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的长发依旧柔柔地飘流着,可阿香家的门槛,却长出了高高的野草来了。那些野草也许是阿香头一天出现在黄泉家门口时就看到的那些野草,也许不是。其中几根狗尾草,倒是与阿香当时看到的那几根,几乎一模一样,都在弯弯地垂着头,在风里慢慢地摇摆着。中间的野草,因为被阿香的脚时常踢踩着,稍微地低矮一些,两旁的野草都高过了上边的台阶,看上去就像是一直没有正常地住过人。
这一天,李貌和妻子从阿香家的门前经过。妻子走在前边,李貌走在后面。每次与妻子从阿香门前经过,李貌总是努力让妻子走在前边。阿香那天不在家。阿香的家门紧锁着。李貌的妻子忽然停了下来。她看了看阿香家锁着的门,目光最后落在门槛下的那些野草上。
“他们家出事多久了?”
“快一年半了吧。”李貌说。
“有了吗?有一年半了吗?”
“有了,有一年多了。”
妻子随即叹了一口气,好像有股凉气从她的脊背后升了上来。
“一年半才多久?这女人的心怎么就长草了呢?”
妻子的话说得有点冷,冷得李貌的心也给冰着了。他愣愣地看着妻子,觉得她不应该这样说人家阿香。
“这样说人家干什么呢?”他对妻子说道。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妻子顶了他一眼。
“谁说的?”李貌的目光没有挪开。
“你自己不会看吗?她心里要是不长草,她能让那门槛长出那么高的野草吗?”她自然也觉着奇怪,奇怪她阿香的头发护理得那么好,这门槛下的野草怎么就没心思管了呢?她想不明白,嘴里便又说道:“她的头发怎么又不像这些野草呢?”
“那头发是她的命根子,你不是她,你不会知道的。”
“我是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我才这么说的。她的头发要是也像这些野草一样,谁还会有话说呢?”
你知道她那头发怎么那么好吗?那是有人一直帮她买茶麸给她洗你知道吗?你当然不会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她那头发可能就跟门槛下的那些野草一样了。这话李貌当然没有说出来。他只对妻子说:“走吧,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呢?”
妻子却不走。她朝阿香的门槛直直走去,然后委身在那些野草的前边,将那些草一棵一棵地揪起来,一棵一棵地把根上的泥摔打在台阶上。
李貌没有过去,也没有走开。阿香的心情是不好,这一点他知道,可她还不至于心情坏到连门槛下的野草都不肯拔掉吧?你连自己住的窝都不管,光管那头发干什么呢?他真的有点想不明白。他暗暗地摇摇头。他想一个人真是很难理解另一个人,你不是她,你就怎么也不知道她那是为什么,她为什么成了这样?
他真想上去也摸一摸那些野草,但他不动。
他又想,妻子的话也是对的,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再难,但把腰弯一弯,顺手把门槛下的那些青草拔一拔,是一点都不难的,如果看到一棵拔一棵,看到一棵拔一棵,那些野草就不会长得那么高的,她怎么这一点点的心思都没有了呢?好端端的一个阿香,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不觉又默默地摇摇头,他真的替她心酸。
妻子把草拔完了,拔出来的野草竟然一大把。她把野草捆做一捆,但她没有扔掉,她站起来,她往阿香的门框上看了看,然后高高地挂在了一个木钉上。看着高高挂着的那把青草,李貌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说:“你扔掉吧,挂在那里干什么?”
“不这么给她挂着,她还不一定知道有人帮她把这些野草给拔掉了,你相信吗?”妻子说。
“可你挂在那里不好看。”
“总比它们长在门槛下好看吧?”
妻子说着已经走回来,她推了推李貌,她让他在前边走,她怕李貌在后边会把那把青草拿下来。走了几步,李貌还是回过了头来。他想阿香回来看到了会伤心的,弄不好,她会以为是他李貌给她那样做的,因为除了他李貌,谁还会把她放在心上呢?妻子却又推了他一把,妻子说走吧,有什么好看的。
李貌只好把头又转了回去。
妻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你说她以后还会嫁人吗?李貌想了想,他说我怎么会知道呢?她那里都没有了,有谁还会愿意娶她呢?妻子想,也不一定,她说也许有人愿要的,黄泉的东西也没有用,黄泉不是也遇着了她吗?李貌就回头给了妻子一个白眼,心里说你懂什么?妻子却不在意李貌的眼色。她说实在不行,她也可以给别人当后妈呀。说完还帮阿香连连地嘘了几口气,她说像她现在这个样子,给人家当后妈也不行,她的心都没了,怎么可以给别人当后妈呢,当后妈的女人是最需要用心的,比亲妈还要用心得多。完了又连连地嘘了几口气,嘘得自己的心也凉飕飕的。她说好端端的一个女孩,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这可都是你们这些男人给害的!你知道吗?
李貌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着。他的脑子仿佛那把野草一样,一直被妻子高高地挂在那个门顶上,怎么也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