了起来。存款当然有利息。利息能动用吗?皮鞋能买吗?他想。你不是说要关心职工生活吗,咱这单位从来是什么也没发过的!你要怕负责就说你不知道,就说我们自做主张买的!老工和老房给他做思想工作。单位已变成开发管理公司了,是事业单位企业管理。县上其它单位也并非没发过东西!大家正在兴头上,甭让人家说咱只讲大话不办实事!这样一想,他对他们说:买去吧!皮鞋就这样买了。
一九八四年新春佳节,他给大伙们每人买了一张年画,上边公公正正地加盖了单位印章,写上了公司的名衔;他亲自为每个同志撰书了嵌名联,以个人名义相赠。大伙都说拟得绝,写得好,就都贴在各自办公桌的正上方。
春节刚过,他先带头请大伙喝酒,并对他们安排,相互都要回拜。尽管老房和老工当时关系紧张得似乎到了不说话的程度,他们还是都相互拜了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他又安排了一晌别开生面的座谈会,要求每个同志有糖带糖,有酒带酒,瓜籽,水果更欢迎。还要求每个同志都要相互准备一句祝贺的话。只一句,要说得确切,说得真诚,说出希望,说出精神。他们确实开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座谈会。大伙说了: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没有这样痛快过,舒心过!做这一切,他都意在沟通一种思想,消除一种隔阂,增加一种情感,鼓舞一种斗志。
他的意愿应该说基本达到了。他开始着手下一步工作。他动手重新分工。要分工的主要矛盾集中到老工和大家身上,大家要各管一项,减少老工的权力;老工认为这是对他的排挤,内心不服。他认真思考之后,找老工谈话。老工同志,你说咱们单位如何重新分工,你是老同志,业务熟,有经验,给咱参谋参谋!说句心里话,我这几年也干得累了,我看你也是个好心肠人,我这人无论谁当领导,都会尽力工作的。至于分工,我觉得我管的事也真太多了,事多了也难免抓了这个丢了那个。现在又要搞开发,项目也多了,任务也重了,你看,让我管一项就行了,我保证把这一项事管好,给您领导不留麻达!听他之言,海生觉得他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他觉得说得真诚,便开始觉得这位同志并不象其他人说的那样坏,而是位精明,达理且有一定水平的老同志,怪道来他是原任领导工作的依靠和骨干。这样吧,商品房要开发,国家给咱们贷款一百多万元,要求咱们建商品楼,你就给咱管基建吧,这是咱们新开的工作,也是咱们下一步工作的重点,至于其他工作,庄基已基本划完了,房子就没啥分头,只是个别调整,你说呢?行、行!老工嗬嗬笑着回答,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和不满。谈话成功,消除了他的思想顾虑。可在他开会正式宣布分工一月以后,从老工那儿传出话来:你叫小伙弄些,走着瞧吧!
经理,我要调走,不是我不支持你的工作,人家单位要我,在这儿时间长了我也想换一换环境!老会找他要走。经理,我弟从部队转业,分到县上,可能还要到基层去,眼下媳妇儿子一家家,都住在我家里,时间短还可以,时间长就会有矛盾,你给想想办法,让暂住到那儿!老房向他要求。经理,我女人快生孩子了,是二胎,我已有一个女儿,我弟兄三个都是女娃,我哥三个女娃,我弟也一个女娃,我想要个男娃没生育卡,你给想想办法吧!老文向他要求。经理,买不下化肥么,地咋种呢吗?老房向他要求。诸如此类之事,举不胜举。
他先还觉得烦,接着就认为,大伙能对他说是对他的信任。如果在一个单位当领导,给同志们解决不了实际困难,还算个领导嘛!老会同志,我们单位正需要人,你也业务熟悉,这阵走我是不高兴的,但我想了,如果你去的单位好于我这公司,你自己也觉得满意,我就不勉强;如果单位还不如这儿,我就坚决不放他说。在一个局里,仍当会计!老会说。去吧!他当即表了态。老房同志,咱们家属楼有一套房,在一楼,是原来分给一位县上领导的,这位领导家属暂没搬来,房空着,让你弟先住上,只搬点临时生活用品进去,人家什么时候要房,你弟什么时候给出搬,要讲信用的!他说。实在多谢你了,你给我帮了大忙,我也是看着那套房想的,知道是给人家领导分的,没敢要!老房激动得站了起来,满脸全然是要将他叫爷的恭谦的样儿。好吧,好吧,去拿钥匙,住进去可不要枕上枕头睡大觉,自己也要想办法,找房子!没嘛哒!明日请你喝酒!免啦免啦,都是自己人,讲信用就好!老领导,我们单位老文同志只有一个女娃,想要个男娃,没卡,你给想想办法!他亲自找到计生委主任办公室,他是他的老领导,他实话实说。职工干部,只准生一胎,有明文规定!老领导为难地说。老文媳妇都快生了,你一定要给想想办法!二胎要罚款,弄不好要开除的!老领导面有难色。
老文同志还年轻,媳妇在农村,生活困难,加上本人又是部队转业的三等残废,又是弟兄三个都没男娃!你全当行善哩!他硬着头皮说违犯原则的话。说句实话,你也不是胡日鬼倒棒棰的人,这样吧,你先等等,有机会我给想办法!老领导答应了他的要求。后来他还三天两头去找。老领导终于给批了二胎生育。老文同志接到卡片后,激动得双手颤颤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说:经理我一定把工作干好,报答你!此话是说到他心坎里了,这与请他吃一顿饭,送他吸一条金丝猴烟,是不能相比的。
他虽然跑了腿但跑得乐意。三秋到了,他专门找了辆车,为家中有地的一头沉同志每人将两袋化肥直接送到家中。他尽力满足每个同志的要求。他把每个同志都当亲兄亲弟亲姐亲妹看待,无论谁个提什么困难,他都千方百计解决。他觉得办了这些事,他才真正象个经理。他明确地提出了单位的十项任务,具体地规定了完成十项任务的措施。他与大伙反复讨论后,确定了十项任务的重点,即抓好商品楼建设。那阵正值商品房开发起步的热年,国家总理亲自讲话,国务院专门发了文件,主管县长亲自找他谈话安排,要多少贷款给多少贷款,最少三百万,这是上边安排的任务。县长说这话时把建行行长叫到当面。事当然是好事,也是对自己这位半生只摇笔杆未干过实业的人的考验。没有技术干部,任务能不能拿下来?县上虽然职工干部都喊住房紧,实际上私自买卖已占去绝大多数,且绝大多数人都想有个单家独院!这都是摆在面前的现实。而最突出者是这项工程由谁来承包?谁来做这个决定?怎么承包?当时,基建承包中的不正之风已在社会上已形成一种非常不好的舆论,大伙都说,谁管谁发家!一些领导,还有一些大人物,在这方面栽跤受处分的也屡见报端。县上已有人说,那个县长表态给谁承包了那个工程,给送了什么什么……海生真怕。他怕把楼盖起了,把自己整倒了。他怕那杀人的流言蜚语,到时候落个说不清道不明;相归想,干归干。事情总不能待你想好了再干;开始干起来也并非就不允许再想。他成立了基建领导小组。老工任组长,小保、老普任组员(国家开展城镇房屋普查,调来一位复转军人,分管普查,权且称他老普)一般事宜,由他们二人协商,组长点头决定,大事共同商量。他对他们讲:这是新事情,县长亲自抓,关系到房产改革,关系到单位的声誉,一定要抓好,要住到工地去。要……反正他要求得非常具体。为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他决定给他们每人每天补助叁角钱,做为野外工作补贴(该单位,是从未发过补贴的)。大家好兴奋。好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