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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罪恶脚步(2)

“翟扁头一定知道这事,找翟扁头问问。”徐德富说。

朴成则这个名字是沿流水,引起林田数马的老冰排。若干年前,一个叫朴成先铁路扳道岔的人,他的女儿朴美玉的一只眼球自己下令抠下来……这个朴成则能不能是他的兄弟?如果是这个站长就有问题。

“朴成则没问题,我俩一起从新京调来。”松泽从宪兵队长狐疑的目光中看出对朴成则的怀疑,说,“我对他了解。”

“他是黑头米人,就可能破坏铁路。”林田数马说是中国人就有可能跟我们黑眼(为仇),“他的家庭成员情况,你也了解吗?”

“大概其吧。”

“他有一个哥哥或弟弟叫朴成先,也是铁路职工,你知道吗?”林田数马问。

“不知道。”松泽说。

“你还是不了解,松泽君,军列的事你和他说过?”

松泽对这样的诘问反感,跟有特权的宪兵队长斗智不能斗气,他反问道:“队长怀疑我?因为这件事只你我知道,你不能说,我泄露出去的了?”

“不,不,松泽君你误会了,我是怀疑朴成则能否参与此事。”林田数马把话往回拉一拉,他不想现在得罪松泽,往下对车站人员的调查需要他的配合。

“林田队长,没什么事我走啦。”松泽告辞。

“名单我先看,有什么事再找你。”林田数马假惺惺地客气,“我派车送你。”

“谢谢,不用啦,我到街里办些事。”松泽婉言谢绝,随即走出宪兵队部。

林田数马瞟松泽的背影,眯缝起眼睛……他在走廊问一个内勤宪兵,看见徐翻译没有。

“报告队长,他去了工地。”宪兵说。

大雪覆盖着鸦片加工厂工地,几十人在忙安装尖柄捞,两个警察背枪外围巡逻。

徐梦人在他的办公室里,房子是征地时留下的一家店铺,洁净的掌柜室成了他临时办公的场所,简易办公桌上有个奢侈的东西--电话,这东西是那个时代人地位的象征。

铁炉子里烧着大块煤,半截炉筒子通红,他半躺在高背椅子上,双脚担在桌子上。温暖中他想的事并不温暖,且有几分寒意。

三牧政雄葬身蚂蚁河,至今没找到他的尸体,整个打捞要在河冰化开后进行,找到找不到一具尸体已没什么意义,至少对徐梦人是这样。他最关心的两件事,父亲已死茶花贞子还能回来吗?第二件事,三牧政雄一死,满铁方面还让自己当厂长吗?尽管三牧政雄不满意他和女儿贞子相处,但是做这个鸦片加工厂的厂长他起到绝对的作用,林田数马看副会长的面子。转眼间依靠的大树轰然倒下,他会一如既往吗?

“队长最喜欢什么?”徐梦人专心想林田数马的喜好,最先想到他办公室终日锁着的铁皮暗门,收藏人骨骼是他的嗜好,现在有了一具,他不学医,收藏它做什么?总不能弄一具尸骨送给他吧?他对什么感兴趣,生活以外的自然是他的职业,宪兵队长干什么的?抓反满抗日分子,他全身心地搜捕他们,狼好抓虎好逮,唯有这些人不好抓,弄到一个送给他,一定使他高兴。找到此次颠覆军列的线索他更是高兴,宪兵队长放出话:抓到颠覆军列的人,一两肉一两黄金奖赏。可见此事的重要,假如……有时恶念鬼使神差地到来。那个傍晚,骑马的女人从徐家药店里出来,出城门的方向正是蚂蚁河,后来火车颠覆,这么巧?这条线索林田数马肯定感兴趣。

伸向电话的手,给开水烫了一样急忙缩回来,这样做对徐家意味什么?灾难,灭顶的灾难。

“徐厂长,尖柄捞安装完毕。”工头来说。

徐梦人身子没动,眼睛瞅电话没瞅工头,说:“铺轱辘码子道(小铁轨)吧,后天用。”

“我去干啦。”工头出去。

第一批机器后天运到,需要安放到主车间里是个大家伙--蒸汽双底锅,徐梦人在奉天专卖厂见过,它用来密制料子,掺吗啡渣滓的豆麦、苹果……料子掺在吗啡里即成烟份,拿去销售。

徐梦人眼睛盯着电话,出卖自己的家人他总是犹豫不决。他恨二叔,交给宪兵,不是现在下得了决心的事情,后来他确实出卖了徐德中,终归是后来。

鸦片加工厂厂长的职位是他难放弃的东西,权衡亲情、灵魂的天平因它而倾斜。罪恶的脚步欲迈出,一个意外的事件使堕落的灵魂得到暂时的拯救。

“梦人。”徐梦天惶然进来。

“哥。”徐梦人放下军靴,站起身来。

“出事啦!娟儿上午出去玩,一直没回家。”徐梦天说。

娟儿失踪胡子绑票是最先考虑的可能,绑票时时发生的年月,这么想完全符合逻辑。是否遭拐卖,女孩卖到窑子里做雏儿正是七八岁的年纪;再就是走失。

“姑父赶大车有什么钱,胡子请财神(绑票)挑有钱的人。”徐梦天说基本排除绑票,他说,“有人看见一个宪兵在河边拖拽她走,你回宪兵队问问。”

宪兵抓个孩子做什么?难道她参与颠覆军列?徐梦人并非完全袒护宪兵,从这个角度分析完全不可能。

“宪兵祸害人。”徐梦天一语中地道。

徐梦人无话可讲,他说:“那我回队部问问。”

“快去吧,给家个信儿。”徐梦天走出堂弟的办公室,望眼工地,有人在铺设小轨道,显然用来移动大型机器,没有吊装设备的当时,返是最好的方法。他问跟着一起出来的堂弟,“明年能建完吧?”

“主要设备陆续运进来,春天竣工。”徐梦人说。

徐家能走能动的人全外出找娟儿。昨天佟大板儿到四平街出车回来,给女儿买来只冰猴儿,她问爹在哪儿最好玩,爹说冰上,说不定她跑冰上去玩。

“到坑塘、河边,有冰的地方去找。”徐德富行使当家的权威,指挥大家分头行动。

娟儿拿着冰猴儿在门前的一块冰面上玩,然后顺着街走下去,直至出城门来到结冰的河面上,独自玩着冰猴儿。当时民间悄然流行一种富有政治色彩的儿童游戏--抽汉奸,娟儿从邻居大孩子哪儿学来,学会了儿歌,她不知歌词的意思,边抽边唱:

抽汉奸,

打汉奸,

棒子面,

涨一千。

蓑毛独自驾摩托车从白狼山鸦片仓库回来,他沿着河岸走。白茫茫的冰面上,一团红色跳跃,他好奇驾车向红走去,到娟儿跟前,他的汉语水平一般,听唱的儿歌囫囵半片(残缺不全),汉奸这个词他听懂了,皱起眉头,继而发怒,对一个七岁女孩的惩罚惨无人道:强暴。蓑毛按倒娟儿像狼按倒一只小兔子,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她哭喊无济于事没人听得见,孩子有了接近他手的机会,狠狠咬了禽兽一口。宪兵中尉疼得嗷嗷叫,随后掐死了她。

蓑毛将娟儿的尸体连同冰猴儿一起拖到打鱼人凿开的冰窟窿里,然后驾车进城去,娟儿佩戴的桃核护身符给徐家人留下寻找线索。

佟大板儿发现散落在冰面上的桃核,遇到一个打鱼人,他远远望见日本兵往冰窟窿里塞红东西,不敢靠前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我闺女穿红棉袄啊!”佟大板儿哭腔道。

打鱼人说他随即用搅捞子(捕鱼工具)捞,什么也没捞上来,冰下的河水流得很急,丢下的东西站不住。

寻找的人都空手而归,什么也没找到。佟大板儿把从冰面上找到的桃核给徐德富看,希望他说不认识。

桃核捧在手上,徐德富手颤抖起来,随即大滴泪珠滚落到桃核上。

二嫂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的娟儿啊!”

徐梦地鬼祟出悲伤气氛笼罩的小院,他只被一只叫春的野猫发现,他的某种欲望真是因这只猫引起。

“你真钻了那女人的被窝?”徐德富问儿子。

“嗯哪。”徐梦地盯着爹的手,没拿绳子,看样子不是来绑自己,心放下一些。

“你打算娶她?”当爹的平静地问。

“嗯哪。”

“我要是不同意呢?”

爹的口气不是随便说说,他打破头楔(反对)事儿难成。儿子想爹最怕什么,得用他最怕的东西镇唬住他。

“你不同意,我抽大烟!”儿子说。

“抽……抽大烟。”徐德富像当头挨了一棒子,顿时就蒙了,好不容易戒的烟再可抽不得,愿钻就钻吧,管他钻什么,不抽烟就成,他伤心至极,说,“你愿咋地咋地吧,我不管你啦,尾后享福遭罪你个人承受。”

徐梦地没细细咀嚼爹的话,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想遥远的一铺炕,骆驼毛擀的毡子牵拉着他的回忆,对跟老崽子的厮混一寸一寸地回味,最美妙的地方反复回味……猫叫春在夜晚声音特尖厉,一声叠一声,老崽子的叫声也和这猫相差无几。

猫叫春第三个夜晚,徐家大院里的人只他个别,疯想女人,也没想黑灯瞎火如何去牤牛哨屯,躲避爹的眼睛最重要,不然逃跑很难。

“二嫂哭成泪人。”徐郑氏说。

“剜心挖肉的,谁受得了。”徐德富感慨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娟儿遇害缺乏目击者,真相难大白,大家分析是一个骑摩托的日本宪兵杀害了孩子。徐梦人在宪兵队没得到任何线索,无人知道他是咋找线索的。最后还是徐梦天找到守城门满军的一个排长,他看见宪兵中尉蓑毛在娟儿遇害那天上午,一个人骑摩托车从河的方向进城的。时间上和打鱼人见到骑摩托日本宪兵一致,是蓑毛作案无疑。

“姑父,那个宪兵叫蓑毛。”徐梦天告诉佟大板儿。

“我认识他,就是他抓我去的勤劳奉公队。”佟大板儿牢牢记住了这个仇人。

“这次梦人没使什么劲……”徐郑氏说,“佟大板儿很寒心,从小对他那么好。”

徐德富不愿提到这个侄子,提他心里发堵。他意味深长地说:“他现在是半个日本人啦,屁股偏坐那边明摆着。”

说起徐梦人徐家大部分人都伤心,到三江县宪兵队当翻译,一次都不回家,拿徐德富的话说心里没有这个家,没这帮人。

徐家晚辈人出两个逆子,梦人这样,梦地也好不哪去。徐德富心想,他说:“梦地搁重吸大烟哈(威胁)我,我再也不管他啦。”

“孩子不懂事,你别太往心里去。”徐郑氏劝丈夫道,“你不管他,他一辈子不就完了嘛。”

“你以为他还有救啊?没有!”

徐梦地顾不了父母怎样议论他,连夜去了牤牛哨屯。月亮下赶路,雪地反射着光,白茫茫一片,他不向远处看,目光在脚前移动,树木、草棵子的阴影令人胆寒。

牤牛哨屯冬天的夜晚寂然,在徐梦地到达前,一个男人从翟扁头家的背脸房走出来,他对一处低矮院墙泚泡尿。

徐梦地险些给这泡结了冰的尿滑倒,他扶墙头站稳,双手沾着雪,戴着皮手闷子(五指不分开的棉手套)没冰着手,他叫门道:“老崽子,是我!老崽子。”

屋内亮起灯,女人问:“谁呀?”

“我,徐梦地。”

“唷!二少爷是你哟。”老崽子开门他进去,她说,“深更半夜呛上来。”

“想你呗。”

“快脱衣服上炕,我被窝热乎。”老崽子说。

吹了灯,被窝里一个故事浪漫地叙述。

“以为你把我忘到脖前脑后去了呢。”女人娇嗔道。

“忘了爹娘忘了吃饭,也忘不了你呀。”徐梦地说,“你的毡子真热乎,谁睡了都记着。”

“毡子热乎,我不热乎?”

“热,滚热。”他说。

“你不来,被窝冰凉,空落落了个月期程……”老崽子竟能弄出哭腔来,怨怼道,“跟你牛郎织女似的,一年才见一次面。”

“我这回来,不走啦。”

“说嘴,整够啦,还不是拍拍屁股走人。”

“我来娶你。”

“哟,胳揪我嘛。”

徐梦地说不是胳揪,当地方言胳揪是在别人肩窝、腋下抓挠使人发笑,也用在打闹、逗你玩上。

“二少爷肯娶我?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他在她的某个部位掐一把,问,“疼吗?”

“嘻!不疼,痒,再碰我来劲儿了。”

“这就不是做梦……来劲儿怕啥,我给你挠。”

“怕你的家伙什儿扛不住劲儿……”

“你那个又不是铁打的。”

“哼,别卷刃(刀刃打卷)!”女人戏谑道。

“钢口好呢,不信你试试!”

又是一个自然的故事发生,和先前那个故事略有不同的是像酒里兑了水,女人有了被窝以外的目的。

“扁头那屋黢黑,我没到他的屋子去。”徐梦地疲惫,却没丝毫睡意,说,“明天我早早过去,看他挑理。”

“还挑啥,这辈子再也用不着寻思他。”她说。

“咋地呢?”

“扁头死啦。”

“啊,死啦,活兔子似的咋说死就死啦?”

翟扁头死在吸大烟上,他毒深瘾重吸食不解瘾,开始扎吗啡,他挑水掉进井里。牤牛河全屯人使用一口井,老井在屯中,井沿儿冬天结满冰一跐一滑的。他摇辘轳把搅水,被反转的辘轳摇把打落掉井里,井水不深且有柪木,正常人完全可以跐着柪木爬上来,他抽大烟抽得缚鸡之力都没有,活活冻死在井里。

翟扁头死啦,老崽子怀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心理到他的屋子去,打扫干净屋子,起初还给他烧炕,焐(铺)被。女人啊,是一个故事,谁来讲述你啊!她早晨来给他叠被,发现炕上有只死老鼠。

“这是怎么回事?”老崽子大惑。

后来的日子里,她终于想明白这件事,从被窝里的一个男人口中索解了答案,翟扁头抽大烟,房梁上的老鼠被动地跟着吸,他死了没人抽大烟,老鼠吸不到二手大烟也死啦。

女人说人有多大筋骨囊儿,小命像一片树叶,说掉下来就掉下来。女人说睡吧,鼓捣了一宿也该睡会儿。

“睡。”他说。

次日老崽子起得比徐梦地早,到屋外将一只挂在墙上显眼处的盖帘儿摘下来。这是一个事件的信号,男人通过挂没挂盖帘儿,确定她屋子有没有男人,被窝是否空着,避免撞车。

“扁头你不用再惦心我,徐二少爷要娶我。”老崽子面对翟扁头睡过的那铺炕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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