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等到了元狩六年的春天。
细君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雨天,自入春以来,雨便飘飞如丝,不大,却挺恼人的。细密地包裹住了天地,天总是阴沉沉的,空气中带着沾湿的花香,清凉得微有冷意。偶从竹下过,被风吹过的竹叶上会冷不丁地掉下雨滴,落在人的脖颈上,冷得人发颤。
这一天与往常并无不同,早起随意取了馕填了肚子,便与九哥刘泽去先生那了。七姐竹君送他们到门口,越发清丽的笑容让路过的一名少年发了呆。
在先生那学了生书,等九哥背诵完,才一起出了门口。
却没料到,一出门口,见到的竟是如此大的阵仗。
细君猛地停下了脚步,刘泽亦是呆望着外面的人群。纪诚快步跑了过来,黝黑的脸膛上有着几分兴奋,健壮的脚步踏在雨水中,溅起了不少污水,弄脏了屐子。
“细君,王爷来接我们了。”带着微微地颤抖,细君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朝他微微一笑,纪诚的个头长高不少,跟着侍卫学武,人也显得孔武有力,只是心性也不见得成熟多少。
抬眸望去,众侍卫分列两边,而尽头,则是依稀见过的人影。只是比之两年前,他长高了很多,身姿愈发地挺拔秀雅,眉目间的笑却依然如之前般温和,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扑扇着,让人一下瞧不清他的心思。
刘平康笑着迎了上去,两年的时光,将一个粉嫩嫩的女娃儿雕琢得更加精致了些,眉眼已完全长开,秀发只扎成了两只小辫,光洁饱满的额头,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一双灵动的眼睛,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挺翘的鼻子下红润而有光泽的双唇,似散发着迷人的诱惑。
不禁有些赧然,两年是这样,而今,竟还是如此,自己怎会对这样一个小娃产生绮念?
到得近了,连那脸上细柔的绒毛也一清二楚,手不禁抬了起来,抚上她的头顶。
细君眼眸低垂,微微曲身道:“细君见过平康哥哥。”
刘平康执手将她拉起,柔声道:“我来接你了,细君。”
当下,便牵着她,转过了身,便往马车行去,到得马车前,刘平康双手扶着细君的腰肢,将之举起放至马车上,自己随后也一跃而上。而刘泽亦早已有人服侍着登上了停在一边的马边。
一路车马辚辚,细君却少了两年前的活泼。刘平康眉头轻皱,只是细君眼神淡然,实不明白,这两年究是发生何事,让原本应是烂漫年岁的她变得如此谨慎小心。
坐在马车上,细君亦是直着腰端正守礼,双手叠放于膝上。刘平康伸手过去,将她的一只小手握进自己的掌中,那小手微微挣扎,见无法挣脱便也安然下来。
车窗外场景多变,阴暗的天空让人直欲透不过气来。细君嘴角微微上扬,再明媚的笑,却掩不住心底的悲哀。
自己再不是那不解人事的小娃娃。那一日他们离去后,邻人再不若之前,而常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眼含厌恶。曾经的玩伴,也离自己与七姐九哥远远的。委屈地问过容姨娘,而容姨娘呢,却总语焉不详,能避则避。
但纸又怎能包住火呢?刘细君,本为江都王刘建之幼女,且为嫡女。细君常在心中提醒着自己。父王生前荒唐透顶,最不该的,竟妄图谋逆,结果事败自尽;母亲亦是糊涂人一个,不曾相夫教子,竟也成为帮凶,最后落个身首难全。自己乃罪臣之后,乃一庶人。父母的罪孽让自己抬不起头做人了,天真早已褪去那诱人的衣袍,谨慎成了自己安身立命之根本。
今日将被接入广陵王府,此去,对或错?命恰似雨中浮萍,半点不由已。
车驾行了没多久,已到了细君家门前。细君待要出马车,却被一把拉住了。
“不用下车了,你容姨娘已收拾好了行囊,马上可以走了。”
“喏。”微微颔首,便再不言语。
刘平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细君,却终是不明白她身上那浓重的忧伤从何而来。
“细君,为什么不开心?”想看到她开怀的笑,抹去她眼底的忧伤,还她以纯善干净的双眸。
“没有啊,细君没有不开心,”回眸时,已盛满浅浅的笑意,“进广陵王府与叔父和平康哥哥一起生活,细君高兴得紧。”
不过半炷香光景,车马再次启动,一路上再不停留,直趋广陵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