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刚进入20世纪的美国
1900年10月中旬的一天,晴空万里,秋风送爽,一艘从英国启程的轮船,横渡大西洋,经过半个多月的航行,正在徐缓地驶入纽约港。
一位白发老人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曼哈顿岛上矗立着自由之神的雕像,市区里高耸的一栋栋摩天大厦,这些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但他的心情很不平静,他觉得自己一家在欧洲侨居的9年里,就仿佛是一直生活在这艘轮船上似的,在世界各地漂流……
如今,轮船总算靠岸了,海滨马路上车水马龙,到处熙熙攘攘,一派繁忙景象。
马克·吐温回来了。许多人纷纷来到纽约港迎接这位举世闻名的幽默文豪。他还没有来得及下船,就被抢先一步登船采访的记者们团团围住,在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时,马克·吐温用习惯的夸张语言说道:“我只要上了岸,就要砍断两条腿,让我再也不能离开了。”这些话表达了他缅怀祖国思念家乡的游子之情。
10月16日的《纽约时报》用大字标题在显著位置报道了马克·吐温返回美国的消息,并且发表专文向他表示热烈欢迎。
马克·吐温一家不愿再回到哈特福德去,他们在纽约城内的西十街十四号租了一所房子居住。
美国作为在19世纪工业发展最迅速、经济最发达的国家,跨进了20世纪。回到美国后,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马克·吐温看到了什么呢?
半个世纪前,美国的工农业总产值只是相当于英国的三分之一,但随着资本主义工业的迅速发展和西部地区的大规模开发,现在美国不仅是工农业总产值大大地超过了英国,而且它的国民财富从50年前的70亿元增加到880亿元,全国人口从75年前的550万增加到7600万,在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到了20世纪时美国已经成为头号强国。
可是,在美国社会贫富悬殊愈来愈大,国家的财富迅速集中到少数人手里。占美国人口1%的人拥有全国财富的一半以上,占全国人口12%的人占有全国财富的90%,占全国人口三分之一的2500万人一无所有,过着极其贫困的生活。
垄断资本采取血腥的手段吞噬中小企业,大资本家为了发财不惜做出各种伤天害理的事,富翁贿买政府官员,大量偷窃国家资源,贪污现象已经超过任何其他国家。
摩根、洛克菲勒、卡内基等亿万富翁,在美国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难怪当时一位评论家不无感慨地说:“美国总统也只不过是摩根手里的一撮泥土罢了。”洛克菲勒的美孚石油公司是美国最大的垄断组织,当1879年它成立时就已经掌握了全国石油的90%。钢铁大王卡内基的财富也非常惊人,在一年之内他就可以捞取2300多万元。
可是,一个普通的美国人每天工作10小时,一年只能挣到500元,这在那时候就算是令人羡慕的高工资了。千百万妇女在工厂和作坊里拼命干活,一星期只有6元工钱。全国有四分之一的10岁儿童在工厂和农场里做童工。在全国各地剥削妇女儿童的现象非常严重,南北战争中解放出来的400万黑奴仍然受到歧视。
美国大型垄断组织的资本家都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摩根在纽约、伦敦、巴黎、罗马等世界名城修建了富丽堂皇的私邸和郊区别墅,为了去埃及旅游,他专门制造一艘在尼罗河上行驶的私人游艇。卡内基经常在苏格兰的一座3万2千英亩的大庄园里休养,伺候他的佃户有300多个。铁道大王范德比尔特在纽约的豪华邸宅价值1200万元,其中的会客厅比美国最高法院的大厅还要宽敞得多,另外他还在海德公园有一座大型别墅,在长岛的私人度假村拥有110个房间,在北卡罗来纳州有200多平方英里的大庄园,在新港建有好几所私人别墅,其中一所就花费1000多万元。
还有的富翁一次赌博就输掉100万元,有的大资本家在纽约的一家大饭店举办一场舞会竟然花费37万元。
可是,在美国各个城市里的贫民窟,穷苦的人们居住在破烂不堪的茅棚里忍饥挨饿,小孩在外面玩耍时不小心跌入臭水坑里淹死,年轻人在工厂里做工时劳累过度被机器上的刀具或齿轮咬住成为残废。
在美国政界贪污受贿之风盛行,可以说达到了无官不贪的地步,只是贪多贪少的问题。坦慕尼的州参议员普伦切特大言不惭地说道:“谁也不会想到需要分辨什么叫诚实的贪污和不诚实的贪污。不错,我们有许多人都是靠政治发财的。我也沾了光。我靠这种把戏发了一笔大财,一天比一天更阔了。”
有些人愤慨地在文章中这样写道:“竟然由极少数人控制参议院,他们所关心的只不过是他们自己掠夺财富的计划。”“一个大企业只要用所谓名义上的‘贷款’而实际是贿赂的方式,就可以使参与立法的参议员、政府官吏甚至法官听从资本家老板的任意摆布和使唤。”
纽约市政府的市长克罗克公开宣称,他的全部财富都是靠政治投机得到的,也就是替别人拉关系得来的赃款。“我一直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工作的。”这就是把持了纽约市政府达16年之久的以克罗克为首的贪官污吏的自供状。
马克·吐温回国后就积极参加这场“丑恶揭发运动”。他在一次联谊会上,发表演说揭露与谴责纽约市政府贪污集团的大头目克罗克,这份演说词印了几十万份,在全城广为散发。马克·吐温还参加了百老汇大街的游行示威,在街心公园发表演讲,号召市民群众把克罗克赶下台。同时,在纽约市组织了联合竞选团,推举进步人士、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塞思·努乌作为1901年市长候选人。马克·吐温在这次竞选活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国内外有着极其广泛的影响,赢得人们的信任与爱戴。他为塞思·努乌争取了众多的选票,后来,联合竞选团把努乌当选为纽约市长的这次胜利,归功于马克·吐温。
当时马克·吐温撰写了许多政论文和杂文,旗帜鲜明地反对政客们贪污受贿的丑恶行径。他冷嘲热讽地写道:“在我国拥有贪赃枉法达到世界最高水平的议会。”他把美国议会称为“不学无术之徒和骗子手的大杂烩。政客们有时装扮出所谓正人君子的姿态,就好像在熬制浆糊胶水的作坊里洒香水似的,只不过使那里的臭气显得更加恶臭难闻罢了。”
2“我也是义和团”
19世纪末期,西方资本主义列强掀起了瓜分世界的狂潮,中国深受其害,面临着被瓜分的危险。
1900年6月初,俄、英、美、日、德、法、意、奥等八国拼凑2000多人,在英国海军中将西摩率领下,乘火车由天津向北京进犯,遇到义和团的英勇顽强的抵抗,由于清朝政府腐败无能,八国联军9月攻占天津和北京。帝国主义的强盗们在京津地区烧杀抢掠暴行累累,骇人听闻震惊世界,他们在北京烧毁了圆明园,在世界文明史上犯下了滔天罪行。
马克·吐温正是在这些日子里从欧洲返回美国的,10月中旬他乘船抵达纽约后,从各种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的大量报道,马克·吐温无比愤慨,11月23日他就在纽约勃克莱博物馆内举行的公共教育协会年会上发表演说,愤怒谴责八国联军的罪行,坚决支持中国人民抵抗外来侵略的英勇斗争。
马克·吐温激昂慷慨地说道:
为什么不让中国摆脱那些外国人,他们尽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破坏。如果他们都能滚回老家去,那么中国这个国家一定会变得更加美好!……我愿郑重声明,让中国自己去决定,哪些人可以到他们那里去,这就是谢天谢地的事了。……我任何时候都是和义和团站在一起的,义和团是爱国者。我祝愿他们取得胜利。我也是义和团。
马克·吐温还了解到美国传教士在中国的残忍贪婪行为,他们实际上跟手执武器的侵略士兵一样,都是闯入这个古老文明的国家的强盗。1901年初,马克·吐温撰写了政论文《给坐在黑暗中的人》,这是一篇最出色的反对帝国主义的讽刺文章。
传教士们总是宣传他们给殖民地人民,给“坐在黑暗中的人”带来了博爱、正义、基督教的情感、自由、仁慈、教育和其他“文明礼物”。马克·吐温严厉批驳这种言论。他撕下了帝国主义在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实行反动政策的鼓吹者的假面目,撕下了压迫当地人民的血腥的伪君子的假面目。马克·吐温把“真正的实质”与表面现象进行对比。
这位民主主义作家在文章中提出质问,所谓“基督教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呢?马克·吐温做了回答,他的机警、辛辣的双关语产生了极其强烈的讽刺效果。他这样写道:
“我们将用文明使坐在黑暗中的人们幸福,或者让这些不幸的人喘喘气吗?在新的世纪里,我们将用那些习以为常的伪善的聒噪声来扰乱世界呢?或者还是稍许清醒些,从一开始就认真思索呢?是否较明智地收拾我们的所有文明武器,并且清点好手中的货品?究竟还剩下多少玻璃项链、神学书、机关枪、祈祷文、威士忌、进步与教育的火炬,等等,然后进行核算利润与亏损的收支平衡情况,以便有根有据地确定,继续这种买卖,或者连本全部拍卖完毕之后,再打着文明的招牌去另起炉灶,从事新的买卖呢?”
马克·吐温严词痛斥帝国主义者们的种种兽行,他愤怒地讽刺道,应该给在中国建立“丰功伟绩”的那些基督教徒们树碑立传,他们惨无人道地屠杀中国人,这座纪念碑应该用人头来做装饰图案,“这样就使得人们看起来多么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马克·吐温对而辛辣地模仿地讽刺“伪善的”甜言蜜语,时而一针见血地戳穿帝国主义的凶残嘴脸。他写道,英国人在南非用“长长的餐叉”——刺刀大肆杀戮布尔人。他还描述了法国人、德国人等在中国的暴行。
马克·吐温作为一名真正的爱国志士,强烈谴责美国的垄断资本集团对外侵略和扩张的罪恶行径。他的讽刺矛头,归根结底主要是对准华盛顿的当权者。
3妻子奥莉维亚去世
1901年秋天,马克·吐温一家搬迁到哈德逊河的河谷山庄去居住了一段时期,那里环境幽静,空气清新,远离喧嚣的纽约市区。这时候,马克·吐温还做了最后一次故乡之行,在汉尼巴尔镇会见了离别几十年的一些童年时代的朋友,他在给妻子奥莉维亚的信中写道:“我在53年前粉刷过围墙的那所老房子门口照了相,镇上许多人都站在周围观看。”
奥莉维亚回国后身体一直虚弱,自从大女儿苏西病故后,她的心情忧郁,给她的健康也带来一定的损害。在河谷山庄奥莉维亚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医生诊断为机器性心脏病,还有甲状腺肿的症状。她有时胸部剧痛,喘不过气来。
马克·吐温和奥莉维亚结婚已经33年了,在漫长的共同生活中,他俩总是相互关心体贴。
到了1903年,奥莉维亚的病情更加恶化,医生们建议她去意大利休养,那里气候温和,阳光充足,改换一下生活环境,也许对治疗有帮助。于是,10月马克·吐温一家人又离开美国,乘船来到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在郊外租了一栋别墅居住,再次在国外过着美国侨民生活。
在佛罗伦萨的乡村别墅里,奥莉维亚的健康情况有所好转,但到了1904年春天时,她的心脏病经常发作,有时呼吸困难,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和惶恐的神情,守候在她身旁的马克·吐温焦急万分,他感到自己的心都快碎了,克拉拉和吉恩看到自己母亲的痛苦模样,总是偷偷地流泪。
1904年6月5日,马克·吐温走进奥莉维亚的卧室,他看到身患重病的妻子这几天精神显得很好,就不顾医生护士的限制,跟奥莉维亚交谈了近半个小时,他说,已经决定把这所房子买下来,全家人长久地居住在佛罗伦萨,这样一定会更利于奥莉维亚早日恢复健康。他看到妻子苍白瘦削的脸庞上露出了笑容。
马克·吐温离开奥莉维亚后,他到楼上的房间里,坐在钢琴旁,一边弹奏乐曲,一边唱着黑人的圣歌,这是苏西生前最喜爱听的一首歌。如今马克·吐温唱起它来,显得多么忧郁、悲怆和深沉,他的歌声飞出窗外,传到了在楼下的房间里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奥莉维亚的耳际,自从她1867年纽约尼古拉斯大饭店第一次结识马克·吐温以来,36年过去了,在他俩携手前进的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她无数次地听到自己丈夫爱唱的这首黑人歌曲,多么熟悉的旋律,她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在渐渐地随着它而消逝,她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在给我唱一首祝我安眠的歌曲”,于是,她永远闭上了眼睛。
夜幕刚刚降临时,马克·吐温和女儿克拉拉、吉恩来到奥莉维亚跟前,向她道晚安时,发现她一直默不作声,马克·吐温弯下腰来,凑近妻子脸旁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可是她再也没有回答。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奥莉维亚就这样地跟他们永别了。
记得8年前,当可爱的大女儿苏西在美国病亡的噩耗传来时,马克·吐温侨居英国伦敦,当时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给妻子写着信,倾诉他的痛苦和悲伤,而现在他心爱的奥莉维亚在这里安息了,他呆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的乡村别墅里,他和两个女儿在异国的土地上都感到异常孤独寂寞,一直沉浸在十分悲痛的气氛中。
这时候,马克·吐温想起了哈特福德教区的主教特威切尔牧师,他既是自己多年的知心好友,又是他与奥莉维亚结婚的证婚人。马克·吐温给特威切尔写着没完没了的信,尽情诉说他的悲伤和痛苦,他在信中写道:
“她太可爱,太能忍耐了。她对自己的不幸命运毫无怨言,可是她遭受到的这些苦痛,我简直无法诉诸笔墨,我一回想当时的情景,就伤心极了……她是很不愿死去的,真是可怜,她是因窒息而死的。在她一生的最后4个月里,她曾经5次呼吸异常困难,甚至在一个多钟头里时时喘不过气来,每次缓和过来后,她总是脸色苍白和憔悴,全身精疲力竭……”
在34年的婚姻生活中,马克·吐温始终跟妻子相亲相爱、心心相印,奥莉维亚已经成为他整个心灵的“不可分割的另一半”,如今,他永远失去了她。她不仅是马克·吐温最亲密的终身伴侣,而且是他最忠实的文学创作的欣赏者与顾问,她经常为马克·吐温整理笔记,帮助他修改和校对书稿,收集各种报刊对他作品的评论文章。马克·吐温在回忆妻子的文章里写道:
“在这34年里,我们一起出外航行过很多次,亲爱的奥莉维亚,现在我们正在做最后一次航行,你在地下孤零零的;我在人间和大家在一起,但也是孤零零的。”
马克·吐温和两个女儿克拉拉、吉恩,护送着奥莉维亚的骨灰盒乘船回国。
在耶尔玛拉的墓地上,在女儿苏西和夭折的儿子兰顿的墓旁,安葬了奥莉维亚。
这一年9月,马克·吐温的姐姐帕梅拉去世。她从小就无微不至地关心弟弟,每当马克·吐温遇到生活中的重大问题时,他总是找姐姐商量,或者写信向她求教,姐弟俩无话不谈,融洽无间。