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尔家族在“劝告”下放弃了对米开朗琪罗的控告。在佛罗伦萨圣罗伦佐教堂的附近,米开朗琪罗也有了一个新的工作室,每月还可以领到50枚金币的终身养老金。
这些都表明了克利门特七世的慷慨与仁慈,但米开朗琪罗只要两个字:自由。
他已受尽了侍奉教皇的各种折磨,不再被诱人的工作室和稳定收入的条件所吸引。即使重新拿起锤子,也不像过去那样兴奋不已。他毕竟是50岁的人了。
他也哀叹自己又老又丑,干1天,要休息4天。
以往疯狂的工作带来的过度劳累,严重损坏了他的身体。
眼睛经常发炎,琥珀色的瞳孔已有混浊的现象,看东西时间稍稍长了,眼睛就疼胀得难受。
他的牙齿也开始拒绝冷硬的食物,有时疼得直吸冷气,发出“丝丝”的声音。
失眠则成了对他最残酷的折磨,脆弱的脑神经无法安宁下来,总是好像被哪个魔鬼的手指使劲地拨弹着,引起震颤的频率时快时慢,给他带来难以入睡的百般折腾。
孤独忧郁的心情带来了悲观迷乱的状态,各种蛊惑人心的传闻,令他忧心忡忡。
罗马城外的地平线上烟雾弥漫,好像是非洲热风阴郁地笼罩着上空。先见先知的隐士出现在街头和广场上,预言意大利将陷入一场可怕的灾难。
4 返回守城
1527年5月,罗马遭到德国皇帝军队的入侵,疯狂的劫掠引起了米开朗琪罗的惊慌,他十分担忧西斯廷小教堂的壁画和《摩西》等雕像的命运。
佛罗伦萨市民却已经举行起义,再次把梅迪契家族驱逐出去,重新竖起了共和国的旗帜。
克利门特七世与冤家罗马皇帝结成了同盟,开始进攻佛罗伦萨,企图恢复梅迪契家族的统治。
米开朗琪罗受到佛罗伦萨起义军高涨的爱国热情的影响,在自由与民主的神圣旗帜下,他的热血在沸腾。
他试图摆脱愁苦沉闷的枷锁,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去拥抱共和国每一天的浪漫早晨。
共和国执政者委派他雕刻一尊巨像,成为《大卫》的兄弟雕像。他选定了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参孙反抗非利士人统治的题材,来象征佛罗伦萨反抗入侵者的坚强意志和无比勇威的精神。
随着局势的日益严峻,米开朗琪罗也扔下了锤子,加入了保卫佛罗伦萨的行列。
1529年初,米开朗琪罗被任命为佛罗伦萨城防工程总监,几个月后又担任了防卫将官(任期一年)。
他以一个艺术家的热情奔波在佛罗伦萨外围地区,并与当地防御工程专家、执政者商谈。
佛罗伦萨城墙的制高点圣米尼亚托钟楼,可以控制和观察敌军的进攻,因此修筑钟楼向两旁延伸的城墙引起了米开朗琪罗的高度重视,并准备在这里安放更多的大炮。
但是却有人悄悄地告诉米开朗琪罗:佛罗伦萨执政官坚决要求他离开这里。
显然,米开朗琪罗的忠诚受到了恶毒的挑拨离间的威胁,大家都不信任他一个受到梅迪契家族庇护的艺术家会起来反抗“恩人”。
他竭力为自己辩白,并向佛罗伦萨新的执政官说出心里的怀疑:城防指挥官马拉特斯塔将军有叛变迹象。
谁知新来的执政官并不感谢他,反而狠狠地斥骂了米开朗琪罗的胆怯和神经质的无端怀疑,并解除了他的职务。
这件事引起了米开朗琪罗的极度悲伤,他习惯以艺术家的思维去看待残酷的现实生活,但得不到任何的同情,并已有流言说马拉特斯塔将军要陷害他。
如果说这些是克利门特七世手下人耍弄的一个小小计谋,只是想保全米开朗琪罗的艺术生命,那么这种猜测也并非没有根据。
1529年9月21日清晨,米开朗琪罗在内衣里藏了不少的钱,在他的学生帮助下,从防卫最松的城门处逃离了佛罗伦萨。
两天后他出现在威尼斯,躲避了当地执政者迎接他的使者。他写信给法国国王在意大利代办艺术品的朋友,表示愿意去法国。
法国国王得知后立即发出邀请,并提出送给米开朗琪罗丰厚的年薪和一幢房屋。但这封邀请信送到威尼斯时,惭愧的米开朗琪罗已返回佛罗伦萨了。
佛罗伦萨的执政官曾下令:逃离者必须限期返回,否则以叛逆罪处置,没收财产。尽管米开朗琪罗没有被公开列入逃离者的名单,但给了他一个最后期限。
米开朗琪罗的朋友也在信中表示,“你一切的朋友异口同声地渴望你回来,为了保留你的生命,你的祖国,你的朋友,你的财产与你的荣誉,为了享受这一个你曾热烈地希望的新时代。”
11月20日,鼓起勇气的米开朗琪罗返回佛罗伦萨,几天后执政官宣布给他的处分:3年内不准出席有关会议,罚款1500枚金币。
米开朗琪罗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毫不畏惧地等待战争的结局”,重新履行自己的职责和义务。
这时圣米尼亚托钟楼已成为敌军炮火轰击的重点目标,已有部分城墙被炸毁。
米开朗琪罗想起了绘制壁画的底层覆盖物,如果钟楼外面也有厚厚的屏障物,那么敌军的铁石炮火威力将被严重削弱。
太阳升起来时,圣米尼亚托钟楼上出现了厚厚的保护层,那是几十床塞满羊毛的床垫用绳子悬挂着。惊奇不已的敌军还是架起了大炮,但事态的发展正如米开朗琪罗所预料的。
他在致友人信中兴奋地说:“当教皇克利门特与西班牙军队联合围攻佛罗伦萨时,敌军的炮火被我安置在钟楼上的物件挡住了好长时间。一天夜里,我在墙底外部覆盖了羊毛袋;又一个晚上,我令人掘了陷坑,安埋火药,把敌军的断腿残臂一直轰到半空……”
“瞧,这是绘画的用途!它用来作战争的器械与工具;它用来使轰炸……有适当的形式;它用来建造桥梁,创作云梯;它尤其用来构成要塞、炮垒和壕沟……”
他自己也不曾料想到平时积累的建筑与绘画、雕刻之间的美学理论,在这场保卫战中竟然会发挥出神奇般的作用。
1530年春天,佛罗伦萨保卫战进入了严峻的时期,阿尔诺河被敌军切断,食粮日益减少。夏季瘟疫的袭击,夺走了几千人的生命。
8月2日,马拉特斯塔将军果然叛变,10天之后佛罗伦萨保卫战以失败告终。原共和国执政成员有的逃走了,有的被绞死。
克利门特七世下令搜寻米开朗琪罗,而且有谣传说米开朗琪罗曾想毁掉梅迪契皇宫。
米开朗琪罗却好像失踪了,有人曾最后一次看到他,那时他趴在佛罗伦萨大教堂的圆顶上,观察四周的战斗情况。
5 屈 辱
烛光映亮了狭长的地下室,大约有10个平方米,只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必需品。
这里面的温度比较凉爽,并不像外面酷暑热浪逼人。一口水井静悄悄地蹲在一边,清凉的井水足够维持躲藏者的生活需求。
米开朗琪罗是在平时修建圣罗伦佐教堂时偶然发现这里的,在佛罗伦萨保卫战失败后,他立即想到了这个理想的地下室。
每天太阳升起来时,他不得不推上盖板,像耗子一样躲藏着。半夜里周围都平静了,他才能悄悄出来,吸一口新鲜空气。
地下室的上面正是他要修建梅迪契家族墓室的主要位置。他曾设想罗伦佐殿下的陵墓就安置在离地下室出口五六米之处,让罗伦佐殿下的灵魂保佑他渡过这场劫难。
过去他是拿着锤子的“囚徒”,自由只是个狭义的可怜名词。现在他听不到教皇的圣谕,但是自由活动空间仅仅是这个狭长的地下室。
命运真会捉弄人。
近几年大起大落的战乱环境,促使米开朗琪罗的情绪时而高涨,时而低落,时而羞愧,时而哀愁。
现在剩下来的只是难以忍受的寂寞,他不知道这种难熬的日子还有多长。他不甘心这样白白地浪费自己的艺术生命,便在地下室的墙壁上描绘人体造型。
墙壁面积有限,只画了十几个半人大小的人体,动作勇敢而复杂。准确的线条就像他的雕像风格,几乎没有涂改的重复之处。
这时他的愤懑和苦闷才能得到宣泄,其中也包括积压在他心底的难言羞愧转而爆发的无名之火。
克利门特七世怎么也想不到米开朗琪罗会躲藏在这里,并且曾受到了他部下的严密保护。(经历了400多年后,今天的人们才重新发现了这个古代地下室。)
几个月后,克利门特七世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原谅了米开朗琪罗的“背叛”行为。派人到佛罗伦萨去寻找,并放出风声,只要米开朗琪罗愿意继续建造梅迪契家族陵墓,他将享受原有的良好待遇。
这个令人难堪的赦免意味着米开朗琪罗必须举着白旗出来,跪在教皇面前低头签字。
这时米开朗琪罗的复杂心情就像他以后制作《胜利者》雕像中的那个俘虏。
胜利者是一位裸体男青年,卷曲的头发下是一张漂亮的脸。他的右腿站立着,左腿膝盖压在弯着腰的俘虏背上。
胜利的年轻人似乎并不去理睬已被征服的俘虏,他扭转头观看另一个方向。他已失去了胜利的喜悦,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态,他觉得只是结束了一场热闹的游戏。
俘虏是一个长发长须的老人,扭曲的身子被迫蜷缩着。他那不甘屈服的头颈向前伸直,怨恨、羞愧交集的目光令人吃惊。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健壮的全身肌肉仿佛在痛苦地抖动,剧烈起伏的结实胸膛随时都会爆发出巨大的反抗力量。
但是他的双臂被紧紧地反绑着,脊背被致命的重量压迫着,他无法挣扎,也无法呼喊,顽强的忍耐带来的是漫长的囚徒岁月。
为了继续维护他的玫瑰艺术梦,米开朗琪罗踉踉跄跄地走出地下室,自躲藏以来第一次公开站立在太阳底下。
“啊——”
他发出嘶哑的喊声,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勇猛和力量。
“米开朗琪罗先生,我可以进来吗?”20多岁的乌尔宾诺站在门外,他是新来的学徒兼管家。
米开朗琪罗不耐烦地挥挥手,又低头摆弄泥塑小样。
乌尔宾诺刚想拾起掉在地上的小泥团,“别动!”米开朗琪罗又发火了。
“先生,你也许正需要这个小泥团。”乌尔宾诺已悄悄地把小泥团揉了几下,笑眯眯地放在米开朗琪罗的手边。
果然米开朗琪罗正在工作台上翻找,“请原谅……”他摇摇脑袋,无可奈何地做了一个手势。
乌尔宾诺惊奇地看着米开朗琪罗的一双魔手,捏捏、按按、剔剔,已出现了几个卧躺的人物形象。
但很快地又被米开朗琪罗使劲地合成一团,人物形象消失了,他的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显然不大满意。
乌尔宾诺来了不少时间了,但始终不敢直接与米开朗琪罗的目光相遇。他在十分敬重这位天才的美术大师的同时,又往往怀着怜悯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