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许东鹏这几天异常的兴奋,他刚刚荣任车间主任,厂里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刚刚宣布的那天张科长等人提议让他请客,他愉快的接受了,他想“这是好事,值得庆祝”。昨天他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去找了几个中学同学,迫不及待的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当然还得请客。同学们在一起无拘无束,他喝得酩酊大醉,到就近的一个同学宿舍睡了。今天早上回来,看到林秋水,他还想听恭维的话,谁知道碰了个软钉子。但这不影响他的情绪,就让林秋水妒忌去吧,不是有人说过么,胜利者对失败者不屑一顾。虽然现在说林秋水是失败者有点为时过早,但他愿意这么想。
今天跟他去海天市学习的人名单基本定下来了,16个人当然不都是他选的,但至少一半以上是他定的。即使他们不给他送礼,他也要培植自己的人,送了礼更好,礼多礼少无所谓,说明他们信得过他,是有意向他靠拢,当然礼重的人印象深刻一点。他把全部人员分为两类人,一类是给自己送礼的,是可以培养的人,一类是没送礼的,让他们自生自灭。不,不能自生自灭,得想办法踢出去。
下午,杨丽丽又到办公室找他,央求他再去找刘厂长说说,看能不能让她一起去。对朱厂长的这个干女儿,他早有耳闻,说她晚上甚至给朱厂长打洗脚水。“这个人可不简单,也是个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人。但她为什么不去找朱厂长,反而来找我?我可不能理这个茬,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事情。”所以他对杨丽丽说“不好意思,人选都是厂里定的,我说了也不算,要不你自己再去找找刘厂长,我有机会也给你提一下?”
杨丽丽撇了一下嘴,表示无可奈何,说“算了,去不成我还不去了。说什么要开操作运动会,离了我不行。刚开始怎么不说?定下来了又取消,还不如当初就不定。我知道这里面有鬼,一定有人施了坏,我打听出来,看我怎么治他。”许东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没那么复杂吧?你是技术科的人,技术科只负责纺纱,编织又没人懂,你去学什么?”
“刘厂长说以后技术科要介入编织的质量控制,就是因为不懂才学啊。谁承想又不让去了,我看厂长的计划比女人的脸还善变。”杨丽丽发着牢骚。
看到杨丽丽的反映这么强烈,许东鹏又增加了一份快乐。“是的,人人都看好编织车间,说不定以后还会成立分厂呢,那我就是分厂厂长了。”他这样规划着未来,一整天都笑的合不拢嘴。下班出厂门口的时候,门卫大老黄大老远向他打招呼,快步跑到他面前。“许主任,升官了也不请请我?那天刘厂长还问起我你们几个学生的情况呢。我可说了你不少好话。就是那个林秋水,傲得很,我狠狠将了他一军。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大专生么,见人待理不理的……”他不知听谁说,好像林秋水和许东鹏有点不合,就把林秋水抬出来垫底。
许东鹏对大老黄也没好感。其实整个沂蒙纺织厂,没有几个人对大老黄有好感,不仅仅是他长得猥琐,对有头有脸的人低声下气,对车间工人和保全颐指气使,而且消息特别灵通,谁有什么事,别想瞒得过他;最主要的是,他很爱打小报告,有事没事在厂长办公室门前转悠,看见刘厂长得闲就进去打报告。他一直认为,张科长作为办公室主任兼任保卫科长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他好好表现,保卫科长的位子他坐定了。所以,查完了偷拿回丝,又在查自行车不上锁。他还经常把车间工人叫到保卫科,私设公堂。刘厂长就曾告诫过他,不要把保卫科搞成了特工科,但他认为那是刘厂长给他指明的方向,反而变本加厉。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成绩,前几天细纱车间一个挡车工把钱放在更衣柜里丢失了,就是他把几个嫌疑人叫到保卫科,连审带吓唬,钱还真被找了回来。
一般人对大老黄的态度是好鞋不踩狗屎,都躲着他。但这次人家来贺喜,许东鹏躲不过去,就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主任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领着人干活的?等我回来,给你捎瓶上好的即墨老酒。”
“谢谢,谢谢”大老黄感激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许东鹏的手。“许主任,有你这句话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大前天你请客,我正好上中班,要不我也去了。到时候发达了,别忘了你老哥我啊。”
“忘不了。”看到不远处林秋水正往厂门口走来,许东鹏赶紧甩开大老黄的手,大踏步走了。
林秋水已经看见他们了,见许东鹏看到他有点慌张的溜掉,反倒起了疑心。“这两个人在一起,真是般配。”他想,他嫌恶的看了一眼大老黄,匆匆出了厂门。
回到宿舍,许东鹏和孟祥臣正在说话。看见他进来,孟祥臣尖着嗓子说:“秋水,明天许东鹏就要出发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晚上我们找个小饭馆坐坐,算是给他践行。”
“不好意思,昨天我把大姑的自行车骑来了,说好今天给送回去的。今天没时间,等你回来,给你接风吧。”林秋水实话实说。
“也行。我跟小孟说,别践行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可他非要找地方坐坐。既然秋水今晚有事,等有空我们再聚。”许东鹏大度的说。其实,践行的事是他向孟祥臣提出的,孟祥臣只是传个话而已。
“实在不好意思哈,我今晚真的有事。再说,东鹏明天出发,今晚也要收拾一下。出长发可不比短发,东西要带全,否则很麻烦的。”林秋水泛泛的应付道。
从宿舍出来,天已经上黑影了。仲秋后的白天一天比一天短,短的使人能明显感觉出,路边草丛里的虫子倒是鸣的更加起劲,仿佛抓紧最后的机会宣泄生命的意义。因为县城正在向东扩建,毗邻厂区的南北大道已经被挖坑坑洼洼,石子、石块堆得到处都是,出门没多远是一段上坡路,林秋水狠劲的蹬着自行车。大姑的自行车是县城流行的平把车,前后刹车都在手上。他骑惯了弯把带脚刹的车子,所以不敢骑快。
他正卖力的骑着车子,马上就到坡顶了,突然有个人从石子堆里冲出来,一下挡在自行车前面。林秋水一惊,赶紧双手使劲刹车,两腿撑着,骑跨着车子站住,这才看清原来是个30岁左右的男人。
“你干什么?”林秋水以为遇到歹人了,有点胆怯的问。
“你的自行车年审了么?”
“什么叫年审?”
“为了保证骑车人的安全,每年都要对自行车进行检查。检查合格发给年审牌,你有么?”
“我不知道啊,这车子是我大姑的。”
“我看看,要是年审了会有牌的。”
林秋水从车子上下来,这时正好一个中年妇女也骑着自行车过来。好像认识那个查车的人,点了点头,从他们身边过去。
“你怎么不问那个人?”
“她的车子已经年审了,我问什么问?”查车人有点恼怒地说。
“你好眼力,这么远你也能看到年审牌。”林秋水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一串用细铁丝穿着的长条小牌牌说。
“你这个车子没年审,现在你支上一元钱,我把年审牌给你挂上。”
“谁知道你的牌是真的假的?”
“你不配合我就叫人了,要扣车。”
林秋水听他要着急,就说:“好吧,但你要给我开票。”
“一元钱怎么开?你是不是不想交钱?”
“你怎么证明你的牌是真的?”
“喏,这是我的工作证,你看好了,上面有编号,你可以到交管所查,对我的工作不满意也可以去投诉,但年审费你必须交。”
看到工作证,上面盖着交通局的大印,借着黄昏的亮光看得很清楚。林秋水放了心,心想今天真是倒霉。又想这些打着“为人们服务”牌子的公仆们,跟劫道的有什么区别?说得好听,年审,你给审哪里了,还不就是要钱?算了,大姑还等我去吃饭呢,不跟他计较了。
等他到大姑家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进门的时候他在想,沂蒙县有哪些地方值得自己留恋呢?还是去海市吧,起码那里有个值得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