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洗头用的茶麸,只剩下鸡蛋大的一小块了。
看着那一小块的茶麸,阿香的心慢慢地凉了起来。她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用他的茶麸了,这一次洗完,以后就再也得不到他买的茶麸了,也许从下一次开始,她就得用自己买的茶麸洗头了。她把那一小块茶麸放在一个竹簸里,细细地捶打着,每一下都像是捶打在她的心上。
她想,他还会给她买吗?
她又想,她还让他给她买吗?
她知道,如果让他知道她的茶麸没有了,她想他也许还是会给她买的。一饼茶麸对他一个拿着工资的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可问题是,他这样一个胆小的男人,自己还巴着他干什么呢?巴着他,在以后的日子里,还能得到什么呢?
她不知道她会得到什么。
她还巴望在他的身上得到什么吗?原来是想让他好好地给她一次,可现在自己那东西都没有了,她对他还有什么巴望的呢?阿香越想越觉得糊涂。就在这糊涂的过程中,她把那剩下的一点茶麸,已经捶打得碎碎的了,碎得都快成了粉了,再捶下去,就不好洗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忘了烧水了。往时她总是一边弄茶麸一边烧水的,等茶麸弄得差不多了,水也跟着烧好了。可是这一次她竟把烧水的事给忘了。
但她没有马上起身去烧水。
她先把那些捶碎的茶麸,装进小布袋里,她把它们集中到一起,一点一点地往布袋里装,一直装到只剩下了一点点了,她还不肯放过,好像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一次洗完,下一次就没有了。一块茶麸当然要不了多少钱,她如果愿意,她也是可以自己买来洗的。可她不想再买了。她想自己买来干什么呢?她只想用他给她买的。可从今以后,这茶麸可能就永远没有了。
她把茶麸都装进布袋之后,才起身去烧水。
水当然不用烧得太多,因为眼下不是冬天。
她只舀了一瓢水,就生起了火来。有那一瓢水,就足够她把那一小袋茶麸完完全全地泡住了,有那一瓢烧开的水泡出来的茶麸水,她就可以再冲两瓢冷水下去,有那样的几瓢水,她就可以细细地泡着她的长发,然后慢慢地洗了。
可那一瓢水,她后来竟然烧了三四次都没有烧好。
第一次烧着烧着,水早都烧开了,可她还在茶麸的问题里没有醒来,一直听到锅里的水发出了滋滋的干叫,她才慌了起来,于是往锅里加水,再不加,那锅就会被她给烧红了。可加下去的水很快就又烧开了,她却没有心思去把它倒出来,她似乎有点留恋那一点点剩下的茶麸,她真想把那一点点剩下的茶麸就那样留着,留在那个小小的布袋里。如果以后洗头的茶麸他不再给她买了,那么这一点茶麸就是他给她的最后一点点茶麸了。她想把它们留下来。她想把它们永远地挂在一个地方。
可是挂着干什么呢?
那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这样,第三瓢水又被她给烧干了。
只好又舀了第四瓢水下去。这一次,她不再迟疑了。她觉得没有必要把那一点点茶麸留下来。她想还是有一次洗一次吧!这一次的水刚一烧开,她就把水倒到木盆里,然后把那一袋茶麸浸到滚烫滚烫的水中,然后慢慢地让那袋茶麸在热水里转动着,从这边转过去,又从那边转过来,转得盆里全都是茶麸的水泡泡,橙黄橙黄的,然后再把冷水加进去,然后把长长的头发慢慢地泡到里边,然后才慢慢地洗起来。那一次,她洗得特别久,也洗得特别的心细。
自然,也是洗得特别的伤心。
洗着洗着,她忽然停下了,她发现自己的泪水都悄悄地滴进了桶里了,她不由更加伤心起来。水慢慢地就冷了下去,再洗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阿香这才把头发捞起来。准备把茶麸从布袋里倒出来的时候,她的心思突然又上来了。她想,她不应该把那一点茶麸渣像往常一样倒到阴沟里,应该倒到他能看到的地方去。她因此想到了那棵树,想到了他窗后的那一棵鼠耳叶。她如果把那一点茶麸渣倒到那里去,他会看到吗?他如果看到了,会想起一定是她的茶麸用完了吗?这么一点点的茶麸太少了,也许他根本就看不见,看见了也不会想到这是她洗头的最后一次茶麸的?他就是知道这是她洗头的最后一次茶麸,他会怎么想呢?他会想到继续给她买回来吗?但她决定试一试,反正倒到了阴沟里也是白白地倒掉。
夜里,她偷偷地摸到了他的窗户后边,把那一点茶麸渣,倒在了那一棵鼠耳叶下。她没有倒得离树蔸太近,太近了她担心他看不到。她也没有离树蔸倒得太远,太远了她怕他的心思也琢磨不到。倒完了,她就回去了。
第二天她没有过来。
第三天,她也没有过来。
第四天,她也还是没有过来。这一天她曾远远地看到过李貌,但她看到李貌并没有想到过来跟她说句什么,或者是告诉她茶麸已经买回来的事情。她想,他一定是没有看到倒在树蔸下的那一点点茶麸,或者是他看到了,但他觉得没有必要再给她买茶麸了。他还跟她好干什么呢?他也许从此就不再跟她好了,所以也懒得再跟她说什么了。他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就往别的地方走去了,像是什么事情都也没有过一样。
第五天,她却自己受不了了。深更半夜的,她就自己摸了过去。她想还是去看一看吧。看一看她好从此死了这条心。可她哪里想到,她的手刚往那里一摸,她就摸着了一饼厚厚的茶麸!阿香的心顿时就暖烘烘的,她紧紧地抱着那饼茶麸就往家里奔跑。
那天晚上,阿香的心情又好起来了。
她想这就好。她想只要李貌的心里还有她,还有她用的茶麸,她的心就多多少少的还有着一些依靠。但她没有吭声。她也不想因此去当面感激他。感激他干什么呢?后来见了面,她也提都不提。而李貌呢?也像是没有过什么茶麸的事情一样,问都没有问过,仿佛那一块茶麸没有什么可说的,说了反而把他们之间的那一点点什么给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