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
其实,关于老伙计在城堡出现的事情是虚惊一场,但这位老伙计的光临,对我来说是个坏消息。
确实是个很坏的消息,不久,我就感觉到了。
快要接近城堡时我握紧了小锯。小锯是个小蛮借给的,他觉得这是一件不错的武器,但他用起来却太重了,不能挥洒自如,我使用它,再完美不过了。我想,我用它至少可以锯断灰蜘蛛的一些细腿。在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细腿里,我一定选择后边的几条,我还不敢对它的前腿下手,前腿离它的脸太近了,那张笑脸是相当厉害的,足以让人浑身瘫软颤抖不止的。那时,那个瘦瘦的老太婆一定就趴在我的窗外,冷冷地跟我说:“我回来了。”
恐惧是说来就来的。
我小心走近城堡,随时准备跟老伙计拼命。有苹果他们在头顶助阵,那个老太婆果然一直都没出现,她要是出现,我就得撤退了。
这很好。
灰蜘蛛不在城堡,它已经走了。小蛮的一个伙伴停在头顶告诉我,他刚刚从城堡上飞下来。原来,刚才老伙计只是在城堡停留了几分钟,几分钟后便攀着那根丝走掉了。他也跟踪了它一会儿,但它的细丝像奇妙的秋千,再一荡便把它悠出了视野,没了去向。所以也没弄清它的老巢在哪里。
老伙计走了,我可以放开胆量行事了,握小锯的手也松弛下来,挨成右手拿着。左手又酸又疼的,不行了。
我对着天空说:“它还是给自己留了后路。昨晚,我只咳嗽了一声就把它吓跑了,这东西挺狡猾的。”
我的吹牛有点语无伦次。
小顽握着斧头,坐在城堡里。我在他脸上找到了陌生的东西。这样子第一次出现,很冷漠?比冷漠还严重,它是要把我拒之门外,是发自内心的排斥。一定是老伙计为小顽带来了新的思想。
我还是想跟小顽解释一下,把苹果可能复活的来龙去脉讲给他,说不定他能理解我刚才的做法。不指望他放弃他的“任务”,只希望他稍稍理解我的做法。
我与小顽持着一定距离,说“小顽,我想告诉你……”
小顽举起来斧头,“小当,老伙计来过了,他决定放弃你了。现在你还有机会逃走。你快走吧!以后别对我手软,我也不会对你手软的!”
小顽明显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另一种冲动,样子非常可怕。我心里的那个老太婆马上出现了,她瞪着诡异的双眼说:“小当,我回来了。”顿时我的身体缩小了一倍似的,不知所措了。我正呆立着,小顽却呼地站起身,举起斧头朝我逼过了。那一刻,我看见了小顽错位的五官。
小蛮说:“还不快跑!”
我一下子恢复了知觉,转身便逃,一口气跑出了城堡,然后一路跑下去,直到胸口疼痛难忍。要不是苹果让我停下来,我一定会跑到胸口冒出来烟的,接着便是倒地而死。
实际上小顽只追了十几步便撤回去了,这家伙现在确实坏极了,害得我多跑了许多路。
我与小顽彻底成了敌人,小顽赶走我,独占城堡成为那里惟一的主人,我成了游乐场里的流浪汉。他的老伙计理所当然取代了苹果成了城堡的常客。它一定是把所有的细腿都放在我的床上,小顽可以一清二楚看见它那张笑脸了,真不知道小顽与那张脸面对面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小顽大概不会感到为难,他是在照镜子,对面的蜘蛛脸就是镜子里他小顽自己的模样,那么就谈不到讨厌,自己的脸,怎么看都习惯啊。所以,他俩是一个不可以分开的整体,能分开的是两个不同的身体,一个人形,一个蜘蛛,意识却一致的,好恶、口味完全相同。晚上,小蛮的伙伴告诉我们,小顽已经习惯盖着一张蜘蛛网睡觉了。天啊,老伙计开始送给他礼物了,他居然接受了,礼物居然是一条四处漏风薄薄的被子。
小顽的蜘蛛心
小顽挥着斧头,再次出现在木马场时,我在他看来,已经是陌生人了。我远远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靠近他。苹果一再提醒我不要再靠近了,太危险了,他已经不是我的同桌了,他是一只人形的蜘蛛啊。
模样熟悉,表情却是敌意,我不愿接受小顽是一只蜘蛛的事实。
小顽的冷笑让我彻底放弃了希望:那笑脸与灰蜘蛛的笑脸惊人的相似!
小顽还说:“离我再近点,瞧瞧,我的斧头刚磨过。”
小顽说话的语调和斧头的刃口一样寒气逼人,我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小顽开始行动了,斧头跟小顽一样疯狂,雪白的木片四处飞扬。小顽数着数儿,一……二……三……第八条马腿落地时小顽有点儿累了,不得不靠在这匹木马身上歇一会儿。
小蛮和他的伙们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稳定地站在一块地方,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块地方,像几个实实在在的人。平时,他们是不断晃动的,或者是在空中飘舞,他们太轻嘛。
苹果早早地飞走了。飞舞的斧头和飞舞的木片,在她看来是一些美梦的碎片,看到这样的碎片苹果要伤心的。
我计算着修好这些马腿至少要干到后半夜吧?我想。
就这样,我们只能停在安全的范围内,眼睁睁看着小顽的斧头一下一下把复活的美梦砍成零零碎碎的木片。没多久,木片落了一地,像铺了一层白雪。小顽每砍一下,都要花去我们很长时间才能修复好。
我们没有绝望,我们要修复的是一个美梦。
我数着小顽的“战果”,数到十九时小顽又停下来,他实在是砍不动了。没有我帮忙,他的效率不算太高,但他的干劲确实超出我的想象。
小顽该回去休息了,他却在一匹木马旁蹲下来。我渐渐靠近了小顽,小蛮和苹果他们也显出了形体。小顽幸灾乐祸地睢着我们,“今晚我不走了,我就守在这里,看你们谁敢来修理它们!”
小顽这话一出口,我们都呆住了,一直留候在心里的希望跑得一干二净。
小蛮用力跺了跺脚,“他做得太过分!”
小蛮的脚用力跺在地上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这让他觉得挺沮丧的,又跺了一下。跺十下也没用,小蛮只好回到空中。
苹果说:“完了,死定了。”
小蛮终于对我说:“小当,要是这样,他们真的完蛋了,全看你了。”
我想着对策。
我拿着小锯,小顽挥着斧头,我俩在木马场上决斗一番,这个我做不到,无论如何我不能杀掉我的同桌。过去,我只杀死几个小顽,蚊子啦,苍蝇啦,全是一些低等生命,它们被杀死时也不见痛苦的表情和喊叫,何况跟它们也没什么感情,杀了就杀了,之前和之后心理上也没有障碍。只有一次有点不一样,是今年夏天吧,一只七星瓢虫飞到我的房间里。我把它“请”进名片盒,给了它一个单独的房间,还上网查询了它的习性,主要是查它喜欢吃什么,我尽量把它的生活安排得很周到。就这样相处了三天,最终它还是无缘无故死掉了。我想我是不该收养这种小虫子,我毕竟不太适合它,天空和水泥墙才适合它。为这个,我难受了整整一天,晚饭时看一个卡通片时才彻底忘掉它,我是不是够善良的?如果你喜欢上什么,你不一定适合它,你就要放它走才对。
现在,我面对的是一个同类,我过去的同桌加好朋友,我是下不了狠心杀掉他的,就算他举起斧头要杀掉我,我未必肯还击。我也不会傻站在那里等斧头落下来,要我逃命我没问题--在斧头落下来以前,把全身的劲使出来,用最快速度撤退。
我大概只能这样做,还想不到更高明的计策。
我逃跑不太难,可苹果和她的几个伙伴呢,他们正在错过复活的机会,救命的绳子正一节一节从他们手里脱落出去。可她们只是一群影子,没有正常人的力气,又不掌握超常的魔法,只会飞来飞去,飞来飞去看上去挺不平凡的,但解决不了大问题……
想着这些难办的事情,大脑一片混沌。对于这些事,我还是太小了,一点经验也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越来浓,又一天接近尾声,我们离希望又远了一程。
小顽却很悠闲,他倚在一匹木马身上休息了一会儿,大概是睡着了。睡了一会又醒了,醒了也没事可干,又不想再工作,所以又睡过去。后来小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没有再睡的意思。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并预测他下一个目标。
一匹白马和一匹红马成了倒霉鬼。小顽又轻易制造了两匹残废的木马。
斧头全砍在苹果的心上,苹果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小蛮,我不指望复活了,我得一点一点学会喜欢现在的生活啊!”
小蛮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他在全力思考。
小顽说:“准备100条手绢吧,我打算一口气全部废掉它们。”
我对小顽说:“你别这么干,你不能这么干!”其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光是数学成绩差,其他方面同样不太好。我太厌恶自己了。
小蛮总算结束了沉默。小蛮说:“我们别这么看着。走,准备新马腿去。”
小蛮的主意不错,我也豁然开朗,既然不能阻止小顽,就该去做点别的事情,为修理做做准备还算有意义。
我们全部离开了木马场。没有了观众,小顽很快失去了工作的热情,我们听得一清二楚,斧头的频率像一头笨牛。
我们找到了一片柳林,柳林环绕着一片干涸的湖。苹果说从前这里很漂亮,六岁时她跟父母在这里照过一张照片,她那天梳了十根小辫,照片洗出来时她数了一下,照片只剩下了七根小辫,怎么数都是七根,另外三根丢掉了,她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