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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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郎州城的夏季也反常。不该热的时侯热得要命,该热的时侯反倒不热了。
雨不断,断断续续、缠缠绵绵达一月之久。
这日,一颗相当于原子弹爆炸的‘号外’传遍郎州城:副省长封恒奎失踪了!
一时间,各种版本的段子遍及大街小巷。
段子一、封恒奎出国考察就消失了。
那天,代表团到纽约最繁华的百老汇参观,封恒奎借方便之名溜进‘WC’,然后趁人不备溜走了。后来,转到瑞士。在那里提走了一千万美元便不知去向。
段子二、封恒奎出国考察回国后突然从人间蒸发。
那天,封恒奎回到上海就去了美国总领事馆要求政治避难,现在还呆在美国总领事馆里。
段子三、封恒奎没有出国考察就消失了。
封恒奎在郎州飞往上海经停郑州时下了飞机。飞机起飞时,代表团团长发现封恒奎没有回到机上,叫停机,来不及了。
段子四、封恒奎就没有离开本省。
封恒奎就在省内的某个村子或某个山洞里。
翟茹新震惊得不得了,赶忙打电话给康庄。康庄说他也是才知道。翟茹新问失踪的原因?康庄说不清楚。翟茹新说,我听说携款外逃?康庄说不清楚。翟茹新问齐青怎么样?康庄说不清楚。翟茹新吼道,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康庄说,我马上要登机了,挂了。翟茹新还想说话,耳机里传出‘嘟嘟’的短鸣声。她生气地嘟哝着,干嘛说挂就挂了呢!不对!他感到康庄说话的语气不对头,心里立即掠过一丝不安。又想,他会不会卷进封的案子里去呢?不会。他不会!她了解康庄,熟知他是个重名,或者叫重权,但绝不重钱的人。她抬起头来,看着《毛主席去延安》的画像,喃喃自语道,毛主席!我向您保证,康庄是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的!
封恒奎失踪的信息通过无线电波传到深圳。顾青山用打包票的口气向纪炯作了的结论:封有事,康肯定有事。康有事,翟也脱不了干系。
今天上午,翟茹新处理了几份文件,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于是,用手机拨着康庄的手机号码。通了!她将手机紧紧的贴在耳朵上。耳机长鸣声一停,她急忙‘喂!’的一声。耳机传出:对方已挂机。她看着手机有些生气,嘀咕道,咋不接呢!摁了下重拨键。通了。又挂断了。她又摁了下重拨键,两眼盯住屏幕上的‘康庄’二字。屏幕一闪,跳出‘通话结束’几个字。她仍不死心,又重拨。同样,两三秒钟后就跳出‘通话结束’几个字来。她心想,莫不是被抓起来了?她的心怦然一下快速跳了起来。
猛然,她想到欧阳争鸣。心里说,打电话给欧阳。便快捷地翻看着手机通讯录。没有‘欧阳’二字。她拿出名片簿,翻了个遍。没有。便‘啧!’的一声,嘀咕道,为什么不留个欧阳的电话呢!心里十分的懊悔。于是,走出办公桌,拿着手机焦躁地踅来踅去。
‘嗑嗑’两声敲门声。她叫了声,请进!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推开门问道,请问是不是翟总?翟茹新答道,我就是。中年女人走了进来,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边递给翟茹新边说,这是欧阳总经理让交给你的。翟茹新急忙撕开信封,取出半张打字纸,见上面写着:翟姐:大哥很好,近期不要同他联系。她抬起头来,本想问欧阳争鸣的电话,中年女人已不见了。她心想,不要同他联系。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卷了进去?她的心一下揪紧了。
片刻,她抓起电话打到饭店总经理室对韦嘉庆说,你留意一下,有交通系统在餐厅用餐,如果有,马上告诉我。
一连几天,韦嘉庆每晚七点和九点给翟茹新打个电话,都没有交通系统的人来餐厅用餐。她觉得十分蹊跷,心便慌乱起来。
今天,下午下班后,她去了餐厅。韦嘉庆正在营业台前翻看着预订本。她走了过去。韦嘉庆叫了声,领导!翟茹新问道,今天情况怎么样?韦嘉庆说,还可以。翟茹新翻了翻预订本,望了眼包房通道慢慢朝楼梯口移动着脚步。韦嘉庆跟在她身边。翟茹新问道,那些公司一个也没来?韦嘉庆说,没有。翟茹新又问,那个姓欧阳的来过没有?韦嘉庆说,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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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封恒奎的传闻就像一阵飓风刮过郎州城。尘埃落定,该修复的修复,该搬走的搬走,城市又恢复了往常。
康庄一点音讯也没有。翟茹新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哪个时侯突然有人对她说:康庄‘进去了’!
实际上,康庄并没有离开郎州城。他觉得这是个非常时期,不愿意翟茹新受到牵连。
秋风秋雨,今年的雨水实在是充足!
十月二十三日下午,康庄被‘双规’。顾青山傍晚就得知了这一消息,叫上房文德黑灯瞎火的去了元开寺。烧香拜佛之后,他俩又买了烟花炮竹去到顾青山父亲的坟前。搁下东西,顾青山立即拨着纪炯的电话。
那头‘喂!’的一声。顾青山向房文德点了下头,房文德便点燃鞭炮。顾青山对着手机大声嚷道,纪董!放段音乐给你听!说着将手机的正面像盾牌一样对着‘噼哩叭啦’燃烧着的炮竹。
手机里传出纪炯的叫喊声,喂!喂喂!青山!青山!顾青山又对着手机大声叫嚷道,‘猴子’!听见了吗?解放军打进城啦!胜利的号角吹响啦!叫嚷完,他又将手机的正面对着炮竹。
手机里又传出纪炯的叫喊声,喂!喂喂!青山!搞什么名堂?顾青山将手机贴在嘴上,一字一句地大声说道,欢-庆-解-放!
次日。顾青山起了个早,七点半前赶到国贸饭店大门前。
翟茹新从车上下来,见了顾青山问道,干嘛呢?顾青山说,我一个朋友住在郎州宾馆,我叫他搬过来。翟茹新说,对!肥水不流外人田。从翟茹新表情,顾青山判断出她还不知道康庄被‘双规’的事。因而,他没有将康庄被‘双规’的消息传播出去。
翟茹新始终集中不起思想来,坐如针毡。勉强处理完一些要紧的文件,她站起来,走出办公桌,焦虑地踱着脚步,心里反复念着,他到底是真出差还是假出差?她突然想到‘双规’。心里说,他会不会被‘双规’了吧?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又想,不会的,不会的。
电话铃声响起,她一把抓起电话,‘喂!’的一声。那头说,翟姐!我欧阳。大哥‘双规’了!翟茹新如雷轰顶。‘啪’的一声,手连同电话一起落在了办公桌上。
半晌,她提起电话,问道,关在什么地方?欧阳争鸣说,我四处打听。打听不到才打电话给你。她说。谢谢你!欧阳。欧阳争鸣说,翟姐!如果有大哥的消息,你告诉我一声。她说声‘好的。’放下电话,眼泪跟着就流了出来。
‘双规’一词翟茹新听得多,也在报刊上见过不少,但在她的周围以及她所接触的人里没有发生过。公司班子在一起聚餐时也时儿谈论过某某人被‘双规’了,但那大都是些政府官员,也有企业头头脑脑。有一次谈论某企业负责人被‘双规’时,解万平和林跃进为那个企业是厅级还是处级争论不休。沈再斌突然冒出一句语惊四座的话:那你说,我们公司达不达得到‘双规’级别?解万平和林跃进的争论嘎然终止。苏嘉说,喝酒喝酒!圆了场子。
说实话,‘郎州国贸’的行政级别是处级还是科级还没有人说得清楚。翟茹新也没有想过。她一不贪污二不行贿受贿,自然不关心达不达得到‘双规’级别。在她的概念里,‘双规’与被捕似乎没有区别。看守所,监狱这些地方她从没去过,只是在电影电视上看到过。因此,她认为康庄被关进了某个看守所或监狱里了。
去哪儿打听呢?去哪儿打听呢?她心里重三遍四地问自己。省市纪委、监察、检察、公安的领导她接触过不少,可她不想惊动那些人。解万平肯定有办法打听到!她心里说着,抓起电话,可犹豫起来。这种事能叫解万平去打听吗?不能,不能。她突然想到省体育局的邓局长。邓局长今年省‘两会’时才离开监察厅。她心想,管他的,试试!便抓起电话拨着邓局长办公室的电话:邓局长!你好!我翟茹新?---我想向你咨询个事。---被双规的人能不能见家属?---不能。---我随便问问。末了,邓局长警告她:我给你个忠告,不要打听!她说,我知道,谢谢你!
其实,她也知道打这个电话是枉然,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爱康庄。尽管曾经恨过。咬牙切齿,刻骨铭心的恨过。她后来还是原谅了康庄,包容了康庄对她的伤害。她并非大肚。而是爱。那是一种咬牙切齿的爱,刻骨铭心的爱。这个世上,如果没了康庄,她就没有了精神支柱,没有了生存的动力。她正是在与康庄的比翼齐飞下走上领导者岗位。也正是在与康庄的较量:‘看谁先吃掉谁’的过程中说把一个小不丁点儿的企业发展到了全省首屈一指的上市大公司。放下电话,她双手将脸捂住,心里说,我不能没有康庄。不能!绝对的不能!她想到秦证。秦证说过,他岳母在省纪委。她立刻抓起电话打了董事会办公室。她说,我一个亲戚被省纪委双规了,你能不能打听一下?秦证问姓名?翟茹新说,姓康,道路桥梁公司的。秦证说她马上就打个电话给他老婆。
很快,秦证走进了翟茹新办公室,说他被岳母呵斥了一顿。
中午,顾青山端着快餐盘子坐到翟茹新同汤丽等人坐的一桌,说,领导!上午有几个职工问我分房的事。翟茹新说,高云他们正在整理名单。等名单出来了,就开班子会研究。汤丽叹口气说,唉!可惜临江花苑一期没我们的份。若是以往,翟茹新肯定批评汤丽,说几句类似于‘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意思的话,可她一句话都没说。顾青山察言观色,断定翟茹新已得知康庄被‘双规’了。
翟茹新回到办公室,从柜子里抱出棉被,一边铺在沙发上一边想,他穿没穿毛衣?他盖的是不是被子?
她将棉被一半垫在沙发上,一半盖在身上,心里呼唤着,康庄!你现在在哪儿呀?眼泪从她的两个眼角流了出来,渗透进了枕头里。
‘嗑嗑’两声敲门声。她没理睬。
‘嗑嗑’又是两声敲门声。她赶紧抹去泪水,一边埋怨道,讨厌!一边起身向门走去。
拉开门,是韦嘉庆。韦嘉庆一脸紧张的样的说,我听说康厅长被‘双规’了!翟茹新问道,你听谁说的?韦嘉庆说,饭店的人都在传。
韦嘉庆刚拉门关上,泪水就又从翟茹新眼里夺眶而出。她靠着门,慢慢地蹲了下去,喃喃自语道,康庄!我救不了你呀!她的心在呼唤,在自责,在流血。她用两只手在使劲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她觉得,关键时刻,自己是简直就是个没有一点用处的废人!
下午两点,她刚坐在办公桌前,电话铃声便响起。那头说,翟董!你好!我纪炯。她说,你好!纪董!纪炯说,有个事要向你通报一声。前几天有一家实力雄厚的大集团找我,想通过我引见你。翟茹新问道,什么意思?纪炯说,他们想参股‘郎州国贸’。翟茹新说,好事嘛。纪炯说,我后来打听到,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控股‘郎州国贸’。翟茹新说,笑话!‘郎州国贸’是国有企业,不是民营上市公司。纪炯说,我也这样说的。我估计,他们可能会直接找郎州市政府。翟茹新说,谢谢你!纪董!我想问问,是家什么企业?纪炯说,居然集团。
挂断电话,翟茹新立即拨电话到证券部,叫他们查一查居然集团。
很快,祝恩平拿来一份资料,说是刚从电脑上下截、打印下来的。翟茹新根本不会想到是早准备好的,拿过去就看。边看边心里说,原来是家特大型企业!又想,控股‘郎州国贸’,想干什么?于是,打电话叫来顾青山。
顾青山说,纪董也给我打了电话,提醒我要有所准备。翟茹新问准备什么?顾青山说,纪总担心他们去找市政府。翟茹新又问,那会怎样?顾青山说,如果市政府同意将国有股转让给他们,我们就受制于人了。翟茹新第一次听到‘国有股转让’一说。蹙眉问道,国有股转让?顾青山很紧张的样子,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翟茹新说,你认为市政府会这样做吗?顾青山说,难说。不过,……翟茹新打断道,不要不过不过,有话你就直说。顾青山说,我在想。即使市政府同意转让,只要我们坚持不同意。你不签字,他们也没办法。翟茹新说,你觉得这样行吗?顾青山笑道,当然,硬是硬不过市政府。一纸文件就可以免去你我的职务。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控股,也许对我们会有好处。至少,市政府不会一纸文件就免去你我的职务。翟茹新说,我认为还是依托政府好。顾青山说,我也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