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很多人梦不安宁,这夜,更多的人却难以入梦。铁拳门明日将办一场饯行会,苏玄凌黄昏时已经扣了青云道人的门,端了茶拜了师。
那个小小的佳人,明日将远行万里,很多人或许此生与她再难相见。
竹林中,一对夫妇半夜还在外面散步,确切的说是散心,与女儿分别在前,那个吃了秤砣铁了心肠的执迷不悟在后。
“他还是不愿陪凌儿去修仙吗?”
苏正停了脚步,替妇人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毛毯,一回想起与骆云的对话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能尴尬道:“他说他要做和尚!”
“和尚?”妇人扑哧一笑,“哪有他那样的和尚?”
“要不你再劝劝?这铁拳门中或许也只有你能劝说他了。”
妇人皱眉,她知道苏正为何如此想将骆云送去仙门,夫妻之间同床之时,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你还对当年那事耿耿于怀?这些年都过去了,他也成长了,心性早已不是当初。要不就随了他吧,我能感觉到,他的心中藏有秘密,而且痛苦。”
当年一事?苏正惨淡一笑,也许真是自己太记挂不忘了吧,他没有再说。骆云对妇人百般听从并非没有原因,慈母多败儿,但对于骆云那样的流浪儿生世,又有什么比百般呵护更让他铭记于心呢?
“得了得了,当我没说。”调转了方向,屋中烛光影影,放在平时,二人早已经进入了梦乡,今夜却注定难眠。
次日大早,铁拳门门庭若市,镇上很多商贾官宦差了人来。在武道盛行的世界,武力与地位是成正比的,在这红叶镇,苏正的地位不可谓不高。不过,其中也有人则是想亲眼目睹一番仙师的风采,没苏家千金那福运好歹小小沾点仙气也好。
几处热闹,自然几处便清冷非凡。苏玄凌的闺房外本该有三五丫鬟等候着为她提搬行礼,却被骆云随手招了下去。大门紧闭,骆云已然等候了一个早晨。
“吱嘎!”
等了许久,那门终于露出一丝缝隙,随后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本以为是苏玄凌,却是她的贴身丫鬟。
即便是丫鬟,骆云也彬彬有礼,道:“凌儿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是呢!”丫鬟点头,仅仅两个字,将骆云的笑容从和煦变作了无奈。
“她是在记恨我没有劝说山野二人还是在记恨我让她离去呢?”骆云以为是后者,以他对小丫头的了解,顿时明白,这是再给自己最后的选择机会。他知道,若是他要留下她,只需要一句话,她便会不顾一切,即便以死相威胁。
可是,这样如果有意义,那骆云为何还冒着不惜在她心中种下芥蒂也要让她远行的风险呢?小丫头对他而言,虽不是血亲,已然胜是血亲,他从来都不愿意看到她伤心难过。
“既然如此,你便替我将这东西交与她吧!从小她便想要,就当这是我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吧。”说话间骆云从脖子上取下一根红绳,前端挂着一块拇指大小成椭圆状的黑色石头。
“奴婢一定照做。”
骆云再往里面看了看,想要记住她最后一眼,却看到一个泪人儿躲在门内红了双眼。他很想上去安慰,给她讲故事,最终还是止住了这股冲动。
咬牙,转身,这次分离,骆云根本不知道何时能相见。或许,此生再不能相见,谁人又说得准呢。
然而前者刚走,门中便有一个人影夺门而出,争抢般从丫鬟手中夺过那黑石红绳吊坠,捧在手中还能感受到骆云的体温。
“云哥哥,你就真的那么想凌儿去修仙吗?”她等待的挽留并未到来,而是这一份离别赠礼,这是不知多少年后相见时相认于心的信物。
推门,锁门,骆云孤身一人回到住所,外面酒会正热闹,也听说来了几位省城里的大人物,个个地位都比苏正高了不知几何,却拉下脸面策马连夜赶路前来替苏玄凌送行,也不知为了什么。
他盘腿而坐,只想静一静,苏玄凌的离开已经成了定局,对于师傅师娘的言语他其实早已经看出来了,不过以骆云的性格,还真只把苏玄凌当做妹妹看待了。至于什么男女之事,别说他如今也就十四岁,就是再大一点,他也不会考虑的。
“缘起缘灭,有谁人能说清楚?随缘吧!”
思定之后,骆云收心定神,一心扑在了练功之上。不过唯一个寻常江湖武功有所差别的是,仅仅打坐,他的周围便有明显的真气流动,汹涌非常。
一日复一日,没了小丫头的吵闹,再无人来打扰,他也不用每次打坐修炼之后还必须躺下装作睡觉的模样。有所得,自然就有所失,再次睁开眼睛,他心里一凉,这才明白少了什么。
“莫不是我真会爱上一个八岁的小丫头?”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直到他推开房门看见天上挂着一轮不知多少天后的太阳,这才确定小丫头真的走了。
对着远方,骆云目露思索,低声轻念:“十年后见!”
两月山青阳门!骆云只觉得一阵头大,这才离了老和尚多久,人生便已经定下如此多的目标,心中装了如此多的秘密,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追上他的足迹。
正堂中,门主苏正正手捧一本武功秘笈细心研读,看到推门而入的骆云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师父!”骆云恭敬行礼。
苏正放下书卷并不说话,而是敲了敲棋盘,示意骆云过去坐下。骆云这次没有推辞,大步上前,他执黑子,苏正执白子,一场平淡却也暗藏玄机的对弈便就此开始。
黑子先行,骆云的大胆妄为让苏正也是稍微一顿,心中都已经怀疑难道骆云真个不会下棋?不过显然不是,他知道骆云若是不会,是绝不会接过那一百八十一颗棋子的。
果然,再两人各执数手之后,苏正不敢再胡思乱想,因为骆云的执子手法已经证明了他的猜想。
“我这徒儿,真是我徒儿吗?这些年,他到底隐藏了什么?”数年间,这还是骆云第一次和他下棋。往常时候,他这弟子总是笑嘻嘻一笑而过,然后寻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便离去了。
骆云的胡乱下法让苏正很快寻到了机会,数十手后白子俨然有了成龙的趋势,要将黑子围困绞杀。
“问你个问题,你若答了,我便留你一线生机!”苏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这徒弟,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再怎么心智成熟,阅历是永远不会骗人的。
骆云一脸轻松,并没有想象的大汗淋漓,并非他不在意这场对弈,而是没有必要。他摆了摆手,面色依旧淡然,若非苏正是他师父,恐怕也没有这场对弈的必要的。这世上,骆云还没见过哪个人有老和尚那样的睿智呢,掐指一算,便可算尽一切,包括那场山雨。
“斩龙!”
或许只是为了配音,一枚黑子落下,发出“砰”的清脆声音。苏正心里“咯噔”一下,前一刻还洋洋自得,瞬间便面如土色。他低头一看,竟然一时间看不明白,再一看,原来自己那“龙头”已然断了,被那孤零零一枚黑子截断。
骆云并未给苏正问话的机会,微微轻笑,道:“师父,要不再来一局?”
“罢了罢了,你且下去吧!”似乎知道了骆云的心思,苏正也不再勉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或大或小,或正或善。既不愿说,又何必强求。
骆云躬身,欲言又止,他自然知晓苏正的意思,可有的东西,还是不知为好,正如老和尚的生死去留,他不愿对任何人讲出。
“那徒儿先行下去了。”
却在骆云将踏出门槛时,苏正一喝将他喝住,依旧忍不住问了个问题:“你会去寻我女儿吗?”
骆云惊愕,不知苏正为何这般问,而不是苏玄凌多久会回来。
“我听闻,但凡凡人入仙门,要想学成归来,少则数十年,多则百年千年万年。这太久了,我和你师娘都知晓,此生或许再不能见她,可那又如何呢,我苏正的女儿是仙人,这话要是说出去,谁人不羡慕?”
骆云先是回头,随后转身,看着原本正处于中年的苏正不知为何只觉得面前坐着的是一位老人。既然知晓,又为何送她离去呢?
不过骆云肯定不会这般回答,他道:“师父放心,不出十年,玄凌定会回来看你的!”
听到此话,苏正心中却是一动,他道:“你也要走?”
骆云反而笑了:“我若不走,如何去寻她呢?”
直到骆云消失在门口,苏正手中端着的茶杯依旧没有放下,他能感觉到骆云的去意已决。他心有不舍,更多的却是回想起自己年轻时,那股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儿啊,休息下吧,你这样十年如一日的练拳,到底图个什么?”苏正的老父亲替少年苏正擦汗端水,看着手脚都磨出水泡的儿,心里很不是滋味。
少年苏正没上过学,不识一个字,却说出了一句让老爷子惊愕的话。
“人活着如果不出去走走筋骨会生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