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烟浆简单加工成烟膏,这种半成品再细加工才是成品,奉天有这样的加工厂,他说:“也许运到奉天。”
“即使运往奉天,也应该加工成烟膏,总不至于直接运烟浆吧。”她提出异议。
“白狼山!”徐德中想到日本鬼子修建的工程,“是不是送到那里去加工,那是一座鸦片加工厂?”
徐德中这个疑问在密营里得到答案,周队长说:“小张摸清了日本鬼子在白狼山的工程情况,那是一座仓库。”
“是军火仓库还是物资仓库呢?”有人疑问道。
“都不是,装大烟。”周队长说,日军动用上万劳工修筑的工程竟然是装大烟的仓库,“建筑相当坚固,修有炮台、碉堡,还修了专线盘山公路。”
“不就是装大烟吗,小鬼子太夸张了。”
“不,不是夸张。”周队长说,“据可靠情报,日军明年种植罂粟的面积还要扩大,白狼山这个仓库装的恐怕是半个东北的大烟,当然是成品。德中同志讲他们把割下的大烟浆放在宪兵队部里,我们还获得一个情报,他们要在三江建一个大烟加工厂。”
形势决定了抗联的部署,三江抗日游击队面临的任务是和军开展大烟战,抢夺、销毁鸦片,包括鸦片加工、储藏设施。
谁做党代表到徐德成的部队上去工作呢?当然徐德中最合适,组织上充分考虑后决定派别人去,徐德中作为特派员留在亮子里,也等于在三江建立秘密指挥部,徐家药店和徐家的社会地位都方便工作。研究决定派尹红做党代表,到三江抗日游击队工作。
“德中同志,会上对尹红做党代表,你反应不积极啊!”走出会议室,周队长说。
“我是在想这支胡子打底的队伍,一个女同志去工作是否安全啊!”徐德中深为尹红的安全忧虑。
“嗨!小心眼了不是。”周队长玩笑道,“怜香惜玉,怜香惜玉啊!”
“周队长,我们俩……”徐德中羞于开口。
“呣,你们不打通腿了吧?”周队长说。
打通腿是二人一床颠倒睡,组织派他们第一次到奉天执行任务,以夫妻的名誉住店,回来周队长开玩笑道:“假公济私了吧?”
“我们打通腿。”徐德中实话实说。
“这次感谢组织强扭瓜。”
“不甜?”
徐德中开心地笑,诙谐道:“其实强扭的瓜也甜,关键看瓜熟没熟。”
“你这个坐堂医生的身份好啊在你家药店行医顺理成章,外人看不出破绽。”周队长力主徐德中在三江坐镇指挥徐德成这支队伍,派别人去都不如他得力。尹红进入那支队伍,她将要面临的形势、困难,甚至危险,组织都想到了,之所以派她去,考虑多方面的,她做过游击队副支队长,有实际对敌斗争的经验,她所在的山支队就是改编的胡子,了解绺子的习俗和规矩,这无疑方便工作。她是徐德成的准嫂子,他必然另一眼相看,“那样一支队伍,需要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没有比尹红更合适的人选。德中你如果有想法,我们研究重新选人。”
“派她去吧。”徐德中说,这是工作需要,拔高一点是革命的需要,个人的利益永远服从组织利益,铁的法则。
“这次你回三江带去一名同志。”周队长说。
徐德中猜是名交通员,周队长说是一名女游击队员,她不是做交通员,是专门保护尹红的,他说:“省得她单巴股(孤单无援)。”
“她不单丢(孤单)。”徐德中说三江抗日游击队有原来的七棵树,还有徐秀云,“如果从这个角度派人,还是不派的好。”
有女队员当然减去不少的压力,尹红和八个女人在一起安全没问题,周队长说那就改派个男同志去做交通员。
“好。”徐德中提议,“最好到我家做伙计,离我近,工作方便。”
“可以,选一个懂点儿医道的同志,至少能照方抓药。”周队长说小张那样机智勇敢的人不好找喽,此次他进白狼山不但弄来情报,还混上个勤劳奉公队的中队长,他说,“正好有个问你,小张说得到警察科长徐梦天的帮助,他是你的?”
“亲侄子,我大哥家的长子。”
“他的思想……”周队长问是不是进步,本质是不是抗日,敌伪机关里发展抗日先进分子,有利于抗联工作。
“我这个侄子有些神秘。”
“哦,怎么说?”
徐梦天的真实面目徐家还没人看清楚,父亲徐德富想看清也没看清,他欣慰的是儿子没丧良心,没见他做出坑害百姓的事情,是否抗日,目前不清楚。二伯徐德中站在与长兄不同角度,或者说用一种尺度来量侄子,他首先肯定徐梦天对日本鬼子充满仇恨,聪明的他不露声色,但是不露声色不等于没动作,帮助小张是最具说服力的一例,仍然是他的风格,默默地帮,不和任何人说。
“论年纪他不该有这样深的城府,做事独往独来,有自己的主张和做法。”徐德中暗中观察侄子一段时间,得出的结论:独行侠。三江警察局长陶奎元之死,那一枪谁开的,他心中谜团未解,要揭开这个秘密为证明自己的一个判断,对一个人的识别。他说出心中的疑惑:“我觉得陶奎元的死,跟我这个侄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他为什么对陶奎元下手呢?”周队想找到暗杀动机。
“或许他看露了陶奎元的阴招儿(阴险的手段)。”徐德中说的阴招儿是陶奎元帮侄子当的警察,徐梦天一定看到什么--对徐家人的威胁,陡下重手,也不排除四凤的因素。
“四凤是陶奎元的三姨太,叔伯舅哥杀了妹夫?”
“陶奎元娶四凤表面是搭救她出火坑,实质是阴谋霸占。”徐德中讲了四凤不幸遭遇,“梦天和四凤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他特别喜欢这个妹妹……我始终怀疑四凤是否知道这件事。”
“你怀疑四凤叫哥哥杀了陶奎元?”
“种种迹象表明像。”徐德中说,一切没得到最后证实,他打算尽快证实这些,如果徐梦天杀了陶奎元,他就是未来三江抗日游击队寻找帮助的最佳人选。
“尽快证明吧,我们需要他。”周队长说,“衣服我们尽快缝制出来,让尹红带给三江抗日游击队。”
最后一次割烟浆完毕,本年度种植罂粟结束,一汽车一汽车瓷缸装的烟浆,运到三江县宪兵队部院子里,抓来的劳工几十人在明晃晃的刺刀下,利用日光暴晒大烟浆,充足的太阳光干巴巴热,正适合大烟膏的形成。
“徐翻译,当地管这天气叫,呜,秋傻子是吧?林田数马记不清,问徐梦人。
“报告队长,是那个意思,秋傻子指立秋后的三伏天。”徐梦人明知宪兵队长说的不对,也不敢纠正,谁去修改老虎的错误。
队长办公室朝阳,阳光也很充足。
“你吸过鸦片?”林田数马问。
“报告队长,没有。”徐梦人答。
“翻译的不能吸,别人可以吸。”林田数马回到座位上,“徐翻译,你说这天气不会下雨吧?”
“一块云彩都没有,三天两天肯定没雨。”
“没雨,大烟膏就晒完啦。”
“队长,靠天晒大烟不行。”
“嗯?”
“要建一个加工厂,那样才能保证大烟的质量。”徐梦人出谋说。
“幺西!”林田数马大悦,翻译的话不仅仅正中下怀,应该说不谋而合。此打算很久了,收上来的大烟浆光靠日晒不行,明年种植面积扩大邻省还要送过来,进工厂加工是最好的办法,“你的想法大大地好。”
“奉天有这样的工厂,四平街也建了……”徐梦人在那个秋日里殷勤献得意义非凡,宪兵队长对他大加赞赏,还得到一个职位。建大烟加工厂是他在茶花贞子家偶尔听到的,留心的东西有好处,在此派上用场,且恰到好处,“队长,三江就该建一个鸦片加工厂。”
“建一个!”林田数马情绪高涨,建这样的工厂需得到满铁的支持,支持就是投资。
三江县宪兵队长同满铁株式会社副会长三牧政雄的谈话,在四平街租借地日本人开的茶社雅间里进行,这就给这次谈话蒙上一层私秘色彩。
“林田君,你的想法很好。”三牧政雄说,“白狼山鸦片仓库建成,将有大批的鸦片运到那里,再转运到四平街来加工很麻烦,几百里的运输也不安全,有必要在三江建一个加工厂,就地密制吗啡。”
“此事迫在眉睫,比如今年鸦片丰收,割下的大烟浆在宪兵队部院里晾晒,十分不雅。”林田数马说,“所以我来找会长您,请批准建一个工厂。”
“没问题。”三牧政雄立即答应,并非常爽快。在白狼山鸦片仓库获准开工,满铁株式会社就开始筹划在江建一个鸦片加工厂,处于保密中的项目动作相当迅速,密派技术人员到亮子里选好了厂址,设计好图纸,正考虑由哪家来做前期的基础建设的当口,林田数马主动找上门来,宪兵队直接参与工厂的建设,包括后期的经营很有利,负责此项工程的三牧政雄自然欣然同意。日本人做事鬼吹灯,他,“建鸦片加工厂,不同建粮食加工厂、皮毛加工厂,鸦片容易引起不满。还是老套路,木偶戏。”
“让中国人在前台,我们幕后操纵。”
“对,那个溥仪……”三牧政雄轻蔑地笑,“所以,我们必须这样做,开始我想利用三江县政府,章飞腾是见钱眼开的吝啬之辈,还是另选别人。”
“会长,能否把选人的事交给我?”
“噢,好啊!林田君对三江比我们熟……”三牧政雄强调道,“你选一个人做厂长,我们要派一个副厂长,选什么样的人你心中有数了吧?”
“请会长放心,选的人一定让您满意。”林田数马说。
三牧政雄将一卷图纸交给林田数马,说:“你带回去吧,将来就按此图施工。”
选谁做这个傀儡厂长,林田数马自然想到徐梦人和三牧政雄的关系,何不好好利用一下。
回到三江宪兵队长说:“徐翻译,后天你随我去四平街。”
“是!”
徐梦人没去猜林田数马带自己去四平街干什么,宪兵分遣队部在四平街,队长经常去开会去汇报,带翻译是件平常事情。然而这次不同,下了火车他们直接去了满铁株式会社。
“你和我去见三牧副会长。”田数马说。
去见三牧政雄?徐梦人顿然紧张起来,这是使他精神紧张的人。茶花贞子回国没消息,没有一封信寄来,大概是快回来了,在轮船上吧?甚至想她已经返回四平街。几次他想来问问茶花贞子的情况,只是不敢见三牧政雄才作罢。宪兵队长带自己见三牧政雄做什么?平常会见日本重要人物,小小的翻译到不了场,根本不能让你到场。
“林田君,你好哇!”
“会长”,林田数马回头指了下徐梦人,“你看我带谁来啦!”
“您好!”徐梦人急忙上前,礼貌地打招呼。
“坐,你们坐。”三牧政雄礼让道。
林田数马坐下,徐梦人才慢慢坐下来,腰板挺直,双手放在双膝上,仍然局促不安。
“会长,人我给你带来啦。”林田数马直奔主题道。
“噢。”三牧政雄兴奋,他扫徐梦人一眼。
“会长”,林田数马善于揣摩,三牧会长大概看徐梦人太年轻,说,“徐翻译年轻有为,会长推荐他到我队做翻译,工作很出色。”
“哦,好。”三牧政雄略作思考,对傀儡用不着太挑剔,故意说,“林田队长是委派徐……”
“做厂长。”林田数马说。
“可以”三牧政雄没看徐梦人,说,“建加工厂需要的投资已经落实,你们回去可着手准备,尽早动工。”
林田数马起身告辞。
直到这时徐梦人才说了一句话,还是礼节性的辞别用语:“萨哟那拉,会长!”
在四平街没停留,赶下午的一趟火车返回亮子里。徐梦人经历生命中激动的一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说说加工大烟,宪兵队长马不停蹄地张罗办工厂,事情出人意料的顺利,三牧政雄满口答应下来,令他没想到的是林田数马让自己当这个厂长。
火车经过一座山下,刚铺的新轨,速度很慢,路基上有筛石头的劳动者,拄着军刀打盹的林田数马睁开一只眼睛,它透出异样亮光,望眼车窗外,秋树的叶子红满半个山坡。
“那树上是什么?”宪兵队长问。
车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榆树,一半树冠干枯,是假死(休眠)还是受了什么病,冲天的一根树杈上有羽毛样的东西风中摆动。
“是老鹰吃剩的东西。”
嘿嘿!林田数马大笑起来,在徐梦人看来是莫名其妙的笑。其实,宪兵队长很清楚那是一只给鹰吃剩下的鸟,在宪兵队长的眼里,徐梦人就是一只鸟,所不同的是没把他挂在树杈上。
可悲的是徐梦人尚不知宪兵队长怎么看自己,猜想鹰吃剩下的东西是什么鸟,向前行驶的火车已经把那棵树远远地抛在后面,林田数马拄着军刀打起盹来。
回到宪兵队,徐梦人说:“队长,没事我回宿舍。”
“你的晚间到我的办公室来,叫你看一样东西。”林田数马说。
“是,队长。”徐梦人恭敬地站在原地未动,等林田数马走远,才使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宪兵队长珍藏什么东西,这一疑问徐梦人到来不久就有了。林田数马的办公室有一道铁皮门,总是上着锁,从来没见开过。留门做什么?进出用的,他一定进出那扇神秘的门。
心中的疑问是只虫子,随时随地爬出来,徐梦人有了一次绕到队长办公室后面去的机会,那里像日本女人和服似的身后背着个包--厦屋,青砖砌到顶,没留窗户没留门,像很多日本建筑样涂着黄颜色。
“里边装着什么?”好奇的虫子经常爬出来。也许,林田数马今晚打开那扇神秘的门,领我进去。
一连串的喜事落到身上,林田数马办鸦片加工厂,让自己当厂长,那个位置有多重要无法形容,比翻译官重要得多。心情舒畅的缘故吧,他走到窗户前,拉起撂了几天的厚帘子,由打那个叫谢荣的人抓进来,夜间上刑的惨叫声不断传来。过去只听人讲过坐老虎凳、压杠子、灌辣椒水,没亲眼见过,通过这个人嗷嗷瘆人的叫声,推断那刑罚肯定很要命。
“人痛得大劲儿声音像动物的哀嚎吗?”徐梦人蒙着被子,在里边发冷,从那个晚上起他撂下窗户帘,昼夜不打开。后来声音没有了,他看到一具死尸,再后来,死尸也没有了。
“队长肯定让我看难得一见的东西。”徐梦人惬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