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卫城以南二十里处,几名便装骑士披星戴月、来到了一座庄园前。一到门口,自有人上前来接应,牵过马匹,领他们去往园中主宅。
宅中正堂上,灯火通明,一名甲胄不离身的青年将领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正是李来亨,今日凌晨率军抵达了此处,便就此潜伏了下来,随后又派斥候前往阳和城中打探军情。到了深夜,终于等来回音。
这座庄园占地不小,足够容纳几百人。主人是阳和卫的一位指挥同知,因是世袭武官且在当地经营多年,早已挣下了偌大的一份家业,俨然一方富豪。李来亨率军至此,吸取了上次那个小村庄里的教训,包围庄园之后先是派遣少数兵卒入内,将园中一干人等集中囚禁在某处偏院,而后再全军入驻。如此一来,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见过将军!”
“城中情况如何?入城盘查可严?”
“果然不出将军预料,目前的阳和城表面上虽然一如往常,实则已加强了戒备。原本防卫松懈的城中大营,如今早已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靠近,街上巡逻的兵卒也多了不少。至于入城盘查,却不是很严。”
“姜瑄府邸可有异常?”
“卑职等今日在姜瑄府大门口蹲守了半日,发现进出的人很是不少。其中不少人身着便服,都是直接由城外进入府内。”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将军。”
斥候离开之后,李来亨立即让陶三河去通知王希忠等四部都尉前来。等待之际,他内心中又是难以平静。
在原来的历史上,山海关之战后,姜瓖便趁机脱离了李自成返回阳和,随后又与其弟姜瑄以及原山西镇总兵王钺一道,伪称奉了李自成的旨意,率军诈开大同城门,杀了驻守大同的制将军张天琳、中军柯天相等人。先是打出复明的旗号,一个月之后又接受了多尔衮的招降,正式降清。姜瓖一降清,宁武、代州等地纷纷响应,直接造成了大顺军山西防线的总崩溃,此等恶劣影响委实不小。
因此,李来亨这段日子之所以几乎一刻不停地率军直往大同方向而来,为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去挽回即将全面恶化的晋北局面,从而再为全军多争得一些休整时机。
自今日凌晨抵达此地,李来亨便将此行的主要目的告知了王希忠等人。此次他依然沿用了上一次的说辞,简要地以“据密探回报”“极有可能”等言语概括。由于上次亲眼见识了李来亨的“未卜先知”,王希忠等人虽并未完全深信,倒也并明确提出质疑和反对。
当四部都尉到齐之后,李来亨立即转述了斥候传回的情报,随后又道:“阳和城的情形便是如此,姜瑄果然有些不大对劲。既是如此,咱们也就该早做准备了。若是姜瑄并未反意,那自然再好不过,就当咱们疑神疑鬼罢了。若是他果真要反,咱们尽管实力不济,也绝不能袖手旁观,必须协助大同的张将军稳定住局势。否则,大同、阳和必将不保,代州、宁武乃至太原亦将危在旦夕。如此,则山西危矣!陕西危矣!”
听李来亨如此一说,王希忠等人的脸色无不为之一凛。其他的地方倒也罢了,陕西可是自己的老家,岂能由得胡虏肆意侵犯?
“将军说的没错,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大同、阳和果真有变,那其后的局势也将不堪设想。将军之前提出的计划不错,咱们便就按此施行。”王希忠道,“可目前的关键所在,乃是如何让我标数百将士安然潜入城中。虽然眼下阳和守军对入城的盘查不严,可数百人终究不是个小数目,即便乔装打扮,恐怕也难以掩人耳目。
根据白天拟定的计划,第一步便是将震山标现有的数百人送入阳和城中。可这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是不易。数百条精壮的汉子,再怎么乔装打扮也会引人注目,一旦被城中守军提前发觉,无疑将招来灭顶之灾。
当时,李来亨与几位部下商议了良久,除了分批潜入之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而分批乔装潜入也并非就可以万无一失,一来会耗时良久,二来拖的时间越长、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将军,我倒是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王学礼面露喜色,料来想到的法子也是不错。
“还是学礼有办法,说吧!”李来亨微笑道。
“下午我又去好好地审问了一下那个前明指挥同知,那家伙害怕得紧,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听了没多久,还真有了意外发现。”
“什么意外发现?”
“他说他不仅有这处庄园,最近还准备在城中修建一处新宅,地方都已经划好了,木材石料等也已准备妥当,只等着召集人手便开始动工。将军您想,这修宅子所需要的人手又岂能是少数?”
李来亨听罢,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王希忠也随之反应了过来,哈哈大笑:“这狗官挺会享受,倒让咱们也省事了!”
“很好,就这么办!王兄,学礼,此事就由你们负责安排下去,明日一早便立即行动。”李来亨道。
“若是进城的时候那狗官胡乱叫喊,以致我军暴露该如何是好?”高国玉沉吟了片刻,依然有些疑问。
“老高不必担心,这种事咱也不是第一回干了,办法多的是,就交给我好了。”王希忠胸有成竹道。
“那我部的骑兵怎么办?我可是没听说,谁家盖房子还得牵着马去的。李将军就不怕因为这个露出破绽,坏了您老人家的大事?”发问的人阴阳怪气,正是刘虎山。
李来亨不动声色:“刘都尉不必担心,明日你部不用进阳和城,直接随我去大同就是了。可还有什么疑问?”
刘虎山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就这么定了!”李来亨道,“明日我与刘都尉去大同之后,阳和这边便由王兄坐镇。成败在此一举,我等皆需尽心用命!”
“敢不拼死一战!”除了刘虎山之外,王希忠等三人异口同声道。
..
天一亮,李来亨便下令开始行动。留了少量人马看守庄园、防止走漏消息,主力五百人乔装改扮成民夫、由王希忠率领着,并挟持了那指挥同知以及几名家丁作为向导,前往阳和卫城,其余的二百余骑则由李来亨与刘虎山率领前往大同。
经过一番不分昼夜的长途跋涉,初九上午,李来亨与刘虎山抵达了大同,进城后见到了镇守此地的制将军张天琳。
张天琳是陕北绥德人,崇祯初年最早起事的义军首领之一,绰号“过天星”,因兄弟五人一同参与起事,又号“张五”。崇祯十六年率部归附李自成,封制将军。张天琳虽不是老八队嫡系,但在崇祯年间长期与李自成并肩作战,算得上交情匪浅,因此也颇受李自成信任,在大顺军开赴燕京之时奉命接替姜瓖镇守大同。
见李来亨突然来此,张天琳有些意外:“这不是小老虎吗?从燕京来的?”
我要是不来,明天你的脑袋就得搬家了!李来亨在心中暗道,同时点了点头:“张爷说对了,我正是从燕京赶来。”
“那燕京情况如何?”张天琳赶紧问道,“前两天我接到回报,说是我军在山海关之战中被满洲鞑子突袭,遭遇失利,已经撤回了燕京。不知我军伤亡得重不重?陛下随后又有何部署?”
“张爷放心,我军虽在那一战中遭遇失利,但主力尚存,稍作休整便又会恢复元气。至于燕京周边,由于我军兵力不足、难以坚守,陛下已经决定放弃燕京西撤。”
“可惜了!驴日的吴贼!尽会干这些下作事!”张天琳骂了一声,又问,“那小老虎你来大同,可是带来了陛下的旨意?需要咱老张做些什么?”
在张天琳的意识中,李来亨是李自成侄孙,前来传令也并不稀奇。
李来亨也不解释:“吴贼与满洲鞑子紧追不舍,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大战降临。值此战云密布之际,陛下非常重视山西尤其是大同、阳和一带的局势,不希望看到有意外发生。临来之前,我父亲也曾交代与我,叫我务必协助张将军守好大同。”
李来亨这话说得有些含糊,听起来像是奉了李自成之命,但日后若果真被追究起来,也自能撇清责任。
“陛下又何需担这种心?大同有我老张镇守,不敢说万无一失,安稳二字却是当仁不让。”张天琳胸有成竹,随后又打趣着道:“至于小老虎你带来的这二百余骑,怕是起不到雪中送炭的作用了,顶多只能是个锦上添花。”
李来亨笑道:“锦上添花可不敢当,最多只能是聊胜于无,这么点人马还当不得张爷如此看重。此番我来大同,主要是为了另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