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消息的李来亨脸色更是难看,握着刀柄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随后让周士贵先看管好已经被抓获的犯事者,自己则带人前往了新的事发地点——某处同样破败不堪的小院。
院门口,陈铁牛正被几个巡逻士卒看押着,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脸有愧色。
看到眼前这一幕,李来亨既是痛恨,也是痛心。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强忍住没有发作,径直走进了院中。
院子里除了几样已经破损不堪的农具,几乎别无他物。院墙也已经塌了一半,长满了不知名的杂草。正对着院门的茅屋门敞开着,只是由于光线不好,透出来一片黑暗。
心情沉重地走到茅屋门口,李来亨很快便看清了屋内的情景:一个衣衫不整、赤着脚的女人悬在房梁上,早已失去了生命迹象的双眼依然大睁着。
“小的们当时进来的时候,这女人已经上吊了。”一个巡逻士卒跟在李来亨身后道,“这户人家没有男人,就这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小孩呢?”
“在。。里面。”
李来亨又向屋内走了几步,没看见什么,再一转身,顿时呆住不动了。门后的角落里,一个破破烂烂的襁褓正静静地躺在那儿。
“将军。。”
还没等巡逻的士卒说完,李来亨再也按捺不住,三两步冲出茅屋,冲出小院,一把扯下李自成亲赐的佩刀,还没等看押的士卒回过神来,便连刀带鞘将陈铁牛打翻在地。
“你这个畜生!还算不算人!!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李来亨一边狂吼着发泄满腔的怒火,一边挥动着刀鞘劈头盖脸地朝陈铁牛身上打去。陈铁牛被打得遍地乱滚,头破血流,却始终未曾叫唤一声。
更血腥、更凄惨的场面,李来亨之前也曾见过,却都不及这眼下的一幕来的触目惊心。战场之上,你死我亡,理所当然。但战场之下,百姓何辜?婴孩何辜?若是放任这种局面继续发展下去,后果堪忧。
巡逻士卒们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直到陶三河与另一名亲兵壮着胆子从背后将李来亨抱住。
“将军,别打了!铁牛哥也是一时糊涂啊!再打就打死了!。。”陶三河大声地冲着李来亨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最后竟至声泪俱下。
不知过了多久,李来亨才慢慢地冷静了一点,挣开了陶三河二人,瞪着通红的眼睛,喘着粗气道:“捆起来,一起带过去。”
押着陈铁牛过去的路上,心境难平的李来亨遇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王希忠。
看着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的陈铁牛,王希忠叹了口气,将李来亨叫到了一边,又一次劝道:“将军,还是希望你能息一息怒火。都是跟了咱们多年的老兄弟,刚从战场上下来,满腔的邪火没地发泄,干出一些混账事来也在所难免。还望将军能念及他们之前的战功,网开一面。毕竟,铁牛兄弟当年几次救过你的命,我麾下的何部总当初也多次救过我的命。”
李来亨摇了摇头:“王兄以为我是气昏了头才做出这一决定的吗?诚然,我心中的确有气,可倒也不至于就此失去了神智。你好好想想,还能不能继续这么下去?对百姓的残害倒先放在一边,就说说这军纪。若此次网开一面,队伍中的这股子邪气到了以后还压不压制得住?大家还会不会服从军令?到最后,军中士卒有样学样,一传十、十传百,你、我就都管不了他们了。没错,何部总是你的得力下属,曾多次救过你的命,陈铁牛更是与我情同兄弟。可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咱们这支队伍日后的发展,非如此不可。”
趁王希忠若有所思之际,李来亨又道:“或许我这么做不能服众,若实在不行的话,等到时候与主力回合之后,我再请陛下撤了我的职便是。但此刻我心意已决,就请王兄不要再劝。”
不论出于何种考虑,他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虽然这种决定委实令他痛苦、纠结不已。
见李来亨都如此说了,王希忠也只能沉默了下去。
回到村中心,李来亨下令将陈铁牛也押入了犯事者的队列,看也不看仍在高声咆哮的刘虎山,直接对王希忠道:“等会儿找块空旷点的地方,再从你部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士卒出来负责行刑,就先从我的人开始吧。行刑的时候,要当着村里所有百姓的面。”
王希忠脸色有点难看,但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而看到李来亨将陈铁牛也押入了斩首之列,高国玉、王学礼也不禁大感意外,先前想好的劝说之词也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论战功,他们手下犯事的那几个官卒没人能比得上陈铁牛。论关系的亲疏,也赶不上李来亨与陈铁牛之间那种名为上下级、实则如同兄弟的交情。既然连陈铁牛都不能幸免,那还有什么好劝的?
“奶奶的,老子倒要看谁敢?”刘虎山站在他部中的那名犯事掌旅的身侧,大声地吼叫着。若不是心存着最后一丝顾忌,他早就从看押士卒的手里把人抢过来,松绑带走了。
李来亨铁青着脸,走了几步,对着刘虎山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听好了,我既有严令在先,犯事者就必须都得人头落地。你他娘的要胆敢再胡搅蛮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震山标里也不差你这一路货色。你去投鞑子也好,当山大王也罢,都随你的便。”
“你他娘的!。。”刘虎山大骂一声,作势就要冲过来,却被身后的亲兵抱住。
其实,若刘虎山真的拼了命想冲过来,几个亲兵又如何抱得他住?归根结底,还在于他心底里对李自成和刘宗敏的敬畏。李来亨再怎么入不得他的法眼,好歹也是李自成的侄孙,被钦命的威武将军。因此,刘虎山暂时还不敢做得太过分,被亲兵一拉也就顺势借坡下驴,只是站在原地继续破口大骂。
李来亨也懒得再去理会,又走到了陈铁牛身边,默默地看着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亲兵队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长叹一声,拍了拍陈铁牛的肩膀:“来世再做兄弟吧!”
满脸是血的陈铁牛愣了愣,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憨笑:“好嘞,将军,那我先走一步了,您多保重!还有,我打的水已经交给三河了,您要喝的时候找他就成。”
李来亨鼻子一酸,心有不忍,转身离去。
不久,当着村中百姓的面,行刑队将犯下了命案的一众官卒悉数斩首。人头落地,鲜血染红了黄土。围观的百姓也不无触动。
。。
月上树梢,夜幕降临。
李来亨躺在土炕上,久久未能入眠。桌上摆着的那碗用抢来的粮食做的晚饭,他也是一口都没能吃下,现在早已经凉透了。
村里那个上吊的女人和她那惨死的孩子,百姓们的恐惧、求饶,陈铁牛临刑前的最后笑容。。一幕幕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李来亨脑海中不停地变换。
此刻,他的心中也很是后悔。若是自己当时能少一些顾虑,一开始就严禁士卒们一齐进入村庄,只派少部分人进村找粮食,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已无益,更该考虑的还是将来。他力排众议,对违反军令者处以极刑,为的就是整顿军纪,不让军中的歪风邪气蔓延以至于令这支队伍脱离自己的控制。可杀了人之后,问题是否就能解决?此地离山西尚有一段路程,若不尽快处理好潜藏的问题,先不说能否完成下自己的一步计划,就连能不能及时、安然地抵达大同,只怕也尚未可知。
辗转反侧,思考良久。李来亨坐了起来,朝门外唤道:“铁牛!”
话刚出口,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再联想到陈铁牛在时的往事,心头不免一阵黯然。
“将军!”进来的却是陶三河,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来亨。
沉默了一阵,李来亨道:“既然铁牛不在了,那以后就由你把亲兵队掌管起来吧。也希望你能以他为诫。”
“是,将军。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去把各部都尉都叫到我这儿来。”
“是。”
各部都尉住的地方离李来亨暂居的小院不远,陶三河很快便回来复命:“高都尉以及两位王都尉已经过来了。刘都尉不肯来,还口出狂言,说。。”
“说什么?”
“他说,少他娘的废话,有屁尽管直接放便是,用不着那些弯弯绕。”
李来亨冷笑一声:“不用理他。”
过了不多时,王希忠、高国玉和王学礼悉数到齐。
“士卒们都安顿下来了吗?军心可还稳定?”李来亨开门见山地问。
“都安顿下来了,我们几人又抽调各自的亲兵,在村中增派了巡逻队,以防止天黑前的伤人事件再度发生。至于军心。。”说到这儿,王希忠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怎么稳定。”王学礼倒是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