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难受,是怀念甚至渴望那种被蚊子围绕,浑身奇痒时的难受。
有一种寂寞,是一群人围着你,和你聊天,和你诉苦,和你交心时,诉说着他们的寂寞,而你无法诉说的寂寞。
有一种痛苦,明明母亲看着你,你看着母亲,母亲哀伤流泪,诉说着思念,诉说着悲痛,而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的痛苦。
有一种冲动,是渴望美食,面对美食,而肚子也处于饥饿的状态时,虎口夺食的冲动。
有一种恨,是想恨却恨不起来的恨,以上种种感受都被某人强加己身,你说他该不该恨那人,但是那人又是自己最亲,最敬之人,而且口口声声说为自己好,他能怎么办。
骂了一百遍,各种吐槽,当然只是在心里,这是他在这一年时间里最热衷做的一件事,也是除了睡觉,唯一能让自己好过一些的事。
想想那天的情景,他现在又开始骂了起来。
“兀那老头,小心眼,不要脸,裹脚袜子当成盐,踩屎拖鞋嘴上舔,天生须毛成螺旋,上脸下脸没法辩……”
得,骂顺溜了,还可以唱,押韵很关键,脏字得有,彰显气势,还得有深度,不然如何表现他有内涵。
“啊…球!”一个白发长须,仙风道骨的老头,正打坐,突然打了个喷嚏,尴尬的用衣角摸摸鼻子,然后放下衣服,用手缕平,继续打坐,却能听见他低声的嘀咕:“奇怪,已经几万年没打喷嚏了,最近一年,怎么老是打喷嚏。哎,老了,不中用喽。”
嘀咕完,继续闭眼打坐,只见他嘴角微微抽了抽,似乎带上了点笑容,他的心境带动周围的空气活跃起来,若有人来,定然如沐春风。
一年前他可是没有那么空闲,可以闭目打坐,可以无事唠叨,还可以感叹人生,那时候,他被一个最小,最淘,最无礼的弟子,闹的须毛皆立,双眼冒火,却又无可奈何。
处罚?算了吧,其他四个弟子中三个会为那不孝徒轮番求情,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在闭关,不然也会加入求情的行列,因为性别,也因为那不孝徒的性格,当然他自己也舍不得。
不处罚,为难了自己,自己一把老骨头,虽然死不了,但也不经闹腾,好不容易养下来的美髯,不知少了多少,所以他决定在那不孝徒即将离别的时候,好好的处罚下他,既然要送走了,看不见了,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心软,反正也是也有好处,一举多得。
他这一年来,都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骄傲,也是,这一年来也别无他事,想想这一件事,可以乐呵一年,值了。
可恨的是,那小子还是从他身上搜刮了几件宝贝,虽然他已经用不到了,但是老物件了,使用价值远远没有纪念价值高,人嘛,总归是有感情,一下子失去那么多东西,还是会心痛的,包括他最舍不得的那不孝徒。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生气,虽然生气也是一种享受,但依然生气。
场景回到一年前:
“师傅,真的可以让我下山,回家了?”
“嗯,你也到了十五了,在这无乐山,匆匆已过十年,是时候下山了。”
“师傅,我会想你的。”少年幽幽的眼神,让老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眼角还是有丝欣慰,有丝不忍和感动。
“师傅,我想你的时候,该怎么办,我觉得睹物思亲,很靠谱,您赐我两件物件,我日后就可以天天拿着,也可以天天想着师傅。”
“你这顽徒,难道没有物件你就不想了?”老头眼角抽搐,恨声说道。
“师傅,您别误会,有和没有,总归有区别的。”少年也不着急,习惯了。
“没有!”老头扭过头,看着那漫天云霞,火烧似的红。
“好一个没有,想我自小离家,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的家伙送到这山上来,想想那时候,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弱小多病的我,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后来师兄们看我可怜孤苦,照顾我,但是没有经验的他们,看把我捣鼓的,像什么了?”
少年痛苦的诉说着,没有理睬那老头扭曲的表情。
“当我长大一些,反过来要照顾师兄们,没有那灶台,没有那粮食,没有那荤腥菜肴,这都不是问题,看看如今那山上,有树林,有耕田,有鱼池,以前可有?虽然都是师兄们在劳作,但是没有我出点子,可有如今的欣欣向荣?师傅,以前没有那么丰盛的菜肴吧?没有那可口的果子吧?没有那花开花谢的欣喜和忧伤吧?都没有。”
越说越悲伤,似乎整个世界剩下的,只有那荒凉和颓废。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那无人问津的小草……”说着说着开始唱了起来。
“够了,这个拿去,赶紧下山。”老头须发皆张,双眼冒火,不知是为那首歌,还是为了那曾经看似荒凉的无乐山,反正他恼了。
“呀,这玉佩挺好的哦,师傅,你啥时候这么有品位,这好像是古玉?”接过玉佩,入手温润,表面流淌着光晕,一看就不是凡品,不懂装懂的问着,表现得很欣喜,其实内心也很欢乐。
“滚!”老头很简洁的表达了此刻内心的复杂。
少年至此,反而平静的看了看老头,突然由坐改跪,向老头磕了三个响头,很虔诚,很恭顺。
“师傅,我走了,如果想我,让师兄来找我,天崖海角,徒儿随叫随到。”少年平静的说着,很认真,少有的认真。
“还有闭关的师姐,虽然没有见过她,请师傅转告一声道别,小轩以后不能送吃的给她了,由师兄代劳了。”
临走,他没有忘记那闭关不知道多少年的师姐,虽然没有见过,却是感受过,那闭关的地方,他第一次走近,就被那无形的悲伤感染,然后他开始在门外悲伤。
任何人,任何时期,都有悲伤的理由,为一口喝不到的奶,为一件买不起的衣服,为一句无心的责骂,为了那懵懂的花期,为了那梦想和现实的距离。所以不要问,那时候幼小的他,为什么悲伤,谁知道呢。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看着那殿外妖娆的晚霞,内心突然有点舍不得,所以他去找师兄们一一告别。
大师兄的笔很不错,不知道已经用了多少年,那毫依然笔挺,依然雪白,二师兄就算了,那把为自己打造的鱼竿就很不错,可伸缩,又轻又硬,方便携带,当然还是因为二师兄太穷,除了那用不完的力气。
三师姐,算了,不打扰她闭关了,也因为离别不合适悲伤的调调再加悲伤。四师兄嘛,那件青蚕披风挺不错,至少洗不坏,穿不烂,还挺拉风。
因为小师弟的对白过于悲伤,几个师兄没有因为宝物异手而伤上加伤,反而觉得小师弟很不错,很讲究,心里有他们,这让他们感到欣慰,对于这个小师弟,他们有些溺爱。
当问到师傅留了什么给小师弟做纪念的时候,小轩拿出了那块玉佩,有些得意,笑容止不住的爬上小脸。
而几个师兄,开始有些惊讶,后来变得有些奇怪,二师兄蠢蠢欲动的想说些什么,然后没有来的急说什么,从山顶大殿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我是为了你好,一年,只需要一年,你可以凭此渡过死劫。”
笑容还没有止住,小轩的身体被玉佩的光芒包裹住,光芒过后,原地留下一块巨大的琥珀,里面有一个正在微笑的少年,而几个师兄则是绕着琥珀看看,摸摸,然后评论几句,有恭喜的,有默哀的,不过不重要了,因为里面的人,已经只能听,只能看,而不能说,不能动了。
一切好像一个梦,可是每当睁着眼睡觉醒来,这个不是梦的梦,依然持续着,哪怕已经换了地方,回到了小轩的家族,胡家。
一个大贵之家,南荒大国都城的几大豪门之一,定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