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麾下游击将军郭云龙自恃勇武,得令之后便率部一马当先朝着攻入大营的那部顺军骑兵冲了过去。杀到近前,发现顺军的领兵之将是一虎背熊腰、满身戾气的黑脸汉子,使一长柄开山重斧,驰骋之间、左砍右劈,手下几无一合之将。
这等嚣张气焰,看得郭云龙实在是怒火中烧,可还没等他发作,其麾下一员同样以骁勇著称的千总已率先挺枪而出,暴喝道:“不知死活的贼将!且看爷爷如何取下尔的狗头!”
那使开山重斧的黑脸汉子不是刘虎山又是谁?他刚刚砍飞一名吴军骑兵,扭头看见那吴军千总挺枪拍马直冲过来,竟完全不当一回事。等枪尖快到近前方才微微侧身,闪电般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将那杆银亮铁枪牢牢夹在了腋下。再随着一声震天虎啸,竟将那员同样膀大腰圆的吴军千总从马背上挑起、举到了半空。
一时间,众人皆惊。
“你这畜生杂种,也敢来学人说话吗?”刘虎山大喝一声,右手的重斧顺势划下。那吴军千总便就在半空被劈作了两截。
前前后后,几乎就在眨眼之间。
随手将铁枪与半截残尸丢掉,胡乱抹了把脸,刘虎山哈哈大笑:“还有哪个龟孙要来当我的爷爷?”
狰狞的面目、满脸的血污,比之阴间恶鬼也不遑多让。
先前一窝蜂围上来的吴军无不心惊胆寒,胆色稍有不足者是面如土色。郭云龙也是吓得不轻,平时运用自如的兵器,此时似乎也开始有些抓握不牢。
刘虎山虽然平时素以鲁莽闻名,却也并非没有头脑,此时见周围的吴军越来越多,又见本部的战果也已尚可,倒也很干脆地下令突围,率部直往吴军大营外杀去。
也该是郭云龙倒霉,一不留神正挡在刘虎山部突围的路上,见那尊黑杀神拍马直冲过来,也只能硬着头皮率军迎上。
说起来,郭云龙也算是吴三桂部数得上号的勇将,往日里战场上擒敌杀将的胜绩也是不少。可他却如何是刘虎山的对手?方一交锋,才三两回合便被斩落马下,身首异处。
目睹连续两员悍将的惨死,周围吴军的士气又是一堕。而因有吴三桂的严令,外围的营盘不敢妄动,一时也来不及反应调整。
趁此机会,刘虎山率本部人马冒血雨、突重围,又经过一番惨烈的搏杀之后终于杀出了营外。刚会合了先前布置在营外的那五十骑,便见前方又有一支骑军包抄而出。尖顶黑盔,黄色棉甲,赫然是赶来支援吴军大营的满洲鞑子骑兵。只不过这首批赶来的并不多,仅有不到百骑,其后的主力尚在途中。
刘虎山怒目圆瞪,仍是一马当先,手上斧光翻滚,硬生生地率部冲杀出一条血路。而后也不恋战,借着已有的冲势,赶在大队追兵上来之前往野狼谷方向撤去。奔不到数十步,回首看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吴军大营,仰天长笑:“狗鞑子们记住!爷爷乃陕北刘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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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亮,吴三桂下令清点战损后方才得知,凌晨一战,本部官卒中包括被顺军砍杀的、混乱中自相践踏的、以及被大火所波及的在内,伤亡竟然将近千数。自游击将军郭玉龙以下的多名战将也殒身阵中。而遍观整个战场,顺军留下的尸首还不到二百具。至于当时大营北面那数不清的“顺军主力”,也不过是子虚乌有,乃是由一大片插在原地的火把所冒充。
吴三桂当时就气得掀翻了帐中案几。先是在山海关差点被李自成逼入绝境,好不容易借着满洲兵扭住了局势,正待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之时却被阻击在野狼谷之前。经过一整天的猛攻,终于使得谷中顺军颓势初现,眼看胜利在外却又遭遇了这么个意外。接二连三地碰上霉运,他心中的怒火之盛可想而知。
尤其是此次遇袭,损失了人马不说,对军心也是个不小的打击。天刚亮时,营中便有多股流言渐起。有说右营制将军袁宗第、果毅将军刘体纯已率数万精兵抵达京畿的,有说田见秀、高一功【1】已率西北顺军来援的,甚至还有说李自成已经会合了各路援军在永平一带以逸待劳的。种种说法,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睛,也引得军中开始有了军心浮动的苗头。
得知情况的吴三桂更是怒不可遏,下了严令,若还有妄加议论者,一律斩首!其直属上官连坐!
好在,一个好消息也很快传来。就在吴三桂整军完毕,准备再度发起进攻,以报遇袭之仇时,前方斥候回报:谷中顺军已放弃原有工事,向后撤退了。
吴三桂闻言,立时转怒为喜,与谭泰商议了一番。先是派出少数人马为先导,等确定这并不是圈套之后,下令三军齐动,迅速占领了顺军的原有工事。
一时间,山谷之中,火红的日月战旗与黄色绣龙军旗交相辉映,束发与留着金钱鼠尾的官卒一齐呐喊欢呼,场面热烈而讽刺。原先的激烈交战处,大片已经凝成膏状的血迹又令人不得不被此前战事的惨烈所震惊。
可还没等占领了顺军阵地的清军高兴够,又一个消息好似盆冷水猛地浇下:顺军虽然后撤,却并未完全撤出山谷,又开始在数里外的第二道防线据守。
“这些****的闯贼,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吴三桂麾下参将胡守亮不禁大骂道。这次,他与正黄旗巴雅喇纛章京敦拜同为先锋,率部抢先占领了顺军的原有阵地。他本人更是头一个爬上了半山腰,将自己的将旗插在了原本是顺军中军大纛所在的那所小庙前。本以为首克之功已经到手,却不料新的开始尚在前方。
与之同来的敦拜则目光阴蛰地看着顺军的第二道防线所在方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股闯贼倒是颇为能战,尤其是凌晨率军夜袭大营的那员自称姓刘的贼将,据说颇为勇悍、甚至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可惜,当时本将去晚了一步,没能与他交手。今日再战时,定要与他会上一会。”
胡守亮凑趣地附和道:“敦拜大人放心,经过之前的鏖战,谷中闯贼又是外无援兵,早就是强弩之末。我军只需尽起雷霆一击,今日之内便足以将其尽数歼灭。到时候,以大人的勇武,要手刃那员贼将还不是手到擒来?”
敦拜看了胡守亮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了远处,并不答话。
胡守亮虽自讨没趣,却也只能在心里暗骂。这时,旁边的一名亲兵发现了什么,指着几步之外的旗杆下对胡守亮道:“大人您看,闯贼在走的时候还点了香,不知是何意。”
胡守亮一看,果然看见插在旗杆下的三支香,已经快燃到尽头。当即哑然失笑:“闯贼倒也信这些,只是不知这座小庙里的菩萨能不能保佑得了他们。”
说话间,却又隐约闻到一股火药味,不禁感到奇怪,可是又说不出究竟有哪里不对。只得暂且放下,与旁边的一名游击说了些其他的话。
没过多久,三支香均已燃尽,几道滋滋的白烟从泥土中冒出。
另一名亲兵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大惊失色之下,猛地一跃,朝胡守亮身前扑了过去,大叫道:“大人快..”
那个“躲”字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骤然而起。刹那间,土石横飞、血雨飘舞。腾起的大团硝烟将胡守亮、敦拜以及周围一众亲兵全部笼罩在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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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中第二道防线后,李来亨听到那声巨响时,正在察看工事。先是被震了一个激灵,随即心头便如同三伏天饮下一大瓢冰水般畅快。
看来,这第二份大礼也送出去了,只是不知道接礼的是为何人。
过了不到两刻钟,潜伏在前的一名斥候返回,将当时所看见的情景描述出。李来亨听完,笑道:“一个吴贼麾下参将,一个满洲鞑子巴牙喇纛章京,这笔买卖倒也不错。”
此时,王学礼也在一旁,心中既是畅快又有些疑惑,问道:“不知将军所说的满洲鞑子巴牙喇纛章京是个多大的官?”
“大概相当于我军的果毅将军。”
“那这一战果还真是不错!多亏了有将军想的着这个法子,毫不费力便拿下了敌军两员大将!”王学礼也笑了笑,随后又有些忧心忡忡,“但经过此前的鏖战,我军的伤亡也是不小。不知接下来还能坚守多久。”
这番担忧并非凭空而生。虽然靠着今日凌晨的袭营得手,震山标的士气又涨了不少,但毕竟伤亡是明摆着的。并且,清军的后续主力仍在源源不断赶来,接下来的战况发展实难预料。
李来亨看着远方,这个问题他已经不知思考过多少次,也并非首次被问到。此时此刻,当再一次被问起时,他的语气平淡而肯定:“最迟到明日,但至少得坚守过今晚。明晨天亮之前,我标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能让鞑子再越过这第二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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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吴三桂和谭泰接到了前方回报:胡守亮、敦拜以及周围多名兵将,在顺军原来的中军大纛旗杆下被埋在地下的火药炸得身首异处或尸骨无存。
吴三桂自是睚呲欲裂,先是郭云龙,后是胡守亮,顺军这分明是在专砍他的臂膀。谭泰更是暴跳如雷,想那敦拜是他麾下最得力的一员大将,往日不知曾让多少敌军为之胆寒,不料今日却是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同样是怒火中烧的二人,上午整顿了一番军伍,通过斩下一溜人头,将蠢蠢欲动的谣言苗头铲除。下午,再度挥军进攻,誓要一雪前耻。
(注释:1。田见秀,是刘宗敏同为李自成的臂膀,襄阳政权建立时被委任为“提营总督权将军”,职位尚在刘宗敏之上。李自成西安称帝后被封为泽侯。
高一功,李自成妻弟,后营右果毅将军,封临朐伯。
李自成东征大明京畿时,田见秀与高一功均在西安留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