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莘子去县妇联。县上筹备妇代会,提名她为县妇女联合会委员,让她将自己的简历送去,以便大会选举时介绍,并要填写一份登记表。县妇联和县团委同在县委办公大楼二楼办公,办公室毗邻。妇联在二楼最西边,莘子从团委门前过时,从开的门里,看见了海生。十多年来,除过几次现场会,她尽管很少见到他,但对他的一切,包括他工作的调动都了如指掌。
当初生女儿时,因为有王群在家中撑着,她虽痛苦却也无奈。后来王群与她离异,只要她一看见女儿,便想起海生,她常想,总不能让女儿终生不知了她的生身父亲。可又一想,知了又能咋呢!难道要让女儿知道她是私生子不成!如果说多年来事业上的奋进是为了争被人抛弃这口气,还不如说在她的潜意识里,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对海生的追求。当初她是要用成功来证明自身的价值,起码要证明她远远高于二女。然而,当她得知海生和雅琦之事后,她便恨起海生来,她心中常是咬牙切齿又悲愤含泪地骂海生不是个东西!怨海生咋就是这样一位无法把握自己的人!可是,眼见着雅琦至今还没有得到海生时,她心中竞争的意识便又蒙生了。她开始想,人家是大学生,又在重要部门工作,自己怎能与人家相比。每每想到此她便着急烦躁,而又无可奈何。然而要她放弃竞争,她却又是那种永远也不服输的女人。她就苦苦地挣扎着。自从她去镇上工作后,他的这种想法愈来愈强烈了。后来听到海生和党晓兰、王绒绒的事,她则认为这一切的责任全不在海生,世上有那个男人在这样的女人身引玉下能挺得住呢!至于她们能不能对她造成威协,她全然也没放在眼里,她认为,她有着任何女人也无法比拟的筹码,就是她有他的女儿。不是因为不想让女儿知了此事,而是她反复想了,确实不能让女儿知道!然而,如此长期拖下去又何日是个头呢!更何况,一个女人,既要养老管小,又要在社会上干事,谈何容易!加上,不时的有人上门提亲,不时有男性的搔扰,还有生理上的对她的不断折磨,她便经常独依枕头,以泪洗面,心中常恨不能扑上去咬吃了海生的肉。然而,当她终日相恨的人到了她面前时,她却是觉得那种恨霎时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她竟然很想再看他几眼。很想和他说说话。此时她人虽在妇联办公室办事,耳朵却始终撕得长长地听着团委办公室的动静,包括门的一开一闭,包括出出进进的脚步声,甚至包括坐椅挪动的声音,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有几次她一听到门响竟然身不由己地出门来看,弄得妇联的干部问她,你是咋咧,得是还等什么人?她虽脸红了,却依然将心思无法全收回来。
很快办完了事,妇联办公室的同志送她出门时,她有意将声音提得高高地与其告辞。她的声音终于引起一侧的海生的注意,当他有意无意抬起头来,俩人的目光碰到一块时,海生起身几步到了门口,莘子也已站在了门外边。您——!海生不知了说啥好。您好;忙吧?莘子开言,显然是有备而问。你们俩个认识!妇联的干部在一旁插言。何止认识,我们是同学!海生终于稳定了情绪说。哟——!你们是同学呀,都好能干哟!妇联的干部顺口便来了一句。由于她写的妇代会的工作报告让海生给改了改,这句话显然含有答谢的成份。您——!海生似要回话,但只说出这一个字。哦——!来妇联办个事!见他们相互紧张的样儿,妇女干部似乎才明白了自己的多余,心思一转说:老同学见面,你们聊吧!说完与莘子握手,回了办公室。那您——!海生的意思是让她进办公室坐坐。莘子从门缝已看见办公室还有人在办公,说:不了,我还要赶回去呢,说着便要走,海生似乎才从梦中醒过来,几步追上她说:去我房里坐会儿。莘子虽还在推辞,却跟着他上了四楼。四楼在最顶层,除中间一个科委的办公室外,两边全是宿舍。海生和团委一名干事同住一房。此时都在上班,四楼极静。海生开了房门。房子里窗靠墙两张单人床,床顶头一人一张三屉桌,门的倒钩和里窗上檐上拉开一条长长的铁丝,上边搭凉着衣服。坐吧!海生不知了是让她坐椅子还是坐床上。她却朝里面看了一眼,侧身坐在床沿上。
他替她沏了一杯茶,双手捧到她面前,然后拉把椅子,坐在她身旁。莘子接过水伸手放在桌上。厂子还在办嘛?海生问。听他之言,他显然还不知道她已去了镇政府工作。便有意说:办是没再办,只是镇上要一个妇女干部,硬要我去,我就去了!啥?海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现在也是有了工作的人,我是谷口镇的妇联主任!我咋没听说呢!海生显然还有点不太相信。我这不在告诉你嘛!莘子有意用调侃的口气。好!好!好!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呀!海生激动地感叹。苍天真的有眼嘛!莘子说此话时,白了他一眼。俩人的话语戛然而止。老人精神吗?海生找话问。其实,当年莘子挖玉米杆受伤和老人被窑塌入土中时的感情,时刻深深地印在海生的心里。还好!莘子话回得显出悲哀。女儿已上中学了吧!海生接上问。一提起女儿,特别是他的提起,莘子的心窝似被谁用铁锤砸了一般,那倏然的惆怅和疼痛立马反馈到了头上。莘子只觉得头在嗡嗡地响。她的周身霎时似有一团火在燃,她的双牙也崩崩地咬出了声音,她真要实施自己要咬他一口肉吃了的夙愿,却将那张开的嘴又合了起来。随之愤愤地说:找她爸去了!她说的是女儿找王群去了,实则指的是她要找自己的亲爸爸。然而海生早已尽知,王群和她离了婚,而且人家后娶的已既有儿又有女了。哪样行吗?海生无奈地问。行不行有啥办法呢!莘子带气地答。
房内一阵沉默,俩人似乎都陷入到悲痛的回忆之中。二女还好吗?连莘子自己也不知,脑海中咋却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话出口,她自己先觉悔了。还可以,管孩子,种田,挣工分,挺辛苦的!海生说。养鸡,育种,你也真想了不少的办法!莘子有意说。别提了,咱是养羊羊倒圈,养鸡鸡遭瘟,干啥事啥事不成呀!还有去秦岭山拉木料,一路之上,唉——!海生并没有去问莘子咋就尽知了他的事。其实,他的这些事都是谷口镇团委的书记开会时在大会上讲的,当初他们都是同行,也有点宣传他的意思。这一说全镇的人当然都知了,莘子焉能不知。而此时,莘子一谈起此事,他便有了亲近感,而这种感觉从他和莘子的相识相好就存在着,特别是当年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时时地觉得只要见了她,便如同见了一个靠山般。他觉得心里踏实。这阵只因有了她的触动,他的感情河水的闸门便全然被她打开了。对莘子而言,虽然恨他,甚至于已想好了如何地来报复他,然而只要见了面,却完全的有了另一番心境。她清楚这种恨恰恰是爱的极致的体现,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呀!她曾经发誓,今生今世,不把海生弄到手,她就不在这人世上活。所以刚才她问他二女的情况,显然是想听到他对命运的感叹,婚姻的悲哀;更重要的是她想听到他的下一步设想。特别当她告诉他自己也有了工作时,他高低应该有个态度,有个她与他未来的态度,而他却是话题刚刚引到了,却来个急煞车。接下来,尽管他与她谈起家庭的个人的事表现得真诚直率,滔滔不绝,她却越发地觉得心中不是味了。
他们就这般别别扭扭地聊着,终是到了开饭时。她告辞要走,她起身时心中自己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二十年都熬过来了,何在乎三年五年的,所以她反倒变得冷静下来。当他坚决留她吃午饭时,她并没客气。他说那你在房子等,我给咱端去。她却眉毛一皱想:原本就该是我的东西,我为啥要躲躲闪闪的呢!这样的想法闪上心头,她便坚决地对他说:咱一块去饭厅吃。一句话反倒说得海生脸红了,不敢反对,又不愿表态,表现得吃吃嗑嗑,不知了何去何从。她即戏弄般说:咋!不敢去!话出口又怕他下不了台,接上说:怕我这基层干部丢了你个县委干部的脸面!一句似逼又似之扇动的话,说得海生只得说:哪里,哪里,我只是想端回来吃,咱们还可以单独再聊聊!莘子却说:以后有的是时间。一句话反倒说得海生没词了,只得备好碗筷,俩人同去餐厅。县委机关灶在办公大楼里边右侧的一个小院里。那阵县委和政府在一个大院办公,机关灶上吃饭的人少说也上了百。打饭的窗口,队排得长长的,打上饭的人,有人端回办公室或卧室去用,大多数人则在厨房外的房檐下一蹴,一边吃饭,一边聊社会上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尽管海生和莘子用饭时很少说话,但海生已觉出了大伙那异样的目光,难免有点别阻,而莘子从这一小小的报复中,却感到了些许的得意。吃完饭,莘子并没有上楼去,直接告辞离开了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